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归来之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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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O 玉帛

    一四o  玉帛

    “那……若我要找你时,该怎样召唤呢?”星子明白,与卓娅只能寻找机会秘密见面,万不能让旁人察觉,不管什么信物信号之类的,留在我身上都不妥当,但也不能象伊兰那样击掌高呼“卓娅”之名吧!

    卓娅对此倒似早有准备:“尊者若要找奴婢时,只须吹一声口哨,再用突厥话唤一声‘自由的灵魂’即可。  ”

    星子一凛,“自由的灵魂”,这是“野鸽子”一曲的最后一句,早在星子心中反复吟咏不下千次万次,便是化成了灰也不会忘记。这是伊兰定下的暗号么?她……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种知己般的默契之感触动心间,星子颔首微笑:“如此甚好!”复道,“这里没什么事了,少时我将回赤火营中,你先下去准备吧!”

    卓娅应了声“是”,一眨眼便已消失不见。

    星子目送她远去,却不敢唤尼娜进来,与她独处话别,装作忙碌地收拾行装,暗中祈求能蒙混过这一关。雷伊剑交给了卓娅,启明剑还是自己拿着。陨铁宝甲暂且穿在身上,摩德所赠的黄金甲一时用不着了,银丝面具本该留下,星子想了想,却随身带走了。这些天来一直借用的是伊兰的坐骑白云,回赤火国自然还是乘风。

    星子将这些要紧的物事收拾好了,却见尼娜款款从帐外进来,捧了一只土瓷盘,盘中冒着丝丝热气。星子连忙摆手:“我没时间吃晚饭了,你自己用吧!”

    “哥哥……”尼娜柔柔的声音里有几分委屈,又夹杂着哀求,“我知道哥哥马上就要走,今天下午我特地去做了几只鸡蛋煎饼,刚刚又下厨热了一次,哥哥没空吃,带上当夜宵好吗?”

    星子一愣,自从结识尼娜以来,只知道她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却从未见她下过厨,以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是为我破例了么?我刚才去找伊兰商议军国政事,她却去了厨下忙碌,做好了点心,又守在帐门痴痴相候,等我回来,若有贤妻如此,夫复何求?……尼娜一直贴身侍候星子起居,星子本已习以为常,此刻心湖却泛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尼娜奉上土瓷盘,鸡蛋煎饼闪着金黄的色泽,热气腾腾,甚是诱人食欲。星子虽贵为尊者,行伍之中,却总是与一般军士同饮同食,从不曾额外开小灶。突厥膻腥之地,饮食远不如中原品种繁多,工艺精细,最好的也无非是大饼、馒头加大块的牛羊肉之类,鸡蛋煎饼已算是精致点心。或许是自己从前与尼娜闲谈之时,曾提到过小时候最喜欢吃娘亲做的鸡蛋煎饼,她留了心,今日便特意做了给我。

    那久违而又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星子不由自主想起娘亲,想起和她一起做的最后一顿饭,舌尖仿佛还留着那份香甜,难道,我再也尝不到她做的饭菜了么?……压抑心中的疼痛无可遏制地弥漫开,星子怔怔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尼娜见星子呆呆地望着盘中,不言不语,以为他不喜欢,闷闷地唤了声:“哥哥,你尝一口好吗?”

    星子慌忙抓起一块煎饼塞入口中,连连赞道:“好吃!好吃!”囫囵吞枣般咽了下去,却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尼娜听他称赞,转忧为喜,眉眼舒展如两只弯弯的月牙:“真的吗?哥哥,我以前没怎么做过这些,还怕做不好呢!哥哥只要不嫌弃,你喜欢什么,我以后都会学着做。”

    星子醒过神来,望着尼娜充满期盼的眼眸,几乎是无地自容。军营简陋之地,她能做出这份煎饼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可我又拿什么回报她呢?

    尼娜已用油纸将鸡蛋煎饼一层层地精心包好,交给星子,软软的声音象只柔顺的小猫:“哥哥,剩下的带上好吗?”

    星子怎说得出个不字?一声“谢谢”也太苍白,胡乱接过揣入怀中,便如揣了一团滚烫的火炭,隔着衣衫,仍烫得胸前如灼伤般疼痛。

    星子不敢再和尼娜说话,也不敢再握她的小手,急急蒙上一方黑色面纱,将启明宝剑佩在腰间,背上包裹,如逃命一般奔出中军大帐外。夜色中却站了一人,正是哈桑一身戎装,亲自牵了乘风等在帐门,见到星子,哈桑执了缰绳屈膝行礼。

    星子知道哈桑是特地来送行,不便多言,上前一步,扶他起来,与他紧紧一拥,低声在他耳际道:“哈桑大哥,拜托了!”旋即松手,翻身跨上乘风。

    星子朝哈桑一拱手,策马直奔帐外,跑了几步,心头却空荡荡似少了点什么。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一袭素衣的尼娜俏立于大帐之外,一动不动,蒙蒙的几星苍白灯光下,清秀的身影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这情景,从此只会出现在梦中了么?星子心中忽掠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摔摔头,却甩不去这莫名的不安。星子咬牙狠下心来,马鞭一扬,乘风四蹄飞奔,身后的一切,皆隐没于茫茫夜幕之中。

    少时已到了赤火国营地外,星子跳下乘风,揭开面纱,摸出白虎令牌,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御营外已换了人值班,不见子扬,他不在也好,免得日后事发,被父皇迁怒而惹祸上身。值守御帐的大内侍卫认得星子,行礼如仪。

    星子一言不发,径行掀开帐门,一切与前日离去时一样,前帐一团黑沉沉的,寂静无声,后帐透出一片朦胧的灯光。星子悄悄靠近,撩起帘幕,见谷哥儿正趴御案上打瞌睡,明黄色的幔帐垂下笼罩御榻,隐隐可见辰旦伟岸的身躯躺在帐中,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四周一片静谧,暖融融的炉火仍是熊熊地燃着,驱散了冷清夜色,温暖如阳春三月。

    星子心下一块石头落地,快步走过去,谷哥儿听见动静,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看到星子,噌的一下便跳将起来,气呼呼地道:“你总算回来了,你跑哪里去了?把我扔在这里就不管了?”

    星子忙掩住谷哥儿的小嘴,示意他不要吵闹。让谷哥儿给父皇下药,又日夜不离守候了两天,确实是十二万分的冒险。好在师父说他会来守着谷哥儿,环顾四周,却不知莫不痴躲在何处。

    星子尴尬地笑笑,带着歉意赔礼道:“我也是不得已,多亏了你,这回帮了我的大忙……”自己虽与谷哥儿有师徒名分,可只教了他一些粗浅的功夫,倒是他屡屡雪中送炭,伸出援手。“以后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算了吧!就知道糊弄我,”谷哥儿撇一撇小嘴,语气仍是不满,“空口说白话,谁相信?你上次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呢!”星子曾答应送谷哥儿一样他喜欢的东西,但谷哥儿向他讨要启明剑时,却被莫不痴拦下,此时谷哥儿旧话重提,星子尴尬得涨红了脸。谷哥儿见星子无言以对,小大人一般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看在你是我师父份上,我小人不计大人过,暂且不和你计较了!”

    星子没工夫和他斗嘴,忙来到辰旦榻前,揭开明黄色的锦绣床帏,见辰旦仰卧榻上,闭着眼睛,神情平静,一如前日离去之时。星子探他的呼吸脉搏,微弱而平稳,便如往常沉睡时一般,心里暗暗佩服谷哥儿,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妥当。

    星子遂询问辰旦这两日的情形。谷哥儿瞟了榻上一眼,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口气甚大:“就是那样呗!有我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这两天日夜昏睡不醒,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外人来打扰。若需要什么,我就让人放在外面,有禀事的都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不许进来。不过,”谷哥儿耷拉了脸,“每天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我都快发霉长毛了,幸好饭菜还真不错,倒让我饱了口福。”

    星子归来,本是沉重忐忑的心情,被天真无邪的谷哥儿一岔,也觉忍俊不禁:“你想饱口福还不容易,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包在我身上!”谷哥儿在黄石山时,每日都是他自己做饭,一个小人儿,能做出什么美味佳肴?军营虽不比御膳房,也足可让他开眼界了。星子忽想起方才尼娜送的鸡蛋煎饼,忙从怀中摸出那余温尚在的油纸包,递给谷哥儿,“你尝尝这个吧!”看到鸡蛋煎饼,便忆起娘亲的音容笑貌,星子是一口也吃不下,但尼娜的一片心意又不能拒绝,趁此便转交了谷哥儿。

    谷哥儿不知什么东西,好奇地拆开来看了一眼,开心收下:“今天我都吃饱了,留着明天好了。明天我还得守在这里么?”

    星子忙安慰他道:“不用了,等会儿师父就会带你走。师父一直在暗处陪着你呢!”

    谷哥儿闻言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于帐内搜寻一番,东翻西找,哪有莫不痴的影子?“师祖?他躲在哪里?他要带我去哪里?”

    “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星子也不清楚莫不痴的行踪,随口回道。

    星子望了眼沉睡中的辰旦,和谷哥儿聊了这一阵,父皇毫无察觉。从我观察所见,军中也只当他在静心养病。这几日局势未定,尚不便让父皇醒来,星子便又问谷哥儿:“‘薄醉’还有么?”

    谷哥儿找出个小瓷瓶子递给星子:“还剩了几颗,每六个时辰喂他服一颗就行了。每天早晚两次,明日天亮后服药。但是最多让他再睡两三天,时间太长就不好了。停药之后,他过几个时辰便会自然清醒。”谷哥儿一本正经,如行医多年的大夫一五一十地叮嘱道。

    两三天?两三天后,星子盘算,赤火国的数十万大军应已离开了西突厥国境,浩浩荡荡奔赴回国途中,届时大局已定,父皇就算醒来,也是木已成舟,无能为力了。“好!我知道了。”

    星子收好“薄醉”的药瓶,劝说谷哥儿道,“师父带你回黄石山,你先跟他回去吧!等我回国安定下来,以后你再来找我。”

    “不嘛!”谷哥儿不满地撅起了小嘴,他自幼在黄石山中长大,一直与莫不痴做伴,有时一年半载都不见个外人。首次远行西域,才知道外面的的世界竟这般丰富刺激,他本是喜欢新奇热闹的小孩心性,想到要再回黄石山过那平静无波的生活,心里老大的不情愿。“师祖不是说过嘛,以后让你带着我啊!”

    当初莫不痴让星子收徒时,确实说过,谷哥儿可以留在星子身边,他药理上已有小成,总有所裨益。但此时情形凶险,危机四伏,星子怎敢留下他?只好搬出莫不痴来:“这样吧!师父若说你可以跟着我,你就不用回去了。”

    “哼,”谷哥儿愈发愤愤,“你就会搬出师祖来压我!”

    话音未落,昏黄的灯光下已多了个瘦削的青衣身影,正是莫不痴。见到星子和谷哥儿,只是拈须一笑,做个眼色,示意二人不可出声。星子与谷哥儿俱是乖巧之人,便屏声静气,不作声张。

    莫不痴先扯过星子,从怀中摸出一只白布口袋给他,压低声音道:“这是些常见的药物,大多你以前用过,应该认得。只是,”莫不痴特意挑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这里面装了一枚避毒灵丹,服下后三日内可百毒不侵。但炼制不易,我这次来得匆忙,只带了一枚。你好好收着,兴许用得着。”

    星子暗叹师父想得周到,如今自己的功力虽高,当世已难有敌手,但在父皇身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随时有不测之事,有了这枚避毒丸药,可保万无一失。星子忙谢过师父,贴身藏好。

    莫不痴摆摆手,即上前携了谷哥儿,对他轻声笑道:“黄石山要来位新的客人,师祖还须得你帮忙呢!等忙完了这阵,你再去找你师父好了!”谷哥儿听说要来新客人,不由好奇,正欲问个究竟,莫不痴身形一晃,已带了谷哥儿没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师父还是惯常风格,来无影去无踪,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星子见二人消失,心中无尽怅然。硕大的御营内顿时显得空空荡荡。师父走了,徒弟也走了,伊兰和尼娜也已作别,娘亲……娘亲也走了么……旁人都已散去,临海村、黄石山,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只化为一场梦,唯剩下我和父皇来清算这笔恩怨情仇的总账!星子无声地攥紧拳头,鼻尖有细微的汗滴渗出,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便象是要迎接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

    四周静悄悄的全无人声,星子坐在御榻之旁,静静地凝望了辰旦片刻,两日未进饮食,辰旦原本丰满的面颊似清减了些许,嘴唇也裂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星子起身倒了半盏茶水,试好温度,扶起辰旦,喂他喝了几口。

    当务之急是了结战事,和平休战的大话既然已许给了突厥,奎木峡的色目义军已答应开关放行,如今便是要赤火国一方兑现诺言的时候了,父子之间的个人恩怨且靠后再论。星子清了清思绪,起身为辰旦盖上锦被,细心掖好被角,放下重重明黄罗帐,重回到御案之前。坐在雕龙宝座之上,铺开黄绢,挑明黄金烛台燃得半残的灯火,握着朱砂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朕”字。看着这个字,星子忽莫名想笑,冒充父皇,自己还真是无师自通了。

    星子略一停顿,随即奋笔疾书,文不加点,一篇罪己诏洋洋洒洒落于黄绢之上。诏书中,星子模拟辰旦的口气,对大动干戈劳师远征之事做了一次全面的检讨。首先追溯当年随先帝率赤火大军,一举吞并色目之后,未能柔夷怀远,埋下了众多隐患。后因一时之怒,一意孤行,仓促决定远征西突厥。“赋税竭生民之财,戍役困军伍之力”。孤军深入敌境后,诸多决策失误,致使士兵伤亡惨重,“朕心悲痛,五脏为之俱裂”。

    写到这里,星子仿佛又看到了荒烟蔓草间,萧瑟西风下,如血的残阳照不尽累累白骨,洁白的雪原掩不尽斑斑血痕,凄厉的悲鸣久久回荡耳际……就算明日休兵罢战,也已有多少人从此再也不能回归故土家园?多少人已伤重难愈永留残疾?多少红颜白发再也不能与至爱的亲人团聚?眼中有些湿湿的,星子举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凝视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父皇,当看到你的子民血流遍野,你真的能无动于衷无愧于心么?

    星子稍稍平复情绪,继续埋首挥毫。最后,诏书坦诚“上干天咎,过在己身”,愿以一己承担失败的责任,接受突厥、色目的各项和谈条件,撤军回国,承认色目复国,惟愿三国百姓从此安居乐业,“化干戈为玉帛”“开太平于万世”。

    星子一气写完,将朱砂笔一掷,浑身也如虚脱了一般,靠在龙椅上不想动弹。回想这数月以来,从被云达擒获解押至安拉城,后随伊兰天门岛上揭示神谕,率突厥大军转战千里,到今日代父皇起草罪己诏,真是起伏跌宕,波澜壮阔,以至心力交瘁,几近崩溃,好在,战争的大幕就要落下了。但就算我能瞒天过海,顺利撤军,也不过驾一叶扁舟于万里江河中汹涌奔流,侥幸闯过了一处险滩,还不知有多少惊涛骇浪等在前方!

    星子轻轻阖上双眼,稍事休息了片刻,待那诏书墨迹既干,便又照原样逐字誊抄了一份。他怕留在国内的罪己诏会被父皇销毁,然后杀人灭口,消灭一切证据,如开国前后,皇室祖先作下种种见不得人的故事那样,湮没无迹,官史上亦无片言只语。因此须将罪己诏抄送西突厥一份,传扬四方诸国,即使父皇雷霆震怒,亦鞭长莫及了,日后要想反悔,再度兴兵西伐,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写罢罪己诏,星子又写了一道命令色目领内原赤火驻军全数撤退回国的诏书。驾轻就熟地取出放在辰旦枕边的楠木盒子,拿出玉玺来盖在数份诏书之上,复将玉玺原样放还。随即吹熄灯烛,盘腿席地坐下,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到黎明来临。

    终于,淡青色的一线微光穿过缝隙透进营帐,星子怵然惊醒,从地上一跳而起,奔到辰旦榻前,掀开帷帐,见辰旦沉睡依旧。星子便摸出谷哥儿给的薄醉药丸,和水喂辰旦服下一枚,仍是扶他躺好。

    星子换了一身军中戎装,步出御帐大门,唤过传令兵,令即刻传大将昕宇来见。昕宇本为右路军主将,后中路、右路大军在安拉城下会师后,即交由辰旦统一指挥,辰旦则令昕宇为副帅,主持军中的日常事务。

    这两日辰旦以病重静养为名,不能视事,不但不能接见将领下属,连军情也不能禀报。昕宇怕突厥乘虚而入,更怕辰旦有什么意外,自己无法担责,终日惶惶不安,也曾听得星子殿下回营,后持御赐的令牌带了被俘的“圣女”,据说是出使突厥和谈,但却不知事态如何。忽闻殿下已回营召见自己,忙忙赶到中军御帐。

    昕宇到时,星子锦袍金甲,正端坐大帐之上,面容沉静,气度从容。昕宇见过礼,心中暗自庆幸,如今之计,平安是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战局不顺,陷入重围之中,皇帝又突然遇刺中毒,生了重病,如果这个星子愿意来捡这只烫手的山芋,收拾残局,那是再好不过了!

    星子倒没有多话,只是让昕宇去传各营将领来见,说是皇上有极为重要的旨意传达。昕宇急令人去了,不多时,主要将领齐聚御营,陈列两厢,垂首侍立,一个个面色凝重,鸦雀无声。星子指挥突厥大军多时,对此场面早不陌生,但在突厥军中,虽然尊者地位尊崇至高,将领仍俱可畅所欲言,遇有意见分歧时,星子多是不厌其烦晓谕利害,以理服人。而今日,望见帐下一具具僵尸木偶似的将领,一股压抑的气息即扑面而来。

    星子知道,赤火军从来只听命父皇一人,必须得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星子站起身来,目光缓缓地于众将身上扫过,众将惧他威严,不敢与他目光相接,纷纷低下了头。星子满意颔首,遂展开案上的黄绢,朗声道:“前日圣上遇刺,不幸重伤,深感局势变化莫测,僵持恐非有利,欲尽早了结战事,派我出使突厥和谈。现和谈已成,众将听旨!”

    诸将闻声,登时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星子便将自己一手新鲜炮制的罪己诏高声宣读了一遍,心头已做好打算,如果有人发难不愿投降,或是怀疑诏书真伪,坚持要面圣,便只能使出铁血手腕,如那日对付刑台下看守伊兰的小头领那般,快刀斩乱麻即刻了断!

    待念完了罪己诏,帐下似乎陷入停滞,一时无人做声。昕宇第一个回过神来,深深叩首:“臣等领旨,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既然副帅昕宇开了头,其余将领再无他想,齐声高呼“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星子本以为听了这沉重的罪己诏,得知签了城下之盟,屈辱的失败已成定局,诸将多少会有些抗拒,哪知竟如此顺利?听那山呼万岁的声音中,隐隐更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欢喜,看来这场远征之战果然劳民伤财有损无益,加之兵败如山,已是众叛亲离不得人心,本国的将士都不愿意再打下去了。

    星子又令副帅昕宇上前,将前夜亲笔起草,昨日在突厥军中交战双方均已签章的那份和约郑重其事地交与他,命他当众宣读一遍。和约条款对赤火国来说甚为苛刻,唯一的好处只是允许赤火国全师而还,但竟然也无一人反对。众将虽极力绷着严肃脸色,帐内的空气却似冰河开冻,不知不觉转为轻快。星子总算松了口气,这天下果然是父皇一人的,他要战要让,真正关心的没有几人,大家在意的还是自家性命。宣读完罪己诏和和约,星子即任命一员副将为使,将另一份密封好的罪己诏送到西突厥大营,转呈哈桑将军。

    接着安排大军撤退的具体事宜,星子不给诸将置喙的余地,直接告知,今日通告下属,收拾行装,明日便全军撤退,经奎木峡进入色目领境内,取道回国,以免夜长梦多。奎木峡守军明日将开关放行,突厥军队亦不会追击。然后令诸将回营,各自分头准备。

    众将散去后,星子让昕宇相陪,巡视营地。士兵们被困荒野,延宕日久,前途难卜,突然听说和谈已成,回国在即,人人喜笑颜开,见了星子纷纷叩首谢恩,全不见打了败仗的颓丧伤心。

    星子见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天寒地冻,许多人仍只穿草鞋,脚上多有冻伤,甚至鲜血淋漓,不由心下恻然。正午之前,突厥大军依约送来了许多粮草。星子遂令全军饱餐一顿,剩下的粮食则留作明日上路之后的军需。赤火**士多日来每天只得一顿稀粥,食不果腹,冻饿而死者不在少数,乍闻此喜讯,忍不住热泪盈眶,万众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星子虽是哭笑不得,也只能默不作声。

    安抚了麾下的士兵们,星子重回到御帐,召来全部大内侍卫,安排沿途护卫皇帝之事。虽说自己如今手握色目权柄,色目义军也已承诺不为难赤火撤军,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从西向东横穿色目领回到赤火国,千里路程,难保不会有刺客行险,必须得尽力护得父皇平安。

    大内侍卫齐聚一堂,仍是以蒙铸为首,子扬混在人群之中,依旧一副懒懒散散无所谓的样子。星子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侍卫们是父皇身边最亲近之人,心头到底有点发虚,自己这一番瞒天过海,瞒得了别人,不知能否瞒住他们?

    星子强作镇定,语气凛然:“此次撤军回国,路途遥远,途中事态难测,诸位护卫圣驾,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一众侍卫齐齐应道:“是!”

    星子目光冷峻,精致的五官却如凝了一层薄冰,森冷语意不怒自威:“前日圣上遇刺,侥幸脱险,如今尚未痊愈。这等事故,倘若再来一次,诸位先想想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他故意先发制人,重提刺客之事,以震慑侍卫,使其自顾不暇,便无心探究星子的言行了。

    星子此举果然奏效,皇帝遇刺实在非同小可,护持的大内侍卫们本难辞其咎。皇帝侥幸脱险,却受伤中毒,至今不能视事。众人皆是惴惴不安,不知皇帝痊愈后,会有什么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星子一番警告,侍卫们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心头更对星子感激不尽,幸好当时他及时赶到挡在皇帝身前,不然此时大伙儿怕已是在黄泉路上为皇帝殉葬了。

    侍卫诺诺遵命,星子便令蒙铸将全部侍卫分为三班,明日起白日一班,夜晚两班,每班二十人,每班选出十名武功高强者,守候御辇御帐旁时刻护卫,另外十名则在周围巡察。末了,星子面现忧虑之色,沉声道:“如今皇上圣体欠安,我将日夜贴身守持,未得我的许可,任何人不得靠近皇上身边。”此举合情合理,众人自不会有所异议。

    星子回到赤火营后,挟天子以令,皆是言简意赅,无多一句解释。蒙铸等亦惟命是从。星子暗想,子扬虽向来与我交厚,侍卫之首领却是蒙铸,我往来两军之间,幸亏他约束一众大内侍卫,不曾擅入御营,挟天子矫诏以令全军方能如此顺利。自从上次求得断肠泉解药救了他性命,他似乎真的知恩图报,和从前辨若两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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