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后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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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船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

    王妃不见了, 王爷也不知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两眼青焦,也全没了往日那般的从容,便在殿中,也是不停的走来走去。

    直到昨日,有侍卫说, 在香山寺后面发现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只是因被填埋过, 已高度腐化, 辩不出容样来。

    陈千里因为那孩子还小, 一眼就认定是王妃和小壮壮儿。

    但裴嘉宪却是连看都未看便摇头:“王妃便再弱,也不可能出洛阳就死在香山寺,绝计不是,安葬了那对母子即可, 再找。”

    “王爷, 皇上犯了腿疾,本就疑心病重, 而瓜州兵溃,佟新安一封又一封的疾报催着,您要再不回长安领将军领, 皇上必定会更加生气。”陆如烟道。

    这是裴嘉宪的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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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一派有谋兵权的本领, 却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以致于边关焚起战火来, 裴嘉宪要不去,就是不忠君,但他若走了,谁来找消失了整整四十天的肃王妃。

    陆如烟苦劝多日,还想再劝,便听裴嘉宪悠声说道:“如烟,你忘了你能站起来,是托谁之功了?”

    “自然是王妃的薄药,这个我知道。但您总该记得一句话,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真正登上帝位,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陆如烟道:“反手给太子一招狠击,如今恰是你的机会。只要你能夺回瓜州,皇上那里的疑心自然也能消除。”

    “那株绿萼,似是要发新芽了?”裴嘉宪并不答这个,却是望着窗外廊庑下一株绿萼发起了呆来。

    朱漆,宝蓝与品红色的螭蚊花栏杆映着株不过三尺长的绿萼,正值新春,恰是怒放之时。

    裴嘉宪轻轻吹着鸦青色皮氅上的风毛,渐渐走近那株绿萼,手腹轻轻抚过去,那花似有些羞意,随着他的手抚,花瓣顿时便是个敛态。

    倒叫他想起罗九宁的样子,每每他手抚过去,似乎也是这样,还总要伪心的说上一句:王爷龙筋虎猛,勇猛非常。

    在一起的头一回,裴嘉宪如今才隐约有些记忆。而他唯一记忆清楚的一回,不过半刻钟,血一般的耻辱,堪比溃兵之败。

    大约就在一个月前,有人要往长安供株绿萼,是供给皇帝如今的新宠杜细奴的。但是裴嘉宪恰好看到,就给截留了下来。

    因为他记得当年陶九娘曾说过,自家小外甥女儿专精于采集药物,而绿萼舒肝平火,是一味极佳的药材,有一回为了采绿萼,大冬寒天的,还差点从梅树上掉下来。

    这析绿萼原是南来,要送入宫中给皇帝的新宠杜细奴的,裴嘉宪将它劫留了下来,恰是等着,待花开了送进内院,搏她一笑。绿萼配她那张容圆贞静的脸,恰是两相宜。

    岂料好容易等绿萼开了,她竟能在他的天罗地围,固若金汤的围城之中,就给跑了。

    还有壮壮,他生到二十五岁,唯一的儿子,如今在何处,是否跟一群贫民百姓家的孩子顽闹在一处,想起那孩子咧开唇,没心没肺的笑,裴嘉宪心头便是一阵的焦灼,偏偏还无处可说。

    *

    且说内院之中,罗九宁这里,有一个胡东方,再有一个王伴月,内外通信,带药材,任是什么事儿,就全都是通畅的。

    一个年关,小壮壮如今学会唤人了,头一句会叫的,居然是爹爹,整日爹爹爹爹,不停的唤着。

    罗九宁甚都没带的人,如今就只能穿王伴月那些青白灰,道姑似的衣裳。

    不过,一个年关养圆了她的身子,如今渐渐儿的,就跟未嫁时一般,一身的白腻肌肤,珠圆玉润的。

    屋子里淡淡一股药息,小家伙手抓着床沿,一步步试探稳了脚步的走着,走两步,便唤一声爹爹,再走两步,又是一声,小屁股上还充着尿布,一会儿抖下来,活活儿跟条小尾巴似的。

    “奶妈,都说了你不该教他叫这个的。”罗九宁瞧着儿子胖乎乎的可爱,再兼口齿如此清楚,远不是书中所言的小傻子,当然心里也高兴。

    可是,分明从小到大,团着他疼着他的是娘,他连爹都没有的人,叫的什么爹?

    奶妈可觉得冤枉了。三口人躲在个屋子里,且不说出不去,为免露了形迹,便壮壮儿的衣裳,都是在屋子里用铜熏笼来熏的。

    奶妈并不知道王妃好端端儿的,为何要从正院搬出来,就搬到这跟个荒斋一般的地方来。

    不过,她只负责带壮壮儿,余的事情不好问的。

    但是,自打王妃离开,那个每每总是恶声恶气,阴嗖嗖盯着壮壮儿的亲爹,居然一回也没有上过门,奶娘心里都存着气了,又怎会教孩子唤爹爹?

    “娘娘您这可是冤枉,我每日八百回,教的都是娘,何曾教他唤过爹爹的。”奶妈觉得自己格外的委屈。

    王伴月一手是采莲船,一手是不倒翁,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进门便在解自己雪青色的披风:“娘娘这话说的,人常言,孩儿先叫娘,娘一生的命苦,孩儿先叫爹,自然是爹一生的命苦。咱们王爷这辈子,命保准比你苦。”

    罗九宁也是埋头直笑:终将登上皇位,名垂青史的男人,又什么可苦的。

    她正要说句什么,便听外面烟霞忽而高高一声叫:“小姐,王爷来了。”

    且不说罗九宁,王伴月也给吓了一跳,一只不倒翁哐啷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奶妈还未来得及躲呢,罗九宁一把,先将外头熏笼上小壮壮儿的衣裳全部拢了进来,再将桌子上孩子的玩具也一并儿抱了回去,刷的一把合上入小隔间的门,抱起壮壮,便进了卧室。

    而这时候,阿鸣一把打起帘子,紧接着,裴嘉宪就走进来了。

    就在他进来的那一刻,奶妈才叫罗九宁一把拽了回去。

    王伴月将手中的采莲船缩到了袖子里,上前便拜:“妾身王氏,见过王爷。”

    鸦青色的皮氅,风毛上沾着淡淡的霜沫,霜沫遇热,顿时消融在毛梢尖上,再叫灯光一衬,顿时化作水雾,衬着来人冷白色的脸。他的眉梢也沾着淡淡的雾气,融着那张冷俊的脸,倒是多了几分温柔。

    “起来说话。”他说着,就坐到了方才罗九宁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王妃离开王府迄今,整整四十天了,这四十天中,王爷并没有表现出焦灼,焦急,抑或难过过。

    他依旧每日在承光殿上朝,依旧巡视整座洛阳城,偶尔进来瞧一眼重病中的老祖宗,但于人前,从未失态过。

    “孤自明日起,先赴长安,接着赴瓜州,此去,至少一年半载。”裴嘉宪道。

    却原来,他这是要走了,才来茵草斋,与她这个如今管家的妾侍话别的。

    王伴月顿时放心不少:“那妾身就祝王爷马到功成,旗开得胜。”

    裴嘉宪抽了抽唇,未语。此去,他最担忧的,并非契丹人,而是佟新安,那厮对敌没什么战略与谋略,但对内玩起阴谋诡诈来,倒是一流。

    “王太傅如今身体可还康健?”过了良久,裴嘉宪再问。

    王伴月道:“妾身出不得府,也无人送信,离家一年半,更不知祖父尚且康健否,父母尚自安否,王爷问这个,妾身答不上来。“

    “从明日起,孤允你自由出入王府便是。”他嗓音倒是出奇的温柔:“原来,是孤于你们太过刻苛了些。”

    灯下,他眉目份外的柔和,虽说颌上略有胡茬凌乱,那胡茬衬着他的脸,沧桑中带着些成熟的睿智,倒是格外一种令女子们愿意怜惜的俊美。

    烟霞送了茶进来,捧至王伴月身后,悄声道:“小姐,茶!”

    王伴月接了过来,奉到裴嘉宪面前,便见他忽而鼻息一凝,倒是哂了声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想起来,有一回罗九宁想从宋绮那儿讨管家权,捧了杯茶给自己,茶中一股鱼腥草的味儿。

    她大概到如今还不知道壮壮的生父是谁吧,要知道的话,任是为了什么事情,身为女子,有个孩子作着牵绊,她也不可能跑的。

    想起自己中秋夜所作的事情来,裴嘉宪恨不能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遥想她初嫁进来的时候在宋绮和宋金菊面前作小伏低的样子,一手掐着孩子,一手掐着自己意欲自杀时的样子,裴嘉宪无处可说,无处可诉,蓦然想起她于王伴月还算内院之中唯一谈得来的,这才准备于她们些恩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他坐在这儿不走,于灯下又还笑的那般温柔,王伴月的心可就揪起来了。

    她一则没有承宠之心,二则,隔着一道墙,总怕壮壮要叫出声来,露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