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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流言

    “请殿下入座。”婉儿的声音不急不慢,却带着不容否决的语气。

    太平顺着她的话垂下双臂,忍笑走至案边坐下,把鬼画符一样的第一页宣纸揉作了一团,扔到了边上,抬眼看见婉儿端然走近,笑道:“开始吧。”

    婉儿拿着《孟子》,却不急着翻开第一页,只是跪坐在了太平之前,定定地瞧着太平。

    太平眨了眨眼,被她看得有些不惯,道:“怎的不说话?”

    婉儿一动不动。

    太平挑眉道:“婉儿,本宫现下在听学。”

    “听学必先端正心神,方能专心致志,殿下若是连第一步都做不好,听学又能听进多少?”婉儿淡淡说完,视线瞥了一眼太平的身姿,“坐正了。”

    虽不情愿,太平还是老老实实地坐正了身子。

    婉儿这才翻开了《孟子》第一页,认真问道:“《孟子》多言治国之道,殿下当真想学这个?”她记忆中的太平,最怕听治国之言,她突然要听《孟子》,只怕是想借故打发她回武后那边。

    太平轻笑,“自是当真。”

    既然太平执意往下,婉儿自当奉陪到底。

    她翻了两页,选了一章最难的,刚欲开口,便听春夏在殿外禀告,“殿下,殷王殿下来了。”

    “四哥!”太平高兴站起,却瞧见李旦垂着脑袋,不舍地抱着白鸽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母后方才把我唤去,说我玩物丧志……”李旦心中难过,轻抚白鸽的羽毛,“让我把咕咕处置了。”

    这白鸽名叫咕咕,是李旦最爱的一只白鸽。

    太平很快便明白四哥来这儿的意图,她笑着把咕咕抱了过来,“四哥给我养几日,也算是处置了。”

    李旦大笑,“太平!这可是你说的!”

    “这个自然!”太平说完,便把白鸽顺势塞给了婉儿,“婉儿你去给咕咕找个笼子。”

    李旦惑然,“她是?”

    “母后给我找的伴读,上官才人。”太平介绍完后,催促婉儿道,“快去啊!四哥的鸽子,可比什么都重要!”

    婉儿怎会不知这鸽子对李旦来说,意味着什么?看太平这样,多半是不想听学了,她也不想逮着太平不放,便听令退出了房间。

    “放心,咕咕在我这儿,母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杀了它的。”太平自忖有本事哄武后高兴,不过一只鸽子,她肯定能保下。

    “也就你能哄母后高兴了。”李旦一脸愁色,话音刚落,便听见春夏又报,英王也来了千秋殿。

    李显入内后,第一眼便看见了李旦,两人互看一眼,便已经心照不宣了。

    “母后也传你去训话了?”

    “可不是么?”

    李显一脸愁色,在太平身边坐下,“太平,你没事多去母后那边走动走动,哄她高兴了,哥哥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太平愕然,“这是怎么了?”

    李显苦笑,“还能怎么?都是那些风言风语惹的!”

    李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提醒,“三哥,莫要惹祸上身。”

    “火都烧你我跟前了,还能躲哪儿去啊?”李显在太平这里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流言,说二哥不是母后的孩子……”

    李旦彻底慌了,连忙捂住了李显的嘴巴,“别说了!”

    太平笑容僵在了脸上,确实,上辈子这个时候,正是母亲与二哥李贤水火不容之时。那个流言一直都存在宫中,经久不衰,特别是二哥死后,更是拿此事大肆中伤武后,成为后世一个难解之谜。

    李显觉得李旦的掌心实在是难闻,挣开了他的手,急声道:“你是不是又抱了鸽子?臭死了!”

    李旦歉然,赔笑道:“三哥莫怒,这不是一时着急,忘了洗么?”

    李显嫌弃地擦了擦嘴,看向沉默多时的太平,“太平,你说母后听到这些,能不火么?这不,她与二哥不睦,连带遭殃的还有我跟四郎。”

    “流言必有起处,若是三哥跟四哥联手把这人给抓出来,那可是给母后分忧了。”太平佯作天真地对着两人笑了笑,“三哥,你说是不是?”

    “我要是有那个能耐,还能烦成这样?”李显头疼之极,“且不说掖庭有多少罪奴,这太极宫,东边的东宫,北边的大明宫,这里面多个宫人?一个一个地查,也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李旦急声劝道:“三哥,你还是别蹚这浑水吧!”

    “我哪敢啊?查出来还好,若是查不出来,我可是两边不讨好!”李显自然知道当中的利害,长长一叹,苦声道,“只有靠太平了。”

    太平指了指自己,“我?”

    “你肯定也查不出来,所以,你多哄哄母后。”李显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再过几日便要入夏了,你哄母后去东都走走啊。”

    “哦。”太平嘴上是应着,心里却起了另外的心思。

    母后当年被这流言所苦,与二哥母子相争数年,垂暮之时,心结从未消解一分。倘若这一世,她可以帮母后解决此事,兴许,母后心里能少一个心结。

    李显舒了一口气,“那就这样说好了!”

    “嗯。”太平点头。

    李显终是笑了,拍了拍李旦的肩,“四郎,走!陪三哥打会儿马球!”

    “今日母后才训过我,让我好好念书……”

    “别怕,这不还有太平在么?”

    “可是……”

    “走了!去我府里打,母后不会知道的。”

    李显拉着李旦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千秋殿。

    太平垂下头去,在宣纸上画了三个圈儿,细思着这个流言的源头可能——母后如今权势滔天,已经临朝多日,二哥是少年太子,照例,父皇处理不动政事了,二哥才应是帮助父皇处理政事之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个的流言。

    母后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她对二哥越严酷,就越是坐实那个流言,迟早会蔓延到朝堂之上,成为朝臣们攻击母后的利刃。

    所以,这则流言的源头只可能来自两个地方,一是朝堂,二是东宫。

    当视线中出现了一盏新茶,太平下意识地开了口,“春夏,胡闹!别拦着我!”可话音落下,她便意识到这端茶之人并不是春夏。

    她抬起头来,对上了婉儿平静的眸子,一时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殿下这是在练字,还是在画画?”婉儿徐徐问道。

    太平把毛笔一放,端起茶来,吃了一口,“好茶!”

    “殿下不该管这事。”婉儿直接开了口。

    太平神情一滞,“你听了多久?”

    “殿门就这样敞着,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本可置身事外,何必管这些呢?”婉儿自知说这些是僭越,可这事她不想让太平插手。

    若是平日,太平定要狠狠责骂,小小才人竟敢干涉她的事。可此时此刻,婉儿说话的语气,说话的神态,熟稔得像是认识了数十年的故人。

    心弦微颤。

    太平再次想到了那个可能,试探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可问了一半,又觉冲动了些,万一婉儿并不是重活一世之人,只会觉得她风言风语,徒惹婉儿越发地不喜欢她。

    婉儿方才只想到了僭越,看太平的神色不对,这才意识到她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她镇静地垂下头去,“天后吩咐,命妾伴读殿下,一是督学公主学问,二是规劝公主避祸。”说着,她对着太平一拜,给了一个太平不得不信的理由,“妾在掖庭十四载,见过不少因为多事被牵连之人。”

    太平想到了那日她初见婉儿的情景,心头微酸,对着她伸出了手去,“本宫瞧瞧。”

    “殿下?”婉儿不知太平要看什么?

    太平蹙眉,“手!”

    婉儿愕在了原处,“殿下要做什么?”

    “给不给?”太平似是真恼了。

    婉儿伸出手,太平温柔地握住,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经年浣洗衣裳留下的印记,“这十四年,可是日夜胆战心惊?”

    许是因为太平的动作太温柔,所以触感微痒,婉儿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想要缩回手来。太平握住了她的手腕,正色道:“回答本宫。”

    婉儿深吸一口气,“再胆战心惊,也活着出来了。”说着,她抬起脸来,坦荡地对上了太平的清亮眸子,“你可以不信妾的话,可妾是真心实意地不想殿下卷进去。”

    “我算是明白了,为何那么多宫人,阿娘偏偏选了你来。”太平不敢太过放肆,她松开了她的手腕,天真笑道,“就你胆子大,敢这样对我说话!”

    婉儿低头再拜,却被太平捏住了下巴。

    心,猛跳了一拍。

    “殿……下……”这次,婉儿不敢抬眼看她。

    太平轻笑,“别怕。”

    婉儿从来都没有怕过太平,她怕的永远是那些可能伤害到太平的人与事。

    “今日本宫心情好,不与你计较!”太平松开她的下巴后,顺势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走!”

    婉儿只觉鼻尖微烫,急问道:“殿下要去哪里?”

    “读书读得我头疼,自是去湖边走走!”太平含笑催促,还是一如既往地贪玩。

    看着她这天真烂漫的模样,婉儿心间微暖,惟愿太平能这样一世恣意,一世无忧。

    可对太平来说,一个是她的阿娘,一个是她的兄长,如今水火不容,于大唐而言,绝对不是好事。婉儿不想她管,太平明面上便不管,可暗地里她还是要把这私放流言之人给揪出来。

    天真烂漫,就是她最好的掩护。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妻妻搞事业才是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