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像是一阵火热的风，轰轰烈烈地离去，吹起了江微的衣角。

    江微没有上前，眸光微闪，轻轻道：“师兄和师祖，是来救我的吗？”

    “自然……”江兰亭上前半步，江微随之退了半步。

    江微仰头看他，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你关过我，也关了我的兄长……你关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在兄长身上吃了亏，才拿我撒气。可是你把我兄长关起来几百年不闻不问……几百年啊。”

    江止说，把他关进来后，江兰亭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江微害怕兄长，但更害怕一言不合把兄长关几百年的师兄。

    他前几日在长生树上，看见了师兄最开始为他与江止挂的平安符。

    那时候江微还小，踩着江止的肩，才能够到师兄的肩。两只团子你踩着我我踩着你，晃晃悠悠地看师兄往平安符上写字。师兄的字还不似如今龙飞凤舞，性子也不如现在偏激，他会笑着对两个人说：“这么聪明，互相垫起来偷看平安符？那你们再垫高些，高过师兄，师兄就去给你们从师尊那讨竹实吃。”

    江止十分不屑竹实，却还是用力地把江微抛上空中，短暂地超过了师兄，师兄看着他们，晚饭时给他们准备丰富的竹实。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从师尊闭关，师兄开始随着师祖修习无情道开始。

    江止抱着懵懂的江微，下巴抵着他的额角：“阿微，明日就是师兄修无情道最关键的时候，师兄最疼你，你装成受伤，让他心软，破他道法。”

    江微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江止亲昵地搂住江微，声音带着些许苍凉：“师尊重伤，怕是没有多少生机。师兄若是修成了无情道，你以为他还会在意我们两个拖后腿的？到那时候，你我都要死。”

    江微听不懂，他怕被那么好的师兄抛弃，但更怕师兄恨他。江止便掰断了他的肩胛，把他扔到师兄闭关的洞府前。

    没过多久，师兄便面带忧色地从洞府里出来，把江微带去医治。江微嗅到了他身上散功的气息。

    无情道要求极高，破了一次，便再无修习的机会。师兄散功的气息重伤了江微，他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师兄没来看过他。他一度以为，师兄这辈子也不会理他了。

    后来师兄便变了，他开始青睐江止，把江微当成可以随意玩弄的玩物。江微知道他生自己的气，再也不喜欢自己，但有愧在心，只能默默受着。

    直到有一次，师兄尤为疯狂，逼着江微丢弃他为人的尊严，让他当自己的狗。

    江微便是那一夜再也无法忍受，他敲开江止的房门，一身污浊地昏倒在江止面前。江止依旧亲昵地搂住了他。后来，他们便求着苍穹剑尊，让他们离开逍遥仙宗。

    重生前的过往，每想起一次，便是在他心上划一刀。江微平时不去想。他可以把人间的一切苦难都抛之脑后，那样他的眼里就只有好吃的竹实，有趣的道童，还有表面上欣欣向荣的一切。

    可兄长被师兄关了几百年。

    兄长走了，却把他留在这里。他太害怕了，害怕被师兄迁怒，成为下一个兄长，被关在竹屋里永无出头之日。

    ——他在这些人眼里的意义，不就是得不到兄长时，残缺的替代品吗。

    “你到底为什么关他？”少年愣愣地看着江兰亭，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江兰亭面容惨白，脚步像是钉在地上，再也无法向前半步。他的表情十分奇怪，悲痛与深恨交杂在一起，江微看见了，忍不住缩起自己，但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少年的眸光，直到此时仍是清澈，江兰亭心中那些污浊翻滚着，却不敢说出来让他听见。可他不得不说。

    他面上的表情几变，最终归于平静，声音中带着解脱：“我不想关住他，但更不能失去他。若是我放他出去，整个仙道没有人能容不下他。”

    苍穹剑尊：“此话何解？”

    竹屋的阵法逐渐散了，月光透过竹林，照在江兰亭身上。他痴迷地盯着江微，喃喃着：“他入魔了。他与你都是我的骄傲，我怎么能放任他送死。”

    苍穹剑尊拧眉：“胡闹，凤凰顺应天意而生，本无入魔的可能。兰亭，你不是会胡言乱语的人，什么迷惑了你？”

    江兰亭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坚持道：“我亲眼所见，不可能有错。师祖，你当真以为，当年鬼主之劫过去后，魔修的□□起于千狱吗？我亲手制服了青鸾，拔除他身上的魔气，将他带回逍遥仙宗。直到昏迷前，他还在说，要整个修真界为江微陪葬。”

    他再说什么，江微都听不见了。

    他看到，凤凰的身影染了火，在污浊的黑气之中，江止用杀戮朝修真界讨要他的弟弟。

    竹屋四处是江止的气息，江微仿佛看见了那时的江止，伸出手对他说，弟弟，过来。

    江微虚弱地仰起头，看着他，用最后的力气摇了摇头，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慕道峰的侧殿内一片黑暗，零散的月光照进来，被窗棂割成了几片。

    风凛抱着江微，源源不断地为他输送清气。少年无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指，指节浅浅深入一段。他奇怪地尝了一下，觉着冰凉，便乖乖吐出。

    风凛指尖微勾，轻轻道：“这不能吃。”

    一股威严的气息袭了进来。

    风凛懒得看来人一眼，沉默地朝苍微剑尊伸出手。

    江微的魂魄化为了魂珠，在他手中泛着微弱的红光。

    “如此虚弱？”风凛微微皱眉，又道，“只有一魂。”

    “青鸾带走了他的另一魂。”剑尊道。

    人有三魂，一为胎光，二为爽灵，三为幽精。江微这具守灵鸟的身子，本就只有两魂，魂魄残缺。如今仅剩一魂，更是近死。

    可近死，毕竟比鬼气入体好些。

    风凛应了声，垂眸俯身从江微身子里吸出鬼气，而后把魂珠小心地融了，注入江微体内。

    清气滋润着魂魄，少年的面上逐渐恢复了血色。

    风凛抱紧了他，看向剑尊：“江止留下了爽灵之魂。爽灵主机谋，主人神。有了这一魂，江微就能恢复神智。他带走的胎光之魂，却主长生。没有胎光，只靠一魂支撑，江微活不过一年。”

    “你掌幽精之魂。”剑尊淡淡道，“将他身体内的幽精之魂还回，江微可再续几年。”

    “他琉璃骨不在，幽静之魂归体，会痛苦难耐。但如今也无旁的办法了。”风凛摇头，“江止怎么回事？”

    “兰亭说，江微死后青鸾入魔了。”剑尊言简意赅，“他把青鸾私藏在消玉峰，今日江微去了消玉峰。青鸾用血脉压制夺走了江微的魂魄，留下一魂做交换，自己出了逍遥，不知所踪。”

    风凛安静地听完，一向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如此轻易地还回一魂，他是猜到我是谁了，也笃定我会救江微。江微的命只有我能救。”

    苍穹剑尊长叹一声，毫无慈悲的目光撒在少年的面上：“青鸾一向很聪明。”

    然而江微的命事关重大，即便他心向青鸾，也不能容青鸾胡来。

    “聪明得令人生厌。”风凛的眸光温柔地描摹着江微的面容，声音却冷如冰霜。

    他四处收集魂魄，救了几百年才勉强让他能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仅仅一天时间，便被血脉压制着，让他几近前功尽弃。风凛如何不怒。

    “是我的错，当年就该杀了他。”风凛面上魔纹涌动，身周恶鬼凄厉地恸哭起来，暴躁得仿若要撕裂这个世界，“他当年敢利用江微破我无情道，我就该想到，他有用江微的性命威胁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