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年的第一反应是，这大概是某个想来投宿的玩家。
这样的情况在以往不是没有发生过。
虽然他的形象是看上去就是不好相处的类型，小镇上也没有任何一条关于他的线索，但由于这场初级副本的特殊性，不赶在零点以前投宿就几乎等同于必死无疑，所以偶尔也会有新人玩家碰运气碰到他头上。
向年三两步走上前去。
对方听到脚步声，侧过头看向这边。幽暗的红色灯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原本应该是惊为天人的一张俊美容貌，如今却硬生生被照得如同阴间爬出来的恶鬼，尽显诡谲邪气。
向年：“……”
向年噎了一噎，对方先开口了：“你就是这里的店主吗？”
低沉的男性嗓音，清清冷冷，如同高山泉水，听得十分舒服。
向年下意识点点头，但马上回过神来，说道：“我这店已经打烊了，要买东西明日请早。”
男人没有走，反而继续确认：“通关无尽城的首位玩家，编号1991，向年？”
向年这下是真正愣住了。
空气陷入绝对的寂静，四周没有往来的行人，仅仅剩下他们两个在昏暗夜色中对视。
数秒之后，向年否认：“我不是。”
男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不过因为恰好有一阵风吹过，向年也听得不太真切。但是后面那句话他是听清楚了，对方说的是——
“我要和你组队。”
甚至都不是一个请求，而像在宣告一件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
向年：“……”
向年：“好走不送。”
他直接走上两级石阶，从兜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进屋。结果身后的男人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继续重复道：“我要和向年组队。”
向年一边将钥匙插入孔中，一边随口敷衍：“那你就快点去找那什么向年吧，他不在这里……”
男人：“系统。”
【与店主向年组队需要支付一笔雇佣费用，您的余额不足，是否将50%生命值兑换成等值货币？】
向年的话音戛然而止。
没有情绪起伏的机械男声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透着一种久违的熟悉。
系统。
这居然是系统。
而且它刚刚说了什么？把生命值兑换成等值货币来支付雇佣费用……
“好。”
男人毫不犹豫地答应，随即身体一颤，嘴角溢出刺目鲜红，看上去跟突然受了什么严重内伤似的。
向年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就已经听见了系统的确认声音。
【恭喜，玩家柳维已与店主向年成功组队，组队有效期为三十日。】
【店主向年获得身份——玩家向年，身份有效期为三十日。】
向年：“……”
向年直勾勾盯着弹出来的通知窗口，表情逐渐麻木，脑子中有无数想法乱窜。
——这是什么情况？
——我不是已经通关无尽城了吗？
——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强买强卖的组队方式？？
然而所有的这些疑惑和不解都仿佛石沉大海，没能得到来自系统的任何回答。
至于向年，当他把自己的人物面板调取出来查看时，便发现上面的“已通关”字样被“通关中”取代，身份也从“初级城区商店店主”变为“玩家”。
除此以外，人物属性和曾经的通关记录倒是没有发生改变，至于账户余额……诶诶诶！？
向年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数着后面那长长的一串零，数到最后时，他已经震惊得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这别说是买下隔壁的房子了，就算是买下前后左右的一大片房子，打通以后在院子里整出个正常尺寸的篮球场，都完全没有问题！剩下的钱还足够支付好几次的外出远游，他也就不用再在这两者之间纠结烦恼了！
向年心花怒放，顿时觉得这位不速之客变得无比顺眼起来。
他立刻推开商店的门，侧身邀请新队友进屋详谈，态度与最开始时简直判若两人。
*****
向年的家就在商店后方，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三层小楼。风格也一如怪物小镇上的其他建筑，只不过里面被他收拾得像是个正常的窝，起码灯光不是那种瘆人的惨红。
光线正常以后，男人的苍白脸色当即变得更为明显了，甚至隐隐透着沉沉死气，再加上皮肤上残留的一丝血迹，很有那种马上就要入土的味道。
但他看起来对此毫不在意，目光随意地四处打量，片刻后开口：“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向年想了想，回道：“有段时间了吧。”
只不过怪物小镇的时间总是以天为单位重置，他又没有记录的习惯，所以不清楚确切过去了多久。
男人：“既然已经通关，为什么不离开？”
向年：“走不了呗。”
男人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向年耸耸肩，随口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系统要送我离开的时候出了差错，然后就提议让我选择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喂，你又吐血了你知道吗！”
看着鲜红液体从对方嘴角锲而不舍地流出，向年的心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他把抽纸递了过去，男人接过后随便擦擦就完事，从头到脚都写着从容淡定。
“……你没事吧？”向年忍不住嘟囔，“明明身子骨看起来也不弱，怎么会像个病秧子一样老是吐血……难道是因为系统刚才说的什么生命值兑换吗？”
男人：“很快就会好。”
向年：“哦……”
空气安静了下来。
向年平日里习惯独处，此时多了个人坐在自家沙发上，他总想要说点什么，好让气氛别这么僵硬。
暗暗打量着对方，他突然想起先前被自己丢到脑后的众未解之谜，于是忍不住问：“那你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找上我的？我现在的身份应该是算是半个npc啊，你为什么还能和我组队？”
男人微微垂着脸，略长的黑发遮挡了眼眸中的神色。
他勾了勾薄唇，淡淡道：“既然已经成为队友，我是什么人，你自然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可真是一语道醒梦中人，向年太久没有接触过组队这件事，都忘了是可以互相查看队友信息的。
他在自己的账号界面上轻点几下，属于对方的一个界面便跳了出来。
【姓名：柳维（通关中）】
【身份：玩家（已组队）】
【编号：2196171】
【道具储物格：1/1000】
【人物属性：#%##%&#】
【通关记录：无】
【账户余额：0金币】
向年的目光落在那一串乱码上，奇怪道：“人物属性这一栏是什么意思？”
柳维抬眼，礼貌回道：“是我的各方各面都很混乱的意思。”
向年：“……”
向年的视线转移到了新队友身上，眼里浮现出探究之意。
“初级城区只有我这一家兑换商店，在我印象中，你是没有来买过东西的。至于这空白的通关记录，就证明你应该是个新人玩家，那么道具储物格中按理来说就不应该存放有任何物品。”
柳维：“确实是这个道理。”
向年：“但此时储物格却已经使用了一格，再结合你这么有目的性的到访……应该是这格子里的东西帮你找到了我？某种稀有道具么？”
柳维：“好像分析得很对。”
向年默默看着他。
柳维也静静回望。
向年轻咳两声，表情严肃认真：“柳维兄弟，是这样，既然已经成为了队友，也就意味着我们以后会同舟共济，祸福相依。我觉得在正式前往后面的关卡之前，大家有必要相互加深一下了解……”
“那不如向年兄弟先来解释一下，你的人物属性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问号？”
面对柳维似笑非笑的表情，向年沉默了数秒，试探性地说道：“代表我是好奇宝宝？”
柳维点头：“看出来了。”
向年：……倒也不用露出这么讽刺的眼神。
*****
双方的对话陷入僵局。
向年也看出来了，这位突然出现且来路不明的男人，估计只想拿他当工具人队友——非常工具的那种。之所以会选上他，应该也只是看上他的通关经验，而没有任何通力合作的打算。
将心比心，向年同样有着不想让对方知晓的秘密，因此他很快就放弃了探究。
不管怎么说，既然柳维已经支付了这么大一笔费用，那么陪他到无尽城的其他地方走一圈，向年觉得自己还是非常能够接受的。
他翻箱倒柜，找出许久不用的杯子，洗净后倒了杯茶递过去，算是尽了待客之道。
柳维接过，仿佛对杯里的透明液体很感兴趣，也不喝，就那样握在手里轻轻晃动。
半晌后，他突然出声：“我很好看？”
向年吓了一跳，下意识收回目光，装作耳朵不好使的样子：“你说什么？”
柳维瞳色很深，深得如同纯粹的黑，无形中透着一种压迫力。即使没有与之对视，向年也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同时听见对方在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看？”
向年：“一直什么？”
柳维：“……”
听到那头半天没有声音，向年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太厚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柳维毕竟是出手阔绰的大主顾，哪怕是冲着这钱，当对方想要听见赞美话语的时候，他也该适当配合一下。
于是他深深望向柳维的双眸，语气诚恳道：“你很好看。”
柳维：“……”
向年：“你的眼睛又大又圆，乌黑亮丽像两颗葡萄；你的脸部线条优美，又不失阳刚之气；你的五官赏心悦目，仿佛天工雕琢……”
柳维被这波溢美之词淹没得猝不及防，平静的面具差点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只好立即喊停：“……我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久违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向年笑呵呵道：“不客气。”
柳维瞧着对方不含丝毫揶揄意味的笑容，仿佛是由衷而发，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番赞美有多么生硬尴尬。
……真是古怪的人，他想。
向年很高兴自己的配合能让雇主满意，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再接再厉发挥自己的语文功底，柳维却抢先制止了他：“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下。”
向年愣了愣：“我家没有客房。”
“不要紧。”柳维将水杯放到一旁，斜斜靠在沙发之上做闭目状，“我在这里就行。”
向年本来还想招呼对方到店里那张懒人椅上休息，如今听到他这么说，也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他在旁边坐了一阵子，又上二楼的厨房捣鼓了些吃的，把晚餐解决，顺便给柳维留了一份。
洗过澡后，他觉得有些无聊，便独自穿过后门去到店里，想要把躺椅上那本还没看完的书带回去接着看。结果指尖才刚触碰到书脊，屋外突然传来剧烈的拍门声。
——砰砰砰砰砰！
听起来就像是要把门板拆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