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公子不近女色

听说公子不近女色 > 0118——死者相枕产蝇虫

0118——死者相枕产蝇虫

    忽地,殿内一闪,空中浮现了一副死尸遍野、血水满地的画面,厮杀声、鼓号声、哀嚎叫喊声不绝于耳。

    男子不为所动,冷淡地说:“天道已失,人性若亡,生灵涂炭本就是必然。”

    空中画面消失,苍老悠远的声音再次飘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需有报。因你身份,注定双手沾染鲜血,身背无数冤魂。故而,吾等为你设下四苦,未曾想你母亲竟罔顾自己通天侍从的身份,用禁术为你改命渡劫……”

    他打断那声音,道:“敢问佛祖,何为善?何为恶?”

    “因果如是,善恶于心,一切唯心造。”

    虽然小六看不清男子的脸,但是她却知道他笑了,而且是充满嘲弄的苦笑。

    “佛祖也知道善恶难分,凭心而定的道理。弟子只是一俗人,又如何分辨的清楚呢?况且,世本乱世,人非善人,死有余辜者,何须被怜悯?天不度人,我自度己,血染双手,岂不是必然?”

    “弟子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她从未害过人,自始至终不过是应了我的劫难。”

    突然,“砰”地一声在四周回响。那是男子再次深深叩下的声音。

    “佛祖仁慈,请赐她生机!”

    小六心涩得难受,她很想靠近些,哪怕只是粗略地看看这男人眼底的情谊。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依旧飘荡在他头顶的高空中。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皆乃空花满眼,多求也无谓。死人已死,生人仍生,你何不就此放开?你本身怀慧根,如今四劫全都已经被渡过,若能从此转烦恼为菩提,便有望超越六道轮回。”

    男子缓缓将胸前的头颅捧高些,然后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弟子也晓得,缘起缘灭莫强求的道理。可是……悟心容易息心难啊……佛祖海涵,弟子只怕是日念十万声佛号,亦是无法看破这红尘。”声音里满是苦涩。

    半晌后,天边远远传来一声叹息。

    “万般缘生,皆系缘分。吾等便赐你一世轮回,且看你来生能否扭转乾坤。不过,生不易,老无人,病常在,死难咽四苦,即便是转世重来,亦不可免去。”

    男子举手加额,恭敬地长拜而下,“拜谢佛祖。”

    “切记,凡是心怀大善者,都会有善果。”

    “是。”

    自古红尘痴情醉,覆华裳,秋风萧萧梦断魂。

    入骨相思祭断弦,玉盘碎,自此鸳鸯不成对。

    血染青冢神佛悲,梨花残影,世世轮回世世追……

    去吧……去吧……

    小六睁开眼睛时,太阳还未升起,四周一片寂静,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她困意全无,脑中满是刚刚梦中的画面。

    梦中那人说他怀里断头的女子是“应了我的劫难”,佛祖又说什么命定的四苦四劫,生不易,老无人,病常在,死难咽。死难咽么……

    还有,转世重生,真的有转世重生么……

    小六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她拢了拢衣襟。又发了会儿呆,她干脆坐到了马车外,昂头等着夕阳升起……

    东启永安六年末,浔阳以东,前有水涝遗留粮食问题,后有瘟疫肆虐,众死者沿路相枕,蝇虫昼夜声合。致使棺椁堪比金贵,亡者无棺殡,悉多裹以苇席,随意弃之路旁,流民窜入者更数以万计。

    有巫师占曰:“邪祟当道,神佛下罚,普天大疫。”

    后,入冬饥疫流行,谷价腾涌,人食人、壮食老弱、夫食妇、父母食其亲子者,随处可见。

    越接近瑞和,越是人烟稀少,或者说是活着的人屈指可数,但是死者的尸体却不计其数。

    杨祚蹙眉放下车帘,马车外,堆叠相枕的尸体旁是一个幼儿的残骸。

    福饼好奇,也想看去,却被他制止。“没什么好看的。”

    福饼努努嘴,只得作罢。

    道有炳从外面丢进了一罐药粉,道:“撕块衣角,润湿后撒上,将口鼻覆紧。”

    “师傅傅,福袋不喜欢挡脸脸。”

    “那你就将整颗头都套上。”

    福袋眨眨眼,泪水倏地盈满了整个眼眶。

    杨祚忍不住拍拍他的头,“你师傅是为你好。”

    “可是,师傅傅好凶哦……”

    福饼率先将衣角系好在耳后,歪头对着福袋说:“师弟,你看我,像不像很厉害的大侠?”

    “不像,像一点也不厉害的土匪。”

    小六撤下一块衣角,用水壶中的水浸湿后,再撒上药粉,柔声对着福袋说:“福袋师兄戴上或许就像是大侠了呢?”

    “真的么?”

    “嗯。”小六帮他系好后,上下看了看说,“好勇猛的样子。”

    福袋兴奋地找杨祚求证:“勇猛么?”

    杨祚点头。心中却叹道,小孩子果然很好哄骗。

    福饼:感觉和我差不多吧……

    经过数日的赶路,几人终于抵达了瑞和。他们发现,硕大的瑞和城竟然连守城的士兵都没有。

    城内一片萧索荒芜,别提客栈酒馆了,连本地的住户大白都各个闭门不出。城外的流民也都进了城,或倒或歪地倚靠在各个巷角街头。

    “衡弥已经开药治病了,瘟疫也得到了控制,为何现在还是如此?”杨祚道。

    小六沉眉说:“如今杀死人的不是瘟疫,而是瘟疫后的饥荒。死者已去,存者无食。”

    “就算朝廷的物资还未拨下来,之前曹文修不是也捐了二十车粮食么?”

    “杨祚,你觉得,曹家的粮食会用在哪里?”

    “当然是分发给需要的百姓。”

    “那来救灾的士兵将领呢?开药救人的衡弥呢?还有,沿途各个疫区的太守、衙役呢?”

    “官宦本身都有存粮,救灾部队也有军粮可用啊!”

    “呵呵呵,你想的太简单了,灾情当前,人都会怕有一日会饿死,但是谁又嫌弃自己的存粮食多呢?”

    杨祚拧眉,愤愤地说:“官不为民,谈何好官?”

    片刻后,他又自嘲地说:“我怎么忘了,这世上本就没几个好官。”

    杨祚扭头看向小六,道:“顾子辰说的对,世态炎凉。”

    “公子自然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