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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贪欲(二更)

    有时程幻舟会回想起杜尽深决定出国的那段时日。

    某个毫无征兆的傍晚,杜尽深平静地宣布他已经答应去交换。

    程幻舟顿了顿,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不想让你走。”

    程幻舟立即说:“杜尽深,你是故意整我吗,你知道我修双学位,本科四年学校都是规定不让申请出国,你非得这样?”

    杜尽深淡声道:“我只是去半年。”

    半年?

    程幻舟懵了片刻,彻底冷下脸,拔高声音道,我们从小到大,连分开一周的时间都没有过,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半年?

    他口口声声地质问杜尽深,你怎么敢,你让我怎么能接受得了?

    你怎么能这么淡漠地说出这种话来?

    杜尽深缄默了很长时间,回了他一句:“那怎么办,我们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了吗。”

    程幻舟愣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

    他浑身发凉,心里慌得像坠下一块巨石。

    悬于头顶的铡刀似终于落了地,他在巨大的悲哀与愤慨中又奇怪地感觉到一丝释然。

    “就算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也有分开的时候吧。”

    “程幻舟。”杜尽深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能永远黏在一起么?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杜尽深顿了顿,轻声道:“我不能替你过你的人生,你也不能替我。”

    近十年朝夕相处的时间,他俩偶尔也会拌嘴,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冷战,但每次不过两天,杜尽深就会主动跑来求和,道歉,然后他们和好。

    只有这一次,杜尽深再没有回过头来哄他,无论程幻舟如何挽留,他都还是坚定地固守着原先的决定。

    他坚决地要离开。

    几乎有半个月时间,两个人见面都不说一句话。

    到了最后,程幻舟拒绝去机场送他。

    道理都懂,可真要他含笑体面地目送那家伙远去,他自认做不到。

    杜尽深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凌晨迫近。

    程幻舟手机开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消息,程幻舟看到了权当没看到,但他也没有关机,彻底阻断被骚扰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是他和杜尽深许多共同关系要好的朋友们发来的。

    他们来找他,说毕竟杜尽深要出去这么长时间,你去见见他吧?他肯定也想你能出现。

    杜尽深在候机厅坐着,他航班是十一点半起飞,父母在身边,给他送行的朋友也很多,只是缺了一个程幻舟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他不能说毫无预料。

    他第一次做哥哥,总是免不了溺爱对方,程幻舟一瘪个嘴,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他。

    他在纵容助长程幻舟对他的依赖,但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完全发乎本能。

    自己从小惯出来的人,现在他突然要忤逆对方意愿,他当然预料到程幻舟会不高兴。

    是他爽了约。

    但他又能怎么办。

    那种闷痛像长在骨头缝里,在时间一点点逼近中愈演愈烈。

    这当然是一次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们彼此自由的机会。

    悬崖勒马,把即将失控的割断,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前收手,做一个负责任的兄长,之于程幻舟合格且“正常”的亲人。

    在家中的程幻舟摸着不断震动的手机。

    很多信息堆叠在聊天框上方,那个被置顶的人却毫无动静。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杜尽深的头像在这时蓦地跳出一个红点。

    【别对我生气了,好吗】

    程幻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打了两个字。

    【不好。】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程幻舟脑中翻腾,来回撕扯,一时这一边占上风,一时又是另一边。

    他又在原地坐了半晌,看着那两句简单的对话,发怔片刻。

    然后他决定将一切交给上天,交给命运和缘分。

    程幻舟出了门,慢腾腾地走上地铁。

    如果还能见上杜尽深一面,那他就对他说个再见,顺便骂他一句滚远点。

    夜半十一点。

    程幻舟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央大厅,他想,还有三十分钟起飞,杜尽深一定已经去登机了。

    谁知,程幻舟不过是不抱希望地在拥挤的人流中随意游荡,却正好碰上了还等在入口处,像一根直杆一样杵着的杜尽深。

    杜尽深不知是不是猜到他要来,还是只是在那儿漫无目的地干等。

    对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他也一眼就撞上了杜尽深幽暗沉寂的目光。

    视线交错间,空气中宛如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那一刻交融于一体。

    程幻舟脚步停顿,声音微颤地问他:“这都几点了?”

    “……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杜尽深轻轻摇了摇头。

    程幻舟不再说话。

    杜尽深上前一步,伸手抱了他一下,轻吻他的脸侧。

    杜尽深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程幻舟闻到他身上有一点冷冽清隽的味道,像是香水味儿,也不知哪里沾染的茶香。

    满腹话语,程幻舟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说“滚远点”。

    短暂的拥抱撤去,杜尽深还是走了。

    在二十个小时后踏上另一片时差七小时的大陆。

    程幻舟一直没敢问,杜尽深,你要是在外面喜欢上了别人怎么办。

    他有什么立场问啊。

    又不是什么明媒正娶的爱人,担心对方“移情别恋”是不是太早了一点?

    连那点“情”,都不知在哪里呢。

    真的要想来,这一切并不是没有预兆的。

    从十八岁那天起,从程幻舟被确诊为分化成Alpha那一刻起,他认为是他此生最可怕的噩梦开始了。

    一开始,杜尽深什么都没说,对待程幻舟的态度一如寻常,但程幻舟觉得他并不高兴,甚至是失望的。

    杜家的两位长辈准备替程幻舟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生日暨成年礼,也对外正式宣布程幻舟的Alpha身份。

    程幻舟正式成年那天,迎来送往登门道喜的宾客络绎不绝,以杜家今时今日的财势与身份地位,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是被无数人拿着放大镜端详。

    那些身家千万的大老板们几乎将家里适龄且尚未婚配Omega都带了来,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是在举办什么相亲盛事。

    他们嘴上说着是给程幻舟庆祝生日,眼睛却全都已经盯在了杜尽深身上。

    在他们看来,程幻舟分化成Alpha,这简直是普天同庆喜大普奔的好事。

    ——作为“潜在对手”的程幻舟已经自动出局了。

    杜城和贺晚鹃的婚姻当初便是C城两大名门间AO的强强联合,以杜氏的身份地位,怎么会允许两个Alpha搞在一起这样的门庭丑事发生呢?

    没了程幻舟这个搅局坏事的家伙,之后自然是各凭本事,看谁家的儿女能争到杜尽深身旁那个明媒正娶的宝座。

    在此之前,杜城和贺晚鹃从未掩饰或隐瞒过程幻舟的存在,对外宣称他是友人家的孩子,背地里却花了很多功夫,把程幻舟父母的身份掩藏的很好,毕竟程省坐牢的事是个污点,免不了要被说闲话嚼舌根。

    许多人暗地里都说,这是杜家长辈早就给杜少爷备好的“童养媳”,早早定好要进自家的人。

    程幻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都知道。

    这些不像样的话他听了不少,有看热闹的,有诋毁的,有贬低的,程幻舟照单全收。

    因为在他心里,事实也的确如此。

    程省在狱里,薛兰早已改嫁,他能平安无事,甚至于依然锦衣玉食地长到十八岁,全要仰仗杜家人给他一口水一碗饭。

    就算他们真的是将自己作为“童养媳”养大,那又怎样?

    杜家二老却从没有跟程幻舟提过这些外人口中的污糟事,他们宽容且尊重程幻舟的一切意志,连填大学志愿都全权交由程幻舟自己做主,没有过丝毫干涉。

    杜尽深难得喝多了,几乎不省人事的地步。

    整场晚宴,他少说应付了五六波各怀鬼胎的人马,要说平时他都不觉自己能忍这么久,可到底顾念今天是替程幻舟庆祝的仪式,他不想因为自己,把程幻舟这么重要的十八岁生日宴搞得鸡飞狗跳。

    程幻舟扶着杜尽深回房,杜尽深几乎半个人都重重地压在他身上,身上的西装敞开,

    杜尽深一遍一遍地喊:“舟舟,舟舟……”

    程幻舟被他叫得都有点烦了,自己不回应杜尽深就一直喊,回应他杜尽深却又不继续说话。

    杜尽深的生日比程幻舟早两个月,分化期也提前了差不多一年,此时依然是个完全成熟的Alpha,程幻舟搬动他的难度可想而知。

    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完全醉了的杜尽深没有控制收敛信息素,而程幻舟刚刚分化,还没有完全学会如何掌控自己的味道,两种Alpha的气味全数交融在卧室。

    桂花酒和乌龙茶香混合在一起,醇厚浓烈。

    程幻舟觉得有些难受、抗拒,但此时气喘吁吁的他没空顾及这些,酒醉的杜尽深似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Alpha好斗,争夺地盘和主导权是天性,将来他们两个人能和平相处已属不易。

    或许连靠得太近,都会演变成一种伤害。

    程幻舟把杜尽深放在床上,就退到了与对方一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半蹲下来,盯着他看。

    杜尽深一直在笑,脸上却像是长了两块不听使唤的肌肉,做出的表情有些扭曲而奇怪。

    “你是个Alpha了。”

    杜尽深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地说:“真好,你是个Alpha了。”

    “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你被欺负了。”

    程幻舟没说什么,想了想,又上前,打算替杜尽深将西装脱下来,让他睡得更好些。

    杜尽深不太配合,一把抓住了程幻舟的手。

    “……可你为什么是个Alpha?”

    话音末端有些颤,许是因为杜尽深喝多了,程幻舟以为他要不舒服,守在杜尽深床边不敢走,哪怕杜尽深现在吐他一身他也只能接着。

    杜尽深没有吐,可颠三倒四说出的话却比秽物还令他惭愧。

    这无关别的感情,光站在道德的层面上,整个杜家多年来对他的照顾细心入微,毫无分别之心,用恩重如山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他想要报答,可也许他程幻舟作为一个毫无仰仗一无所有的人存在的价值,只有当他是个Omega时才能报答。

    而他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出发,这又何尝不是他心底深处最龌龊,最不堪见光的贪欲。

    然而,就在他满心期许,以为两个人会永远像少时那样相携陪伴下去,现实就这么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拿到确诊报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程幻舟都是恍惚的,茫然的,好像被混乱的暗流淹没,浸在一片冰冷模糊的海水里。

    程幻舟有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他或许想要一份忠贞到苛刻的感情,其实是寄希望于得到一个永不背弃自己的家。

    他在对杜尽深多年的憧憬与仰慕中也许还掺杂着他自己也没法说清的嫉妒,如果他成为不了杜尽深家庭的一份子,他也没法想象杜尽深和杜尽深父母曾给予他的,被另一个不知名姓的Omega夺去。

    一切的问题,只要他分化为Omega,就都能迎刃而解。

    他所有的救命稻草,都在赌那个分化概率。

    直到……他押上的全部,如幻影一般,顷刻落空。

    就在这个杜尽深酒醉的夜晚,他眼睁睁看着杜尽深身旁人来人往地围满了Omega,杜尽深微笑着与那些打扮精致、花枝招展的异性一个个碰杯,交换联系方式。

    他终于对自己的第二性别有了无比清晰的实感。

    他们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