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端倒是没有太过介意，一一回答周长卿的问题，介绍完了水井，又转向了树林里的黑枣树。

    去县城之前，梁西亭几个人来了一趟，带了高云端要的柿子树枝干，她指挥众人给黑枣树做了嫁接，如今树林的一片黑枣树上都是被捆绑的嫁接枝条。

    这个年代还没有嫁接的概念，众人只看着奇怪，不过，黑枣这东西也没什么吃的，众人也并没在意。

    倒是周长卿跟高云端聊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到这个姑娘的确不简单，看到什么稀奇便忍不住询问。

    不过，这倒让高云端楞了一下，这要怎么跟他解释呢？

    他毕竟是县太爷，总不能像糊弄梁西亭他们一样随便糊弄吧！

    想了想，她回答道：“就是觉得这黑枣没什么值得入口，不如红枣的甜软，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跟其他果树枝绑在一起，说不定能长出不一样的果子。”

    这样说也没错，这本来就是嫁接的原理啊！

    然而，众人从没听说过两种树枝绑在一起能长出其他水果，一时间忍不住哄堂大笑，就连周长卿也忍不住笑了。

    高云端倒是不以为意，笑就笑呗，左右她自己知道就好了，解释那么多也累得慌。

    周长卿只当她是开玩笑，并没有在意，只是话题一转：“金翅蝗虫卵之事，还有许多具体事项需要解决，或许，今日|你与高明华来县衙，明日与各村里正做具体商议。”

    他说的是让高明华陪着，意思很明显已经认定高明华是下一任里正，雷氏一听，紧忙从人群中冲出来。

    “可以的，可以的，左右这段时间云端在家也没什么事，家里过年的事情也不用她……”

    她满心欢喜，然而，话还没说完，却感觉周边顿时冷了下来，扭头，就见玉子羡幽深的眸中散开寒意。

    “周大人，抱歉了。”

    玉子羡几步走到跟前，将高云端挡在身后，迎着周长卿，目光冷淡：“云端刚刚大病初愈，实在不宜劳顿，还请大人见谅。”

    周长卿一顿，还不等他说话，却见雷氏急眼了一般开口。

    “什么不宜劳顿，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不是已经好了嘛……”

    “娘！”

    高明华上前打断了雷氏，转身朝周长卿行礼赔罪：“小妹昨日发热卧病，今日刚刚退了热，的确尚未恢复，还请大人见谅。”

    周长卿低头看看高明华，目光不经意的从高云端脸上扫过，最终落在玉子羡身上，眼神之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玩味。

    “你是？”他看着玉子羡，目光审视。

    刚才他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周长卿就已经注意到他，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和村里百姓差不多，但是周身气质却很不相同，即便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旧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回禀大人，我是她的夫君。”玉子羡平淡回答。

    尚未拜堂，但是婚约文书都有，在律法上已经是夫妻，他这样说，也没毛病。

    周长卿盯着玉子羡，视线停留半晌，唇角微微勾起：“看高姑娘这般年轻，没想到已经成婚。”

    “还没成亲呢！”雷氏没好气插一句。

    高云端皱了皱眉头，上前一步，解释道：“是家父定下的婚事，婚约文书都在，只等明年守孝期过便成婚。”

    说完，她感觉自己手上一紧，手被玉子羡抓住，她忍不住叹口气，却没动，任由他抓着。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周长卿幽幽开口，转向玉子羡的目光扫过他拉着高云端的手，唇畔的弧度微微上挑：“你是哪里人氏？”

    “京城人氏。”玉子羡依旧冷声。

    “京城啊……”

    周长卿的声音延长，然而，半晌却没有再问，转而看向高云端：“既然你大病初愈，那就在家好好休息，等年后过了十五，我派人来接你们，这位……既然是相公，你也可以一起去。”

    一个小姑娘自己去县城，家里自然是不放心的，可明明有高明华跟着，他为什么还让玉子羡也去？

    高云端不明白这为县太爷在算什么，只是刚才他跟玉子羡说的两句话，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他跟玉子羡明显是不认识的，难不成现在怀疑什么了？他是四皇子的人？

    一时间，她有些紧张，握着玉子羡的手下意识紧了些。

    送走周长卿，高云端的眉头一直紧蹙，从村口回来，特意走瞎子门口的小路。

    “玉子羡，你是不是被周长卿认出来了？他是四皇子的人？”见周围没人，她紧忙压低了声音问。

    一开始她脸色阴沉，玉子羡还以为她生气自己不让她去县衙，没想到，这丫头愁眉苦脸竟是因为自己，一时间，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开，晴空万里。

    “别多想，他不认识我，也不是四皇子的人。”

    玉子羡低头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见她依旧不相信，又道：“放心，飞决已经调查过当地官员，周长卿跟四皇子没有任何关系。”

    听他这么说，高云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着话，两人便到了瞎子门口。

    “汪汪汪——”

    感觉到熟人的气息，大黄一下子从狗窝里冲出来，朝着高云端和玉子羡叫，不是狂吠的叫唤，而是撒娇。

    除了第一次进村被大黄狂吠，之后它再也没有冲她那样叫唤过，高云端私下里觉得，是自己的灵魂和这个身体已经融为一体了，让大黄分不出来。

    当然，她平常给大黄带吃的，想来也是喂熟了吧。

    “嘿，狗子，好久不见！”

    高云端松开玉子羡的手，抱着大黄的脑袋晃来晃去。

    前几天去县城，回来之后又病了两天，仔细算来，有十来天没有来过瞎子这里了。

    “呜呜呜——”

    大黄在高云端的蹂躏之下，发出抗议的声音。

    高云端一边搂着大黄，抬头朝院子里看去，院子里很干净，角落的架子上还有一些没收走的干苓薯，她跟梁西亭交代过，要给瞎子留一些，没想到这帮人竟然留的是没有磨的苓薯干。

    “没事，他自己能行的。”玉子羡拍了拍她的肩膀。

    高云端转身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放开大黄，拉着他往里走。

    “这么晚了，怎么还去村子外面？”

    人还没到，屋里传来瞎子的声音。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沉，微微带着意思干哑，却不是之前咳嗽那般像是堵着什么东西。

    听他的声音，想来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刚送出去，顺便来你这里看看。”

    高云端接着话，掀开门帘进去，瞎子正坐在正堂屋的桌边，桌上放着三杯茶。

    茶杯里冒着热气，明显是听到声音给他们倒上的。

    “几天不见，还咳嗽吗？”高云端过去，先捏住瞎子的手腕。

    瞎子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但是手被按住，最终还是乖乖的让她号脉。

    玉子羡坐在旁边一手端着杯盏，看着高云端认真的模样，面上多了几分暖意，她认真的时候，眉目之间更加明艳动人。

    片刻，高云端松开瞎子的手，唇畔勾起笑意：“不错，看来这几天好好吃药了，也没有再吃糠薯。”

    提及糠薯，瞎子嘴角抽了抽，心口涌起一股子气。

    不是他没吃，而是高云端让梁西亭盯着，不让他吃糠薯。

    梁西亭那帮人哪里有耐心盯着？直接将瞎子存的那些糠薯喂了猪，不过好歹想着别让他挨饿，还给他送了黍米和面。

    响起这事儿，瞎子就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高云端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么多迂回，不过从现在结果来看是不错的，给瞎子号完脉，转身坐在玉子羡身边捧着水杯喝一口。

    瞎子眼睛看不见，依旧转向高云端和玉子羡的方向，声音之中透着几分干哑。

    “你是个闲不住的，早晚要去县城，但是，生活图个安稳，跟官家没必要打交道。”

    这话像是劝诫，只是，从瞎子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挺稀奇的，毕竟他向来少管闲事。

    高云端端着水杯朝玉子羡看去，去见他面若平常没有任何变化，一时间心中疑惑。

    “瞎子叔，你好像对官家很抵触，以前可是吃了亏的？”她的视线落在瞎子脸上。

    瞎子表情没变化，看起来依旧冷肃让人不敢靠近，他轻轻咳了一声，将水杯放在桌上。

    “左右都是那帮高高在上的人，手里攥着权利，只有从你身上得好处，断不会让你占到便宜，别给自己找麻烦。”瞎子说完，起身回了房间。

    他向来不赶人，他们愿意待着就待着，但是，这天却是不聊了。

    高云端眨巴着眼睛瞧着瞎子关了门的里屋，满脸疑惑，看样子，他不光是吃亏，还对官府这些人有仇恨啊！

    他越是不说，她就越好奇，起身准备再问，却被玉子羡拉了回来。

    “他现在不说，定是不愿说，别问了。”说着话，也不管高云端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出了门。

    两人从院子里离开，瞎子的脸出现在窗户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盯着村子入口方向，神情添了一丝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