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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O七 苦果

    二o七  苦果

    辰旦听了星子之言,脸色青白变幻,愈发难看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星子轻抚着胸口,指尖触及那道直插入心头的刀伤,一块铜钱大小凹凸不平的疤痕纵然隔着衣衫,质感仍然清晰。那样的痛终究是刻骨铭心,不曾远离。

    “陛下,”星子目光迷离,声音却渐渐地冷了下去:“陛下,你真的还要立我为储?你真的认为一个残废能成为天下之主么?”

    星子的声音似子夜呼啸的寒风刮过耳际,又如坚硬的冰锥狠狠地钉入脑中,辰旦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他曾问过阿宝,若最终不取出透骨钉将会是何后果?阿宝告知,若不按时取出,全身功力尽失,行动艰难,日深月久之后,更会留下永久残疾。星子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吧!朕昨日虽曾提出要为星子取出透骨钉,但他一口拒绝,朕即心生犹豫,回宫后便未及时传召阿宝,不料一夜之间,竟会成了这样!

    一念及此,辰旦怒气陡生,他自然不会检讨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定要废去星子武功,方有此风险;也不会检讨昨日虽承诺取钉仍心有不甘,不愿当真施行,以致贻误良机。此时不能冲星子发火,一腔愤怒便都发泄在了阿宝头上。此人一死了之,却坏了朕的大事!是来报复朕么?用心何其歹毒!

    啪的一声,辰旦重重一掌,拍在榻前黄花梨木的几案上,震得青花瓷镶金边的茶盏跳了几跳,叮铃哐啷直响。辰旦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这阿宝胆大包天,胆敢故意与朕作对!竟畏罪自杀!他难道不知道,唯有他能为你取钉?他要拉你陪葬来报复朕么?哼,他以为能一死百了?朕要他在黄泉之下,也追悔莫及!”

    辰旦怒发冲冠,睚眦尽裂,双眼尽是赤红怒意,倒也激起了星子的火气。明明是他自己的过错,竟又要迁怒于无辜了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这是抖哪门子的威风?还真不知道收敛!

    “陛下!”星子陡然提高了声音,不悦中隐含了斥责之意!辰旦一愣,诧异地望着星子。星子掩口咳了两声,惊怒之下,刚刚平复的内伤似又被引发,下腹犹如翻江倒海,口中一阵腥咸之气,鲜血喷出,染得掌心一片殷红!

    辰旦一时惊慌失措,欲扶住星子察看,却被星子冷冷地推开,自行扯过一方素白色手绢,拭净唇边掌心的鲜血。星子靠在枕上,微眯了眼,上下打量着辰旦,如堂上威严的法官审视着阶下之囚。“陛下,你若再伤害无辜之人,你就当我在怀德堂中已被你赐死,你我今生再无相见之日!”话音未落,星子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良久不息,似要将整个心都呕出来。

    伤害无辜……星子悲哀地想,昨日陵前谋刺事发之时,是不是便已注定如此?星子也曾熟读史书,历朝历代,若是谋反叛乱未成,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不论内讧外敌,皆是惨烈无比。为首者凌迟处死并诛灭九族抄家灭门,稍有牵连者亦难逃一死,若是权争激烈时,更是万人蒙难。上一回万国盛典皇帝遇刺,是西突厥人所为,父皇虽然没有在国内大开杀戒,却不惜动员百万大军,远征西域,遗祸无穷。这回又将如何?我能阻止他么?这一回,牵连其中的,不但有无辜,还有我的至交好友、兄弟手足啊!……

    星子的面色愈发阴沉,恨恨地想,从前不知是什么人,定下了这诛满门、灭九族的残忍刑罚!意在斩断了罪人家族的复仇之途,可若没有这种惨绝人寰之事,又怎会有箫尺大哥的血海深仇?有眼下这一场兵戈浩劫?君王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流血漂橹,岂不知只是懦弱者枭首伏诛,勇敢者鱼死网破,何其颟顸愚蠢!何况,若当真杀的是罪大恶极之徒,行的是正大光明之事,又何须如此惧怕,以此鬼祟手段灭人满门,以防万一有漏网的亲族来寻仇?种种弊政,竟然能世代延续,有朝一日,若我有机会,定要将之废除!星子一愣,那……难道我想当皇帝了么?不由暗笑了一下,胡思乱想些什么,如今云谲波诡,步步惊心,朝不保夕,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要紧。

    星子语气决绝,振聋发聩,辰旦如挨了当头一棒,茫然无措,怔忡不语。乍望见星子手中那方白绢上斑斑点点的血痕,那红色夺目惊心,忽想起那日在怀德堂中,他将匕首直直插入胸膛时,也是这般断然决绝……鲜血如火,染红了朕的手心,染红了雪白的汗巾……若那日他真的一死了之,若父子真的再无相见之日,朕……朕能割舍得下么?

    就算朕割舍不下又如何?……玫瑰般殷红的血色渐渐浸入了辰旦的眼中,怒气如晨霜春雪消逝无踪,化为一片绝望的悲恸。阿宝死了,朕就算将他碎尸万段,灭了他的九族,也已于事无补!朕拿什么来挽留他?终究是绝望了么?

    半晌,辰旦颤巍巍捉住星子的手,在自己掌心中徒劳地反复摩挲,星子的手指依旧冰凉。辰旦捧着他的手,如捧着至爱的珍宝,声音喑哑,竟似呜咽哭泣:“丹儿,是朕……是朕对不起你……你……”辰旦说了一半竟说不下去,余音袅袅,透着沧桑,回荡在晨光寂寥的青云阁内。

    辰旦不怒反泣,情绪变化如盛夏六月的天气。如此之快,星子猝不及防,慌乱地转过头去,不敢与他对视。他不能告诉辰旦,其实他从来不惧怕皇帝的雷霆之怒天子之威,只怕他眼中莹莹的泪光,鬓边丝丝的白发,还有这哀哀求肯的话语……这些才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旦动用,星子哪怕谋略盖世武功绝代,也霎时全无招架之功还手之力,更不能挣扎无从逃避,只得任其一点点凌迟,就算一次次遍体鳞伤,一次次生死劫难,亦如飞蛾扑火般一往无前,无悔无怨。

    “丹儿?”辰旦轻声试探着呼唤,星子看都不看他一眼,更不言不语不理睬,辰旦以为星子心存怨恨,愈发没了主张。

    自从入了透骨钉后,星子对朕就不曾有过片刻的好脸色,整日里一副冷若冰霜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肯再与朕父子相称,从前多少次生死轮回,都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朕究竟是伤了他了……朕为了求得他回心转意,这么多天来,做低伏小,言听计从,以大军相托、皇位相许,几乎是不惜代价。怀柔之策好容易有了点儿效果,不料竟出了谋刺之事,引发这许多变故!难道一切都要前功尽弃?

    丹儿,朕只是想暂时废去你的武功,才特意选了透骨钉,朕并不是要真正地让你残废啊!可阿宝这一死,朕与你之间,当真只有跨不过的鸿沟,解不开的死结了么?辰旦仿佛又看到星子在那寒芒毕露的钢钉之下辗转挣扎的景象……而那深潭般的蓝眸氤氲雾气弥漫,斜睨着朕,“痛?陛下,你知道……有多痛么?”朕知道,知道你的痛……丹儿,朕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无情狠心,朕的心,也会痛……但你……知道么?

    “丹儿,”辰旦喃喃地道,“你真的……不能原谅朕了么?”仍然听不见星子的回答,辰旦沉默了片刻,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希望的光芒,“丹儿,你……你那么神通广大,百万大军都困不住你,诈死也能以假乱真,这小小的透骨钉定然不能奈何你,你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对吧?”辰旦满怀期待等待着星子点头,象是虔诚的信徒乞求着法力无边的观世音菩萨,又象是无心闯下大祸的孩子盼着救星的降临。

    星子终于回过头,静静地凝视着辰旦,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似二月的春光乍暖还寒,三分揶揄,更有七分凄凉:“是,陛下说的是,我当然有办法,这透骨钉只是我故意使的苦肉计,切不可受之迷惑。”

    辰旦一愣:“朕……不是这意思……”“苦肉计”三个字便如一根带了倒钩的长刺,生生地卡在辰旦喉间,话说了一半便吞吐不得。辰旦曾一直以苦肉计猜忌星子的一切隐忍顺从的举动,任星子受尽千般折磨,也无从辩驳。今日不知星子是玩笑还是怨怼,辰旦终究无言面对。这真的是报应么?种了因,便要自行收获这苦果?但朕的苦心谁能体会?辰旦深深地吸口气,一点点地将这根长刺咽下去,尖锐的长刺却又扎穿了肺腑,心扉之间疼痛难忍,终无可避。

    忽听得殿门外的内侍朗声提醒:“陛下,时候不早了,该上朝了!”辰旦大清早来见星子,本来憋了一口气要拉星子上朝,当着文武百官,正式对外公开他的身份,昭告天下,立他为太子,以稳定大局。但星子开口就要抗旨,又出了阿宝自杀之事,纷扰混乱,今日要照此打算行事,显然来不及了。

    辰旦望望窗外明亮的日色,心有不甘,也只得高声道:“传朕的旨意,罢朝一日!”听得内侍远去的脚步声,辰旦复转向星子,又想起了什么,精神一振:“丹儿,那你的师父呢?他不是可起死回生的神医么?武功又高,他定能为你取出透骨钉的!是不是?”

    辰旦的慌乱失措一览无遗,焦灼之情刻在一贯冷定如冰川般的面容上,星子忽有些愕然,父皇竟然想到了师父?他不是最讨厌我那狂悖无礼的师父么?往回一提起便是满面怒容,恨不能诛之而后快!今日竟企图求助于他,还真的是慌不择路病急乱投医了么?父皇是怕我落下残疾,不舍得我受苦?还是怕我真成了一介废人,不但立储之事要泡汤,以后对他也再没有了利用价值?星子下意识地咬咬下唇,父皇,我……我且当你是前者吧!

    虽是这样想,星子却象一个恶作剧的孩子,隐隐生出些报复的快感。星子心中默念了一遍昨日所见的取钉秘笈,如当真没得到这秘笈,自己此刻会怎么样?星子竟不敢去想。皇帝,你做初一,就怨不得我做十五。星子决定挽一个套,既已无欲无求,何不试一试,反正无论是何结果,我都可接受。

    星子仿佛万般无奈地叹口气,唇角抿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师父?不成的。”

    “为什么?”辰旦急急地问,星子的话似乎留了一线希望,奇怪的表情却又令辰旦捉摸不定。

    “先不说师父有没有法子,就算师父能有办法取钉,他也不会白干的。”星子微微摇头,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辰旦闻言呼出一口气,面现欣慰喜色:“朕当是什么,朕自然不会让他白干,他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父皇啊!你还是如此专横无礼,你以为你是皇帝,便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无所不能了么?要什么你都给得起?星子似笑非笑,望着辰旦的蓝眸却透出一丝清冷之色,声音愈发冷了:“陛下,师父曾和我谈起过,他祖上与皇家有仇,因此避世西域,”如今星子已不再畏惧辰旦的皇权淫威,无须讳言莫不痴与皇家的恩怨,“他父辈蒙难,他则看破世情,无心执著于恩怨。但遵循祖上遗愿,曾立下重誓,绝不为朝廷效力,绝不帮助皇家之人。他当时肯对我伸出援手,只当我是皇帝的义子,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莫不痴早就猜到了星子的身世,星子却故意反其道而言之。“就算师父能取出透骨钉,他若知道了我的身世,也绝不会相救!”星子言之凿凿,不容怀疑。

    “那……”辰旦闻言沉吟,回顾与那青衣老者惊鸿一瞥的会面,难怪那此人对朕甚是狂悖无礼,原来不是不懂规矩,而是故意要与朕作对!看他的年纪已过六旬,他的父辈?该是太祖当年的乱臣贼子?辰旦脑中闪过一些名字,但太祖当初为稳固皇位,二十余年间杀了不少开国的功臣,一时难下定论。“他究竟是谁?”辰旦沉声问。星子却抿紧了唇,一副打定了主意不予置答的样子。

    辰旦知道逼问星子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现今也无暇去查此人的底细,唯有愤愤咬牙。要换了从前,听得有人竟敢公然声称,世代与皇家有仇,绝不为朝廷效力,辰旦早已暴跳如雷,立即下旨,派出人马去捉拿此谋逆犯上之人,就算是化外蛮夷,也罪不容诛!但今日火烧眉毛,片刻后辰旦即冷静下来,明白了星子的言下之意。星子是说,若想请那青衣怪人施救,就不能公开星子皇室嫡子的身份,立储之事自然也无从说起。

    找到取钉之法是当务之急,岂能因小失大?只得忍下这一时之气,若大动肝火,怕与星子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辰旦攥紧拳头,沉默了一阵子,紧蹙的眉心复舒展开来,似寻到了什么主意:“你那师父现在哪里?朕这就派人护送你去找他,让……请他为你取钉,你平安无事后再回来。你的身世行踪,朕……暂不会告诉他人。”

    辰旦没有龙颜震怒降罪莫不痴,也没有痛骂星子竟敢拜这等叛逆之徒为师,是大逆不道无君无父之举,反倒似在认真为星子考虑,暂不公开他的皇子身份。星子心中似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打碎了一角。父皇,你若能为我做到这一步,我也就承你的情了,就算我在这里陪着你死,死也瞑目了……

    星子面上笑意愈浓,仿佛辰旦说了什么笑话:“陛下忘了么?你若现在立即送我去西域,往返也有万里之遥,就算快马加鞭马不停蹄地赶去,就算师父成竹在胸手到钉出,可我也得将养个十天半月,再赶回来时,总得要一两月,箫尺的大军怕是已渡过永定河,兵临上京城下了吧!臣又奈之若何?”

    这……辰旦眼神一滞,星子说的是实情,朕真要冒这样的险么?辰旦暗自反问,却问不出答案。想当年意气风发季子年少,朕何须求人,跃马横刀,自率大军纵横天下,哪有箫尺这等牛鬼蛇神嚣张的余地?可事到如今,朕到底力不从心了!而除了星子,辰旦默默盘算,朕竟想不起身边还有谁能够放心倚靠?这些天来,醒里梦里,这一残酷的事实便如鲜血淋漓的伤口被活生生地揭开,让辰旦无法正视,却又不得不正视。

    耳听得星子悠悠然又道:“何况,师父迟早也会知道我的身份,这是他平生大忌,我总不能故意骗他,犯下欺师灭祖之罪。”

    “那……丹儿,那该怎么办?”辰旦茫然地吐出这几个字,整个人似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半瘫在榻边的紫檀木靠椅上,眼神空漠涣散,没一个着落之地。

    父皇啊!你处心积虑为我下了这七枚透骨钉,我为了遂你的愿,宁可承受这痛不欲生的酷刑,宁可承担这生死叵测的后果。我没有问你怎么办,你今天却跑来问我这个受害者该怎么办?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星子一时哭笑不得。当真你是皇帝,就可以管杀不管埋么?

    星子良久无语,辰旦缓缓转过头去,举起衣袖拭了拭眼角。星子清晰地看见,有一行清泪正顺着他面颊流下,腮边的湿痕明晃晃的灼人眼目……不过是一行缓缓流下的泪水,竟象是汹涌的洪峰一举击溃了星子的心堤。父皇,你为我哭了么?……父皇,你曾嘲笑我是妇人之仁,可我若真是无情绝然无可撼动的铁石心肠,今日你又当如何?

    星子缓缓开口:“陛下,臣……臣除了苦肉计,还能有什么办法?”顿一顿,见辰旦面色灰败如死,星子踌躇道,“不过……臣或许可以试试,等到前线战事了结,臣……臣自去央求师父,他大概……也不会见死不救。”

    星子一语拨云见日,似山穷水尽复重见柳暗花明,辰旦登时转忧为喜,惊喜难言:“正是,上次你毒发差点不治,命悬一线,他便曾赶到救过你一命,如何又舍得眼睁睁见你去死?”

    星子忍不住腹诽,师父待我恩深如海,救了我一次又一次,当然舍不得我,可父皇你倒是能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也就罢了,还要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也就罢了,出了岔子,还要我自己来想办法善后……你是当我欠了你,就往死里欺负么?大不了我把命赔给你,你就满意了么?

    “但是……”星子面现迟疑,眸中仍有暗影浮动,似忧心忡忡,“照师父的性子,他本就十分讨厌与皇家有瓜葛之人,又有祖宗遗命,就算我苦苦求他,情势危急,他也肯出手救我,但必会要求我从此与皇家一刀两断,不许我再返回上京宫中。上回在西突厥,我执意要回到赤火军中,师父便甚为恼怒,不辞而别,至今未通音信。”星子半真半假,信口胡诌,骗得辰旦团团转。反正莫不痴不在此处,也无人能拆穿他。星子下意识瞥了眼幽暗的墙角,师父这回该不会躲在哪儿听墙根吧?

    “这……”辰旦果然信以为真,面露难色,却道,“你可转告你那师父,他如果真的能救了你,不管他祖上是谁,他从前做过什么,朕都可以赦免他,既往不咎。更会封侯赐金,永享荣华富贵。”

    听辰旦许愿“封侯赐金”,星子忽想起不久前宝儿重病,辰旦情急之下悬赏寻医的布告,也不过是“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世代封侯”,这就是所谓皇帝能给予的最大恩赐了么?

    星子好气而又好笑,弯一弯嘴角:“不成的。师父要的可不是荣华富贵,黄金白银,他想要的是我这个人。师父一生未曾婚娶,膝下无儿无女,好容易收了个徒弟,一直想将我留在身边陪伴他。”星子忽俏皮地笑了笑,“师父曾说过,只要我愿意陪着他隐居,我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师父,徒儿不孝,你不会计较徒儿的胡言乱语,对吧?虽然我没有留下来,你什么都已经给我了啊!你的大恩,徒儿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今日容徒儿放肆一回吧!

    “你要什么他都可以给你?”辰旦不满地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他能给你什么?”暗道,朕许你至尊皇位,许你万里江山,你都不以为意,那个古怪嚣张的老头还能拿什么收买你?

    星子笑容无邪:“师父的武功世上无敌,我若想要什么,他还不是手到擒来?他的绝世武功,灵丹妙药,西域地图,千年神兵,哪一样不是世间瑰宝万金难求?至于金银财宝什么的,他救了无数人的命,还怕没有钱么?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谁不愿倾家荡产以求之?”提到师父,星子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欢欣感动。就算在父皇这里受苦,但有了师父,我可谓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果师父真的就是我的父亲,该有多好?星子忽被自己这念头惊了一下,我还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师父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毫不吝惜地交给了我,对我寄托了他一心的热望,我怎能忘了他收我为徒时说的那番话?我只是索取,拿什么去回报?正如师父所说,一个人不能选择身世,却能选择今生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我昨日不是才去祭拜了母亲么?母亲因为难产而死,她又该去怪谁?我怎能如此妄自菲薄?我想要什么,不愿自己努力去争取,指望天上能掉馅饼么?

    星子谈到莫不痴时,发自内心深处不由自主的微笑便如明亮的初升阳光,从身体发肤的每一寸满溢了出来,如灿烂的春光洒满了幽深阴沉的殿堂,似有千万朵洁白的莲花于眼前刹那盛开。原本因伤痛折磨而灰败惨白的脸色竟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云,蓝眸明净如浩瀚天宇的星辰闪耀。

    辰旦不由呆住,他见惯了臣民的战栗恐惧,便是叩谢皇恩浩荡之时,他们也心存畏惧,不敢喜形于色,很少看到这样纯净自然不染点尘的笑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恍恍惚惚间,辰旦忆起曾在哪里见过这笑容,是星子么?是什么时候?一念闪过,却象风中飘过的流云,飘飘忽忽捕捉不到踪影。

    星子……毫不掩饰的欢欣喜悦,那青衣怪人就让他如此开心膺服么?星子的笑容慢慢地变得刺目,如一枚枚尖锐的钢针,扎得辰旦的双眼疼痛难忍。武功灵丹、地图神兵……这就是星子想要的么?辰旦向来认为自己拥有天下,一切珍宝皆在囊中,无所不有无所不能,可是……瞥了一眼星子放在几案上的启明宝剑,辰旦不得不悲哀地承认,这些东西,朕竟是办不到……

    上一回,星子生死一线之际,是那怪人冒出来救了他。尔后,抱着星子如黄鹤一去,重逢已是经年。记得星子现身奎木峡前的军营中时,朕曾亲自查验过他的身体,不但解了那西域的奇毒,连他满身狰狞可怖的刑伤都消失无踪,后背完美无瑕,皎洁如玉,不见一点疤痕。辰旦不得不暗中佩服那怪人妙手回春。却又愤恨咬牙,他真会收买人心,擅闯御帐悍然将星子从朕身边带走时,就铁了心要和朕抢儿子吧!

    辰旦的火气噌地又起来了,敢和朕抢儿子?星子有罪也好,有功也罢,都是朕的儿子,要死要活,都得听朕的!岂容你一介前朝余孽得逞?转念一想,不对啊,那怪人既然对星子那么好,星子为何不陪着他隐居,执意要回来?

    从前,辰旦只当星子是来演苦肉计觊觎皇位,不曾仔细深思,更不愿听信他所言。可是,星子早就得到了养母阿贞遭遇不幸的消息,朕的威胁毫无意义,再回想近日入了透骨钉后的种种情形,辰旦的心似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再不能自欺欺人……他反复陈情,他是归来请罪,是要护得朕平安……他放下王位,放下师父,宁可归来忍受无数惨烈酷刑,也不愿留在异域自在逍遥,甚至诈死后见朕有难,即毅然回宫救急。他的一片赤子之心,朕终归不能视而不见……

    难以言状的感动悄然充溢辰旦心中,但又渐渐化为巨大的失落。原来朕已赢了一局,却不自知,而兜兜转转,朕还是会失去他么?或者忍心看着他成为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或者将他拱手相让、今生再不相见……肺腑之间的一点疼痛愈发鲜明,不管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是痛,便如砍断了手足,便如在心头生生地剜去一块,痛到血脉深处……而星子,他现在是后悔归来了么?他要离开朕,去陪那怪老头了?是不是从他不再愿称朕父皇的那一刻起,朕就失去了他?

    良久,辰旦深深吸气,勉力压下肺腑间的痛楚,艰难开口:“丹儿,只要……只要你那师父能够救你……你平安无事,……怎么样都行……”

    辰旦话一出口,心头即空了一块。暗中自我安慰,那怪老头偌大一把年纪,行将就木之人,能有几年活头?朕暂且忍耐一时,最后星子还不是会乖乖回到朕的身边?只要这天下太平无事,只要星子太平无事,朕就有无数机会。那老头若不识相,朕也可另想办法,总得先度过眼前的危机。

    话虽如此说,珍视之物被人强行夺去的感觉仍无从排解,朕唯一的儿子,朕竟然要将他拱手让出……原来,不管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依然与朕血脉相连,朕终究不愿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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