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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夫子

    八  夫子

    星子只恨不能地上突然裂开一条缝,从此就地消失,心里不住地默念着“菩萨保佑”“仙女保佑”“佛祖保佑”,听师母的口气并无愤怒,又略略放心。  进了里屋,室内光线昏暗,靠里的床上有人半坐半躺,便是夫子了。星子蹭到涂夫子床前,勉强鞠了个躬,含糊道:“先生好!”眼角余光瞥见有福等皆侍立床边,星子愈发不自在,却不敢去看夫子脸色。

    涂老夫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道:“你总算来了!倒是难得的贵客!”星子听他讽刺,既不愿赔罪,又不敢顶撞,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夫子不再理他,只转过头去对有福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原来有福他们是来交窗课和背书的,涂老夫子虽卧病在床,仍放不下学生,每日布置了功课让他们温书练习,按时检查,别的孩子都循规听话,唯有星子无影无踪。房内书声顿起。星子被晾在一边,又感无聊,屋里飘着浓浓的药味,星子忍不住打了喷嚏。偷眼去瞟先生,见他脸色苍白,面容消瘦,目光混浊,时不时有痛苦之色一闪而过,连头上的白发也似多了不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再不见往日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而象是一个无依无助的垂垂老者。星子忽生出些悔意,听说摔断了腿是很痛的,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呢?算了,既然做都做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让他打一顿出气,难道还能把我打死不成?想到这,星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心头生出股勇气,惧意去了不少。又想,他若问起来,我就说是我一人干的,别把猴哥连累进来。

    待星子盘算好了,那几个学生书也背得差不多了。涂夫子并没有十分为难,逐一过了关告辞而去,榻前只剩了星子一人。涂老夫子喘了口气,费力地招手道:“星子,你过来!”星子虽说不怕,双腿仍是打颤,挪到夫子面前。夫子虚弱语气中仍透着威严:“你这几天在做什么?”

    夫子竟不问断腿的事,先问自己的行踪,倒出乎星子的意外,忽又有了点希望,是不是他还没发现自己干的事,见床头小几上有一茶壶,便顺手倒了一杯热茶,双手呈给夫子:“先生,您喝点水吧!”

    夫子和学生说了半日话正口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眉头微微舒展:“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为什么叫你来也不来?”

    星子低声答道:“没做什么,就在家里待着。”

    “怎么?你不想上学了?”夫子声音转急,忽撑起来一把抓住星子的手腕。

    星子以为他要打人,用力一挣,夫子的手却似一把铁钳将他牢牢钳住,星子低头,见夫子的手腕上青筋暴露,抬头见夫子目光直迫过来,精芒毕露。星子迟疑着点点头,想一想,却又摇摇头:“我……”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夫子厉声质问。

    “我……”星子终于鼓足勇气,道出实情,“我不是不想上学,我是不想……不想在你这里上学。”

    星子如此直白,显然出乎夫子的预料,夫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终于缓缓松开手,往后一仰:“你不想我教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打了你?”星子抿了抿嘴唇,没立即回答,似乎也不仅仅因为他打人,但他不讲理,尤其是……尤其是他还冤枉我。夫子看他表情是默认了,心下更是震惊,天地君亲师,从古到今,先生管教学生都是天经地义之事,不但自己是这样,自己的先生是这样,先生的先生……一直都是这样,而且唯有严师才是良师,这从无人质疑,更不用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质疑了。半晌,夫子重重地拍了下床沿:“玉不琢,不成器,古今同理,难道你到别处学堂读书,先生就不管教你么?”

    “可是……”星子终于忍不住,“夫子,我真的没抢生财的肉夹馍,那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被他抢走了!反倒来诬陷我!”

    “好了!好了!”夫子挥挥手,神色颇不耐烦,这孩子怎么还在狡辩?不诚实是人品问题,人小鬼大,愈聪明愈容易走上歧路,“若不是你抢的,那怎么没有一个人为你作证?”

    星子愤愤咬牙:“他们都是一伙的,生财把肉夹馍拿去和他们分着吃了,怎么肯为我作证?”他这些话在心中憋了好些天,总算说出来,仍有颇多委屈,“先生你要是不信,为什么不去问问白石村的馒头铺子,他们可以为我作证。”

    涂老夫子迟疑了一下:“你又耍什么花招,我现在行动不便,怎么去问?等我能去问了,早就时过境迁,谁还记得?”

    星子不死心:“先生若不能去,让师母带着我去问也是一样。”

    夫子愈加不悦:“你嫌你师母事不多么?还要添乱?”其实他心中想的是,老伴慈祥老实,不防就会被星子糊弄,自不能让她去。

    “可是……”

    星子还想辩解,却被夫子打断:“我今天叫你来,不是和你说这个的。”蹙了蹙眉头,“你不想上学,却也由不得你,既然是你母亲送你来读书。你若不愿在我门下,也须先禀明你母亲,让她来和我说。”

    这句话一举戳中星子的死穴,虽然他若去求母亲,母亲自不会勉强他继续,但他隐隐知道,若是母亲来见夫子,夫子定会说一些极不好的话,而且自己犯的那些事情若由夫子口中告诉母亲,她该会怎么想?星子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

    “唉!”夫子忽长长地叹了口气,似颇为惋惜。星子茫然抬头,听他叹息道:“你年纪小,只知道贪玩胡闹,却不明白先生的一片苦心。其实,你本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天分比其他的学生都高,若是奋发努力,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但若象你现在这样任性妄为,很容易走上邪路,以后悔之晚矣,我这个当先生的,也难辞其咎。”夫子的话说得缓慢而苍凉,眼中也似蒙了一层薄薄的灰雾,又似有一丝期待的火星闪烁。

    星子听惯了他训斥责骂,却从不知他也会如此无奈,又听他道,“我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几个月都不能给你们上课了,也不会打你了,你好好想想先生说的话吧!这里有本书,你先拿去看看,我也不要求你每天来背书,但你也不要虚度光阴,有不懂的要来问我,”从枕边摸出一本发黄的书册递给星子,道,“这是《论语》,是当年圣人对他弟子的教导,你多读读圣人之言,圣人之行,再想想你该怎么做?”

    夫子言辞恳切,星子一时竟有些鼻酸,恭恭敬敬双手接过《论语》。见先生面色灰败,忽问了一句:“先生,腿摔断了很痛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无理,夫子此时不欲与他计较,只道:“骨折能不痛么?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

    星子微微低头,长而卷曲的浓密睫毛在眼廓下投射出一圈淡淡的阴影,默立片刻,忽轻声道:“先生,对不起。”

    夫子只当他是为了方才的不当言语道歉,正色道:“你既知道错了,更当知行合一,以行践言。”

    星子听不懂,只知道先生的确没发现自己干的“好事”,暗暗呼出一口气,这道鬼门关算是过了,但心情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星子胡乱答了声是,又道:“先生的教诲,学生都记下了。先生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告退了。愿先生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他这几句话说得尚属得体,夫子嗯了一声:“你去吧!”

    星子如闻大赦,深深地鞠了个躬,慢慢地退了出去,与师母作别,出了师舍。

    星子慢吞吞地往回走,这才仔细回想与先生的对话,摸摸额头,尚有未干的冷汗。原来夫子什么都没察觉,甚至都没有怀疑过自己。想到这,星子愈发多了些愧疚。若是今日先生拿他的罪状做文章,斥责打骂,星子就算不敢反抗,也会敢怒不敢言,心怀怨怼。哪知先生不但没有算账,还送书给他,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星子轻轻抚摸那本发黄的论语,封面已有些残破,缺了一角,随手翻开一页,有许多字尚不认识,夫子期待的神色于眼前闪过,手中的书渐渐重愈金石……

    星子合上书,微微地吁口气,让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是不应该,想想他要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几个月,若换成自己,怎么能受得了?要不……要不我去和他说实话,向他道歉……一想到这,掌心屁股上刚刚痊愈的伤似乎又剧烈地叫嚣起来……他既然没发现,也永远不会发现,我还要去自讨苦吃?那不是成了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再说,谁叫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我没有抢生财的东西,他死活都不肯相信,把我打得那么狠,还关到那间可怕的黑屋子里,想到那阴冷漆黑的小屋,星子心头一阵阵发毛。到现在他都认为是我狡辩,只相信那帮混蛋,我被他冤枉,他为什么不给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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