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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鬓朱颜难再复(她在宫里没活过二十岁...)

    华瑶戏谑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 随口就能发一个毒誓。”

    罗绮垂首,华瑶又说:“我没有折磨过你,也没有杀你, 但你耗尽了我的耐心。”

    华瑶略微弯腰,挑起她的下巴。她与华瑶对视少顷, 华瑶不禁微笑道:“你骗了我多少回,我懒得细数。今日, 我打算把你做成人彘。对了,你的族亲一个也跑不掉,他们都住在虞州的长顺镇。我会派兵去虞州杀光你全家。”

    罗绮双瞳一缩,华瑶的匕首已然出鞘:“你自己想想,我先前待你有多好,我甚至想过要放你走,谁知你竟然是皇后的人?你侍奉淑妃的那些年,对淑妃做过什么, 又对我做过什么?可怜淑妃纯善仁慈, 到死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

    “不,不是的,”罗绮泪如泉涌, “您和淑妃的大恩大德, 奴婢这辈子都还不完……我不想害淑妃的,我不想害她!”

    暗室里不见天光,摆荡的烛火映照着石墙, 俞显昏暗朦胧。罗绮的眼中浮现泪雾,再也瞧不清华瑶的神情。她愈发心慌, 匆忙道:“何近朱,何近朱他昨夜擅闯您的住处, 定是为了杀我。皇后要我死,您也要我死……”

    杜兰泽忽而开口道:“你明白皇后的用意,为何还要替她隐瞒?”

    罗绮猛地抬起头。她不敢凝视杜兰泽,只敢眺望墙上的虚影,杜兰泽却离她越来越近:“ 你罔顾自己和亲族的性命,执意掩饰皇后的秘密,难道你还有亲人在皇后手上?是谁呢,你妹妹,或是你的……孩子?”

    杜兰泽智多近妖,罗绮早有耳闻。她紧闭双眼,不住地吞咽,以防杜兰泽穿透她的目光,洞察她的神魂。然而杜兰泽牵起了她的手,摸到她的掌骨一片冰凉,杜兰泽就说:“果然如此。”

    罗绮尚未睁眼,只觉一把锋利匕首抵着她的臂膀。那匕首的刀刃割破她的衣衫,差一点就会切开她的肌肤,正当此时,华瑶道:“姑且不论皇后的手段,你确信自己的妹妹和孩子此刻仍然活着吗?就算他们还活着,等你咽了气,皇后必定会杀了他们。我比你更了解皇族的处世之道。”

    泪水顺着眼角向外流淌,罗绮心如死灰,哭得魂不守舍:“您还想问什么?凡我能说的,我都说了。”

    华瑶坐到了她的对面:“先讲讲何近朱吧。他和皇后相识多久?”

    案几上摆着一盏香炉,袅袅烟雾一股一股地外溢,罗绮怔怔地盯着炉火,心头空荡荡的像是刚下了一场大雪。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木然地说:“何近朱是镇抚司副指挥使,兼任八皇子的师傅。他曾任皇宫侍卫的教头,教过燕雨和齐风,许是认得他们的。”

    昨夜,那黑衣人确实对燕雨手下留情,且以“小友”称呼燕雨。思及此,华瑶颇觉讽刺。她把玩着匕首,又听罗绮说:“何近朱与皇后至少相识十四年,他对皇后言听计从,倘使皇后命他自裁,他也会立即动手的。”

    华瑶淡淡地说:“他比你更懂得如何奉从主子。”

    罗绮面颊泛白,唇无血色,仍在自说自话:“何近朱的功夫,是顶好的。可他最擅长的,不是单打独斗,当是群攻。他有八个属下。他们八人合力练出一套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刀法在镇抚司传遍开来。前些年朝廷清剿民间高手,便是派出一批一批的镇抚司校尉,神不知鬼不晓的,就把民间的高手,杀得只剩三四成了。”

    华瑶追问道:“为何没有杀光?”

    罗绮哭了太久,神智昏昏沉沉,气若游丝道:“何近朱同我说过,那八人刀法是不好练的,十年方能小成,还要看每个人的悟性和造化……”

    这种诡异的刀法,华瑶有所耳闻。她知道何近朱是谢云潇的手下败将,但是,谢云潇能战胜何近朱及其七位属下吗?结果不得而知。

    华瑶想继续利用罗绮,还得给罗绮一点盼头。她思索片刻,问起了罗绮的妹妹:“你妹妹的相貌是什么样?又有怎样的脾性和习惯?”

    罗绮钳口结舌,华瑶叹息道:“你此时不说,反倒是害了她。万一皇后把她养熟了,又派她去害了宫里哪位主子,她一定会死得很惨。我本也不想管她,只怕她的户籍与你相关,到时候,皇帝查到你的头上,株连十族的大罪,你是否担当得起?”

    “我不晓得,”罗绮悲从中来,顿时泣不成声,“我不晓得她如今的样貌,求您放过我,也放过她。”

    罗绮的衣襟被泪水沾湿,华瑶却对她毫无怜惜。她自觉走到了穷途末路,忽听华瑶说:“你若能助我一臂之力,我会酌情救出你的妹妹,甚至你的孩子,放他们远走高飞,你意下如何?”

    罗绮不知哪来的力气,脚尖点地,使劲往前挪移。木椅剐蹭地面,磨出“刺啦刺啦”的杂音,她喘了好几口气。华瑶就弯下腰来,平视她的双目,循循善诱道:“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什么歹毒魔头。我心慈手软,对属下向来宽厚,即便我去年就发现你是细作,却还养了你一整年,把你从凉州带到京城,与你好商好量,天底下还有哪位皇族比我更仁善?你妹妹来了我这儿,才有活路可走。”

    室内熏香的浅淡气味钻进罗绮的鼻间,她昏昏然道:“我妹妹的耳侧有一块月牙形胎记,我还有个儿子……他的后背凸着五颗黑痣。”说完,她实在支撑不住,不觉晕了过去。

    华瑶熄灭了香炉内的火芯。她和白其姝、杜兰泽一同走出暗室。

    不知何时,屋外下起了小雨,雾气氤氲,雨丝绵密,浸湿了一扇纱窗。

    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那凄风寒雨泠泠地打在窗前,华瑶捡来一只精致小巧的清铜手炉,递给杜兰泽,好让她取暖。杜兰泽含笑道:“多谢殿下。”

    白其姝意有所指:“你很怕冷啊。”

    杜兰泽神态自若:“劳您挂心,我自幼体弱多病,惧冷畏寒。”

    风雨吹得竹帘钩响,白其姝的裙带飘到了杜兰泽的腕间,略微缠绕一瞬,又散开了。而白其姝手执团扇,站直了身子,埋怨道:“殿下,您待会儿还要出门吧?这场雨来得不及时,您得冒雨出行了。”

    密云积聚,雷声轰隆,展眼之际,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溅乱深浅不一的水洼。那天色昏暗得不见半点日光,狂风摧折枯树的枝杈,激得杜兰泽打了个喷嚏。

    白其姝就站在杜兰泽的身侧,对她窃窃私语道:“你可真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呢,我见犹怜。”

    杜兰泽置若罔闻。她道:“殿下,请您即刻启程,切莫误了吉时。今日是您与驸马结亲的第四日,依照宫规,您要亲自把驸马的户籍刻在玉牒上。”

    华瑶尚在沉思。片刻之后,她才接话:“好,那我先走了。”

    杜兰泽与白其姝齐声道:“恭送殿下。”

    华瑶撑开一把油纸伞。她走出几步,又折回来,特意叮嘱白其姝:“我知你行事乖张,但你既然来了京城,必须事事谨慎,切忌在外招摇。朝野党类甚繁,皇帝爪牙遍布京城,皇后与大皇子深不可测,而我们根基薄弱,暂且开罪不起他们。”

    白其姝效仿杜兰泽方才的语调,乖巧地回应道:“劳您挂心,我铭感五内。”

    华瑶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又道:“今夏康州大旱,流民逃到了秦州。我听京城商人说,康州、秦州几座城镇的百姓都染了些疫气,谁也不知那瘟疫会不会传到京城来,请您务必事事谨慎。”

    华瑶点了点头。白其姝送她出门,行至玉兰树下,迸溅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裙摆,映着满地凋残的玉兰,她那一双桃花眼见景生情,忽而道:“我小时候,沧州也下过这样大的一场雨,我和娘亲在雨中钻来窜去,找不到躲雨的地方。”

    话刚出口,白其姝轻咬唇瓣,惊讶于自己的失言,更怕华瑶会探查她的底细。

    华瑶却没有追究,只说:“我原先就察觉到了,你似乎很讨厌下雨。不要害怕,从今往后,我会为你遮风挡雨。”

    白其姝更是诧异。她侧头去看华瑶,华瑶依旧平静:“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白其姝屈膝行礼:“您慢走。”

    *

    华瑶的马车回了一趟兴庆宫,接到了谢云潇。他今日一袭白衣玉带,从里到外一尘不染,明净雅洁,临风翩翩,见者皆惊为天人。华瑶也是双眼一亮,欢欢喜喜地把他按倒在马车上,他竟然反压住她,单手握紧她两只手腕。

    华瑶立刻蹙眉:“你干什么?”

    谢云潇问:“你身上为何有些烫?”

    他的手背贴着她的额头,凉凉的,香香的,令她再舒服不过,快意从骨缝里透出来,她懒洋洋道:“今早我审问罗绮,点燃了一种西域香料,能让人心潮起伏。你知道的,我并非见色起意的人,只是你这一身装扮很是耀眼,我也很是喜欢,情动兴至,难免乱了礼数。”

    谢云潇抽身而去,坐在离她不远处:“你的药效,何时能退?”

    “快了,”华瑶抓住他的衣带把玩,“等我到了皇宫,就冷静了。”

    谢云潇将他的衣带扯了回来:“你审问罗绮,可曾问出些什么?”

    华瑶凑近他:“昨夜,你砍伤的那个黑衣人,他名为何近朱,乃是镇抚司副指挥使,皇后眼前的红人。他还教过齐风和燕雨的武功,当然也没教太久,齐风和燕雨十二岁就跟了我。”

    谢云潇没来由地问道:“你和齐风一同长大么?”

    “差不多吧,”华瑶随口说,“我小时候还经常抓他陪我玩游戏。”

    谢云潇把车窗开了一条缝,丝丝冷风接连吹进来,华瑶陡然清醒。她不再谈论齐风,只把嗓音压得更低,接着与谢云潇讲起了公事,直到马车驶入宫道,他们二人不再交谈,一路无话。

    雨中的宫殿更显巍峨庄肃,时值晌午,一阵阵钟声传遍皇城上下,太常寺、鸿胪寺、礼部、内阁以及神宫监、司设监的官宦一齐等候在宗庙台阶前,众人皆以徐阁老为首,雨雾罩得他整洁的官服凝满湿气。他朝着华瑶躬身行礼,接引她和谢云潇步入宗庙。

    公主与驸马成亲之后,驸马隶属于皇族,那皇族的玉牒添名乃是一桩大事,需得有高官与内监在旁看明。即便如此,华瑶也没料到内阁首辅徐信修会在此时露面。

    徐信修是两朝元老,日理万机。他身为三公主的外祖父,也做成了徐党的头领,六部九寺十二监都有他捧上来的人。皇帝至今没有削过他的权,但他已是多方党派的眼中钉。

    华瑶前次离京之时,御史台便上书皇帝,列举了徐信修的“十大罪”。皇帝阅过奏折,并未追查“十大罪”的真伪,民间却有流言说徐信修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乃是当朝贪官一派之首。

    华瑶偷偷瞧他一眼,只见他官服内的棉袍早已穿得老旧,边角磨得粗糙,叫她心中暗暗震惊。她双手揣袖,紧随他的脚步,走向宗庙的侧殿。

    殿中自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景观十分壮丽。

    镶金的墙面上挂着几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其间一位画中人正是端庄秀美的孝仁皇后——她是三公主高阳方谨的生母,也是内阁首辅徐信修的独生女儿。她英年早逝,死因成谜。

    徐信修路过他女儿的画像,竟然没有多望她一眼。

    华瑶听闻,徐信修出身书香门第,与妻子青梅竹马,恩爱有加。他从不寻欢作乐,视美色如无物,此生仅有孝仁皇后这一个女儿,自然把女儿当做掌上明珠。

    孝仁皇后被父母教养得极好。据说她生得绿鬓朱颜,弱骨丰肌,且是一朵才貌双全的解语花,很得皇帝的喜欢。但她在宫里没活过二十岁,当今皇后又撤了她的祠堂,华瑶都不晓得她长什么样。今日一见画像,方知她名不虚传。

    那一厢的徐信修与礼部官员先后下跪,点蜡烧香,通读圣旨,这叫“请礼”。皇城的太监都不识字,“请礼”一事向来由高官操办。

    神宫监的太监连问三声华瑶的口谕,方才打开一道金门。华瑶亲手取出她的玉牒,拿起一只雕笔,惊觉这支笔,轻如鸿毛,根本无法在玉牒上刻字。

    华瑶略作迟疑,那太监就微微欠身。他垂眸敛眉,神态恭敬,毫不显山露水。他背后的主子要么是皇帝,要么是皇后,这二人打了什么算盘,华瑶暂不细究,此时她只想把谢云潇的名字刻进玉牒。

    案桌上供着一炉香火,太常寺呈递的瓜果祭品分列两侧。华瑶必须在香火燃尽之前刻完名字。她微一侧身,低语道:“公公不必盯着我。我写字时,需得静心。”

    那几位太监寸步不离,华瑶瞥向徐阁老。

    徐阁老侧过眼,礼部一位官员就开口道:“既是公主的口谕,岂有不遵之理?”

    众位太监往后退了几步,伏地磕头。华瑶佯装抚鬓,眼疾手快地拔下一根发钗。她指间蕴力,极快地雕完“谢云潇”三字,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开始刻他的生辰八字。幸好他生在元月,笔画简单,她赶在太监拜礼结束之前,做完了这一桩大事。

    华瑶把发钗藏在袖中。她背后众人只见她攥着雕笔——那笔杆上刻有龙纹,盖着皇印,镶金嵌玉,彰显皇族的威势。

    *

    礼毕,华瑶留在宗庙祭祀,直至这天傍晚,她才走出庙门。

    徐阁老邀请华瑶和谢云潇去文渊阁一叙,此事大概先求得了皇帝的首肯,因为御前太监也来到了文渊阁。太监口中的托辞是“特来伺候公主与驸马”,实际上,他奉命监听华瑶与内阁的议事内容。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泼天罩地,华瑶在文渊阁内,只听得惊雷乍起,就连远处钟声都辨不清了。她靠坐窗边,并不畏寒,只觉天气凉爽宜人,雨风骀荡。

    内阁重臣的年纪都在五十岁开外,且都是不通武艺的文弱书生。他们恭请华瑶和谢云潇的谅解,而后人人抱了个手炉,围坐在圆桌的四周,这其中也包括谢云潇的祖父,谢永玄。

    谢永玄白发苍苍,双目熠熠,颇有仙风道骨。为着避嫌,谢永玄特意坐在距离谢云潇最远的位置,但他拿出了文渊阁珍藏的玉壁雪蕊——这是谢云潇常喝的花茶。谢永玄亲手泡茶,再交由太监奉茶,华瑶跟着沾了光。她细品当朝重臣的茶艺,果真非同凡响,心情甚是爽快。

    户部侍郎程士祥开口道:“有劳二位大驾,臣等奉诏修订财计,微臣在此谢过公主与驸马的体恤。您二位在雍城查收税银二十三万六千两,俱已报公。户部旧法行之数年,革新在即……”华瑶心不在焉地听着他长篇大论,户部尚书孟道年忽然插话道:“账簿既已备齐,先交由殿下审阅。程大人是朝内老人,甫行会晤,总要开门见山,少些繁文丽辞,殿下必也不会责怪。”

    华瑶立刻接话道:“诚如孟大人所言,修订财计乃是父皇的圣命。父皇英明神武,功在千秋万古,待到新政推行,定能造福万民。而我也是父皇的臣子,官职远低于诸位大人。请诸位不必多礼,只把我看作新员即可。对于雍城税银一案,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道年的侍从抱来一沓账目,递交到华瑶手中。

    华瑶翻了几页,松了口气。

    她先前还在担心孟道年会勘破她也造了假账,如今她细审一番,孟道年似乎没有质疑雍城的账目,只是想把她审计的方式推行至全国,广增税收。

    华瑶低头查账,徐信修还在一旁批文。内阁次辅赵文焕正与徐信修同坐一处,他眼皮微抬,蓦地说道:“公主与驸马俱是满腹经纶的英才,抗敌、查账、审财,无一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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