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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回 求死而不得

    作为一个阴阳先生和冥婚媒婆,苏柒对于死全然不畏惧,她甚至觉得自己死后,根本不需要拘魂鬼差的引领,就能够自己摸到忘川,跨过奈何桥,饮下那碗能让她前事尽忘的孟婆汤,就能去极乐世界,与父母亲人团聚了罢。

    但她在潜意识里又对自己摇了摇头:孟婆汤不能喝啊,一旦喝下,就会忘记那个让她梦牵魂绕的人。他与她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他让她品尝了世间最好的爱情,怎么能忘,怎么舍得忘?

    她忽然想到:此生碍于血海深仇,虽不能跟他在一起,但待她变成了鬼,便可以常伴着他、看着他、陪着他,共度此生。

    这比活着,要好得多……

    苏柒苍白的脸上反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闭着双眼等待着破茧成蝶成为女鬼的那一刻。

    浑噩中,依稀感觉到有只冰冷粗糙的手在她脸颊上来回摩挲,耳边有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啧啧,这样好的一副皮囊,你既不珍惜,我便笑纳了。”

    这话说得实在骇人,苏柒忍不住睁开眼,见眼前昏暗的光线中,正立着一个满脸皱纹,样貌狰狞的老嬷嬷,一手端着一只瓷碗,另一手正在她脸上来回摩挲,一双混浊眼眸中透着贪婪的光。

    真真是祸不单行,死不能让人安生的死……苏柒简直恼恨得无以复加,张开干涸的嘴巴努力质问道:“妖孽,你意欲何为?!”

    那老嬷嬷着实惊讶:“你能看出来?在宫中生活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一语道破了身份,若非事从紧急,我还真想跟你多聊两句,不过……你既然一心求死,我便先成全了你!”

    苏柒心中暗暗叫苦:我求死不假,但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一个妖孽所用啊!

    但她如今正奄奄一息,连说话都吃力得很,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老嬷嬷一只手上生出无数条纤细的藤蔓,蛇一般渐渐爬上苏柒的胸口,听她得意地呢喃:“你这身份着实有趣,有人想让你死,有人想让你活,而皇帝想让你半死不活……”

    她枯槁的脸上扯出个诡异笑容:“你放心,待我用了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定要将昔日妒你害你的女人一个个踩在脚下,让皇帝从恼你恨你到爱你不能自拔,最终成为一代妖后权倾天下!你说,这算不算变相替你报了仇?”

    报个鬼的仇!苏柒气得直咬牙:若果真让你得逞,我半世英明就算是毁了!

    她想要挣扎,但沉沉的身体难以拖动分毫;她想要呼救,却不知该唤谁的名字。

    她眼看着那些蛇一般蜿蜒的藤蔓攀上她的脸颊,争先恐后地向她的眼睛、口鼻大肆进攻……她甚至可以想象,若被这些藤蔓侵入体内,她就彻底成了一具人形傀儡!

    苏柒可以接受死,但实在无法接受这种诡异可怖的死法!

    眼前一道熟悉的耀眼青光,让苏柒的双眸有片刻的失明,待她再度睁开眼,正见眼前的老嬷嬷张口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身体中有无数碧绿的藤蔓涌出,又争先恐后从窗口蔓延出去,那老嬷嬷便瞬间化为一张人皮,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这情形实在可怖至极,但苏柒此时甚至顾不上惊骇,只瞪大了双眼,望着人皮后面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高大身影,疑心自己是否犹在梦中。

    但方才那老嬷嬷的惨叫,自是引起了守在屋外的下人注意,此刻正有杂乱的脚步声急匆匆向屋内走来。

    当房门被“嘭”地推开,挑灯进门来的侍女一眼看到的,便是空空如也的房间,空空如也的床榻,整个屋内空无一人,除了……

    床边地上,那张干瘪可怖的人皮!

    两个侍女惊恐地对望一眼,都疑心自己看错了,却又从彼此惊骇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终一个撒手扔了灯笼,另一个发出仿佛被人掐着喉咙挤出的声音:“鬼呀!!!”

    方才还憧憬死后化为女鬼的苏柒,此刻却正置身朝思暮想之人的怀抱里,迷迷糊糊不知是幻是真。

    天地间一片昏暗,唯有眼前那双深邃如墨、明亮如星的眼眸是清楚的,她迟疑地低唤了一声“王爷”,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想要去抚、摸,确认自己是否在梦里。

    指尖被攥进一只灼热的掌心,又放在冰凉的脸颊上,那脸颊上有些湿、漉漉的,还带着一点熟悉的胡茬。

    “是我。”慕云松的声音低沉哽咽,“是我……是我来得太迟,让你受了太多委屈,我……”

    他觉得自己胸膛中挤压了太多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塌了,从接到夏恪传来的消息,说苏柒触怒了皇帝慕云泽,他便坐立难安,心中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以慕云泽对他慕云松如芒在背的危机感,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偏又看不见摸不着,必然将对他的恨意一股脑倾注在苏柒身上,加之被苏柒一而再地反抗,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简直不敢想,那混账皇帝会对他的女人和孩子做什么,小柒如今又在承受怎样的痛苦折磨!

    故而,当夏恪夏严兄弟出现在接头地点,慕云松直截了当问道:“如今可有法子救她出来?”

    见兄弟二人皆眼神黯淡,慕云松深吸一口气,道:“那就送我进去!”

    他这看似请求,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夏恪着实有些不爽:“嘿!你以为后宫是你北靖王府呢?你说进去就进去?”

    夏严却十分正色道:“王爷应知,皇宫与你而言便是龙潭虎穴,皇上煞费心机掳来小师妹做诱饵,等得就是你自投罗网的一天,你这一去,可能就要有去无回。”

    “我自然知道,可那是我的女人!”慕云松握拳道,“我曾经许诺护她一世周全,许诺任由她惹是生非,哪怕杀人放火也替她兜着,我以为自己护得住大燕的江山,护得住北境的子民,又岂会护不住一个心爱的小女子?”

    他摇头苦叹道:“是我太高看了自己,让小柒多少次置身于险境,都是因我的缘故,偏偏我次次不在她身旁,都是她自己从生死边缘挺了过来。我对于小柒,有太多的亏欠,一辈子也偿还不完。”

    听他如此说,夏恪应景儿地哼了一声:“你也知道!”

    但他记得清楚,昔日为求皇上放过小柒,这位北靖王爷只身一骑赴鸿门宴,毫不犹豫地要以自己的一命换小柒的一命。

    “我甚至不奢求她能原谅我,愿意再接受我,”慕云松抬头,双眸中是毅然决然的神情,“我只想践行自己的诺言,为她赴汤蹈火一次,哪怕有去无回,也无怨无悔!”

    夏恪听得颇为动容,却不愿显露出丝毫的感动,只白他一眼道:“这还像句人话。”

    夏严则由衷赞道:“王爷重情重义,令人钦佩!”他取出一颗密封的蜡丸递到慕云松手上,“这是家师给的一颗犀水丹,乃是续命的灵药,你进宫见到小师妹后,务必尽快给她吃下去!”

    “好。”慕云松将药接下,方意识到夏严方才的措辞,“续命?!”

    夏严面露凄然,却也据实以告:“刚收到宫中线人的消息,说小师妹被强灌下一碗堕胎藏红花,如今只怕……”

    忆起夏严的话,慕云松将手伸、进裹着苏柒的锦被去摸,果然是满手的黏腻血腥!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刀,低头望向苏柒那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心痛与悔恨在心肺间撕扯:“小柒,我们的孩子……”

    他方说了半句,苏柒却仿佛从浑噩中惊醒,颤抖着用手去摸索自己的小、腹,口中喃喃:“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她方才一心求死,连眼泪都不愿再流,如今骤然见他在眼前,积蓄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漫延,抓住她的衣襟,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嘶吼。

    慕云松紧紧抱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的哭嚎一声声在他脑海中回荡,几乎要让他疯魔,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一刀去砍了那罪魁祸首慕云泽,再将害了她和孩子的刽子手们一个个千刀万剐!替他逝去的孩子偿命!

    这等阴险狠辣,视人命如草芥的君王;这等无情无义,视手足如仇敌的君王,哪里值得他北靖王一脉拼死效忠?!

    他愤怒、悔恨,但他心底尚有一丝清醒:此时,他正身处皇宫,任何不慎的举动,都会将他和苏柒一起推上绝路,还要连累整个慕家陪葬!

    慕云松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痛地用额头抵着苏柒冰冷的前额,哽咽道:“小柒,你听我说,孩子还会有的……”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她恸哭着摇头,用一双潮、湿绝望的眼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装进心里、刻入灵魂,“我没想到,临走前还能见到你,能再看你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了。”

    她的话让慕云松万分痛心,“什么死而无憾?你怎么会死?!”他忙从怀里掏出那颗犀水丹,捻开封蜡,将红色的药丸送到苏柒嘴边,“这是苏先生给的,说是能续命的灵药,快吃下去。”

    熟料,苏柒却摇头:“续命?我何必续命……我的爹娘亲人没了,如今,我的孩子也没了……我活着,不过是皇帝掣肘你的一个人质,一枚棋子……”

    她一声声诉说着,眼角的泪再度顺着脸颊淌了下来,“这样活着,真的太难了!我、日日生不如死,夜夜在绝望中煎熬。不如给我个痛快,让我化身为鬼,虽活着不能与你白头偕老,死了还能在你身边看着你、伴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