几天后的清晨，周羽从床上醒来，推开卧室的门，便听到厨房“叮叮当当”，走过去看时，一向很早就出门的乔芳，此时竟在厨房里做着早餐。

    “妈，还没走啊？”周羽问了一句，也不等答案，转身跑进卫生间洗漱。

    乔芳回过头，没看到周羽，只听见卫生间那头的关门声，微微地摇了摇头。

    此时餐桌上，乔芳将早餐端到了周羽面前。

    “现在是冯教练带你？”乔芳坐到餐桌边，看着周羽端起粥碗，问了一句。

    “……哦！”周羽含糊了一声，赶紧埋头喝起了粥。

    冯教练回到队里当天，脚都没站稳，就被塞了一份教练进修班的通知书，又匆匆地走了。至于周羽，算是被范林手下的林助教盯住，虽然没说不让她训练，可是派了不少琐碎的事，比如在场地边记录训练数据，比如给队友做后勤服务。虽然不累，却让周羽完全找不到自己训练的时间。

    “你‘哦’什么？”乔芳拧了拧眉头。

    “挺好的！”周羽赶紧回道。如果不是心里还想着，按萧子锋的说法，明年下半年或许有机会到南华试训，都快被人晾成干的周羽，只怕这时候不用人明示暗示，自己就递了退役申请。

    好在乔芳没有问下去，母女俩各自用起了早餐。

    周羽吃完饭，赶紧到厨房将碗洗了，趁着乔芳换衣服的工夫，忙着溜出家门。

    乔芳是听到门“砰”的响了一声，才从卧室出来。此时门边鞋柜上，周羽放在那儿的球袋，已经不见了。

    体校二宿舍的大院里，乔芳正要往大门那边走，迎面瞧见郭炳辉，这位提着早餐，正优哉游哉地从外面回来。

    “早啊！”郭炳辉也瞧见乔芳，立刻迎过来，笑着问了一句，“难得啊，大忙人今天走得这么晚？”

    “和徐惠去走访几间俱乐部，半年前出去的那批学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新环境，”乔芳回道，又看看郭炳辉手里的早餐，一脸不赞成：“这种油腻的东西，以后少吃一点，自己什么身体状况，不知道啊！”

    “平常太清淡，嘴里没滋味，今天打个牙祭，”郭炳辉糊弄了一句，随后瞧瞧乔芳，“小羽搬回来住了，母女俩能多说几句了吧？”

    乔芳叹了口气：“这孩子跟你，比跟我亲。”

    “还吃上醋了，”郭炳辉不免得意，又语重心长地道：“你呢，别一天到晚冷着脸，孩子想跟你亲近，又有点怕你，我都看出来了，你还感觉不出来？”

    乔芳打量着郭炳辉，哭笑不得：“你还真闲，连我家里的事儿都管。”

    “当我没说。”郭炳辉赶紧摆手，忽地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萧子锋答应替周羽转会的事告诉乔芳。不过在心里盘桓片刻，郭炳辉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到底知道乔芳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想法不容易转弯，郭炳辉决定先斩后揍，要不还真拧不过这位乔副校长。

    “正好跟你说一声，下个月那边就要通知你上班，这几天好好休息，后面要忙了！”乔芳又叮嘱一句，便准备要走。

    郭炳琢磨片刻，还是叫住乔芳：“听小羽说，你在给她联系大学的事儿？”

    乔芳停下脚步，回过头想了想，道：“咱们都是替孩子着想，不过考虑的角度不一样，可归根到底，那是我女儿，我不会害她。”

    郭炳辉一时没忍住，劝了乔芳一句：“小羽是你女儿，这没错，不过她大名叫周羽，二十一岁，已经是大姑娘，什么事情对，什么事情错，她心里比谁都有数，你不能老把小羽当孩子，要多听听她的想法。”

    此时是上班时间，宿舍大院里出出进进，郭炳辉嗓门有些大，不免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乔芳啼笑皆非，提醒了一句：“大白天的，你要跟我吵架吗？”

    郭炳辉立刻闭嘴，两人认识三十多年，哪回他也没能说得过乔芳。这是硬伤，已经治不好了。

    “我回去了，不耽误你上班！”郭炳辉干脆认了怂，拔腿就要走。

    “等一等，”乔芳却叫住了郭炳辉：“你家老太太在天寿园的墓地，具体是在A区几零几？”

    “问这干啥？”郭炳辉不解。

    “明天老周的五十五岁生日，我要过去看看他和辉辉，给老太太也送一束花，小羽小时候，多得她老人家照应，到现在小羽还常提起奶奶。”乔芳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

    “跟老周隔得不远，A区703，要不要我陪你？”郭炳辉眼睛闪了闪。

    “我一个人去，”乔芳摇摇头，又特地嘱咐郭炳辉：“你也别跟孩子提这事，她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看出来了？”郭炳辉笑得有些心虚。

    乔芳却没有多问，同郭炳辉道了别，便转身往大门外走。

    商港俱乐部运动员宿舍楼下，周羽正在跟家私公司的人清点从各间宿舍更换下来的旧桌椅。

    此时临近中午，半天的活总算做完，周羽在交接单上签过字，递给了家私公司的工作人员。

    “小姑娘，你新来的？”人家好奇地问了一句。

    周羽笑了笑：“我来了五年。”

    “头一回见你，刚才瞧你穿着队服，我还以为是这儿的运动员，”对方打趣道：“不过体格不像，那帮打球的一看就高高大大，你个头太矮了。”

    周羽：“……”

    “好了，我们这就齐了，到现在没吃饭吧，赶紧去食堂，下回还来找你！”人家说着，便上了运送家具的卡车。

    看着卡车掉了头，周羽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转身跑进宿舍门卫室，从里面拿出自己放在那儿的球袋，随后走到外面，找了个树荫下，取出水壶和早就准备好的面包，大口地啃了起来。

    一个上午忙着跟人搬桌椅，周羽也是饿坏，再加上打算吃完去训练馆练一会儿，不免有点狼吞虎咽。

    一辆灰色轿车，此时在离周羽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羽自然没注意到，那辆车里，有人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小羽这也太狼狈了吧，”开车的一位中年女士嘀咕了句，转头问后面的女同伴：“乔芳，我怎么感觉，孩子受了欺负。”

    车后座上的乔芳半天没说话，攥在手里的电话，屏幕开了关，关了开。

    最后，乔芳还是将手机放回口袋，伸手推开了门。

    此时的周羽已经吃完，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便往训练馆快步走去。

    “一块去看看！”中年女士也准备要下车。

    “我自己过去，就问一下情况，”乔芳说了一声，叮嘱道：“你先去食堂吃饭，回头我来找你。”

    午休时间，训练馆里空无一人。

    周羽简单地热了一下身，便打开了步伐练习器。

    这几天，时间被卡得死死的，周羽只能利用业余时间，晚上到体校二宿舍旁边的操场长跑，在小区健身房做力量训练，然后趁着中午休息，来训练馆上一下器械。

    只是今天忒不顺了，周羽还没练到十分钟，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停！”

    听到一声大吼，周羽立刻站住，回过头，便瞧见挺不让人喜欢的林助教。

    大概是在范林身边跟的时间长了，林助教也学会他那副做派，抬脚走过来，背手绕着周羽转了一圈，道：“早有人反应，你未经允许，私自在休息时间进入训练馆。”

    “没谁规定中午不能练啊？”周羽嘟哝道。

    “早上范队说了，中午训练馆必须清场，不服气，你自己去问他！”林助教喝了回来。

    周羽咬了咬唇，将脸扭到了旁边。

    又上下瞧瞧周羽，林助教哼笑一声：“你装什么傻呀，就算你训练得再好……这么说吧，就算你能把惠英宁和李帆打败，在商港这一亩三分地，也没有你站的地儿。通知你一件事，明年运动员的注册，范队跟上面打过招呼，你的名字已经被划掉。这回你不想退，都得退了！”

    “为什么，我填过表的！”周羽大吃一惊。

    林助教拿眼扫扫周羽，根本不屑回应。

    “我不会退役，我打球碍着谁了！”周羽到底被逼急了。

    现在接近年底，商港不给她注册，一时半会又转不了会，周羽真就只剩退役一条路了。

    “你跟我吵有什么用？”林助教也吼了回来，“正式提醒你，以后不许你踏进训练馆一步，否则就按队规处置，知道什么意思吗，直接开除，连最后一个月都不让你混，别怪我没告诉你。”

    林助教说完，转身就走。

    周羽一屁股坐到地上，怔了半天，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原来……走投无路是这种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绵软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周羽的头。

    当眼眸里出现一个身影，周羽蓦地愣住。

    乔芳站到了她面前，在周羽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

    “妈……”周羽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

    母女俩对视片刻后，周羽的眼眶一酸，泪水瞬间流了出来，便再也止不住。

    太过内敛的性格，让乔芳看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做不到像别的母亲那样，给予孩子一个温暖拥抱。她只是将周羽从地上拉起，随后从包里取出纸巾，塞进周羽手里，问道：“商港要你退役？”

    周羽将纸巾按在脸上，她最难堪的一面，到底让乔芳看到了。

    “想过怎么办？”乔芳又问。

    “妈，我……”周羽努力镇定了一下情绪，道：“他们越不让我打，我就越要坚持下去，我不能认输！”

    “然后呢？”乔芳看向周羽，她这个看着乖巧听话的女儿，骨子里天生有一股倔强。

    对于乔芳来说，这份遗传于她的倔强……又恰恰是她并不想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