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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戎路断

    潘子宁见他眉清目秀,一副涉世未深的天真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还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蒋姜南。蒋,子良切,苽蒋也,姜是生姜的姜,南是南方的南。我小时候被师傅捡上山,离这就隔两三个山头,一直住在寺院里,寺院里有师傅和师祖,白天师祖教我和师傅一起念经,晚上我睡不着总是闹,师傅就教我武术。前几天,师傅说我出师了,山上只能住和尚,我不想当和尚,师傅就叫我下山,然后就被打劫的抓到这儿了……”

    蒋江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着个陌生人也能说这么多话,他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没有人陪他讲话,他就对着树说话,对着鸟说话,对着虫说话,他可喜欢说话了,叽叽咕咕可以自问自答一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他就给它们念经,可以说山上的花鸟鱼虫都是听着他的念经声长大的,现在见着潘子宁,像见着山上的花鸟一样,莫名的亲切,就把自己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潘子宁听着一愣,他看着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郎想到了自己年轻那会儿,对自己对别人一样的热忱,一样的满怀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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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子宁父亲是个文官,父亲的朋友们也是文人,他们最推崇的是舞文弄墨,曲水流觞,不管是逐字句推敲还是泼墨成篇章,最后的目标都是著千古文章,文史留名。

    所以潘子宁从小被教育的是“不学诗,何以言”,读书做官,便是他的路。

    他也不负父亲的厚望和私塾先生的谆谆教导,每每参试,皆榜上有名。

    他是喜欢读书的。先生说书中皆为圣贤之言,他受教,而书中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披薜荔兮带女萝的山鬼,纤纤擢素手的织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叫他更是欢喜。

    是的,他对诗书中的美人格外偏爱,遇到关于女子的内容,总是细细的读,好似读慢一点就能在心里一笔一笔描摹出她们的情态来。正因此,他对家里的婢女也格外宽容。

    从小伺候他的两个婢子,一个叫渺渺,一个叫溶溶。两人模样标致,渺渺稳重内敛,溶溶活泼机敏,都甚得他心,只可惜红颜胜人多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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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巳节游园诗会,朝中旧士族与新晋皆至,刚刚束发的潘子宁与好友同座一席。

    值其父协李平李大人前来巡视,潘子宁起身作揖,不慎打翻墨盘,落了半身。

    李大人当即遣人带他去厢房换了身衣服。

    诗会结束后,潘子宁随潘佑向李大人致谢。听得李大人赞潘子宁雏凤清于老凤声,在一旁侍立的溶溶莞尔一笑,殊不知,这一笑竟入了李大人的眼。

    “你要谢我,倒也简单。”李大人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贤侄这婢女倒是颇有几分姿色。”

    潘大人在一旁捋了捋长须,笑而不语。

    回府上后,潘父和潘母商议此事。潘母正对潘子宁纵容院中婢女不满,不愿他多情。两人一合计,好事成双,决定把渺渺也捎上。

    当晚,渺渺和溶溶就连夜被小轿抬进了李大人府邸。真真是女人如衣服呀!

    此后潘子宁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了男子。

    每次见小厮研墨,总能忆起那个被打翻的墨盘,墨汁溅落,星星点点的墨色染上婢女的裙角,墨点晕染开来,从裙角向上蔓延,覆盖了整条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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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失望,对自己失望,对父亲失望。

    父亲叫他安贫乐道,自己却趋炎附势;夫子教他不平则鸣,他却委曲求全。他想,朝中文臣皆沽名钓誉之辈,虚伪至极。

    这条由他父亲走过的路,此刻初窥,秽草丛生,一眼望得到头,难道他还要走下去?

    他已不愿再动笔。既如此,何不弃笔从戎?换条路走,总比没路可走的好。

    潘子宁偷偷收拾行李翻墙离了家留下书信投奔姐夫去了。

    潘佑知此事寻人无果,气急,不顾风度,对着潘母破口大骂,责其教养不当,此事被传到对家耳边,又连累他被参了一本。

    潘佑事后想着儿婿林仁肇起家行伍,金石之心,性刚毅,骁勇善战。

    虽已任镇海军节度使,恒与士卒均食同服,是当世难得的良将。

    潘子宁弃笔从戎跟随着他也不失为一个磨砺己身的好选择,也就认他去了。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潘子宁就此踏上了他想象中的戎马生活,这一踏入,就又是匆匆十六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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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他被父亲已祖母病重为由的一份书信突然召回江宁。

    隔日,他姐夫含冤遇害,一杯鸩酒,断了姐夫的英雄气,也断了他的英雄路。

    什么捐躯赴国难,什么视死忽如归,骁勇善战的将士没有倒在战场上,反而倒在了三两句妄语构成的反间计里,真是可笑啊可笑!

    他想,书海浮沉十六载,战场奔弛十六载,哪有什么战事,国事,皆为人事!可奈何人心不古!

    潘子宁从此沉迷饮酒,流连风月。潘佑见他烂泥扶不上墙的样,不再管教他,专心和夫人培育他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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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魁评选当晚,他父亲亲自带人把他从风月场扛回了家中,待他酒醒,告知了他一个惊天秘闻。若此事不遂,潘府便有灭门之祸。

    他接过父亲背负的秘旨,跨上长弓,马不停蹄,直奔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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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子宁在马上奔波了一昼夜,第二天正午行至雁荡山显圣门,遇一总角小儿,左右无人看顾,径直冲至他面前,眼看幼童即将马踏而亡,潘子宁赶紧临孩勒马,谁想到他连日奔走,体力不支,没牵住缰绳,竟从马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两圈,两眼发昏。

    他一心顾着小儿,想阻止这场祸事,却见小儿此刻也躺倒在地自己滚了两圈。他甚是不解,莫不是小孩心性?

    不待他起身,周围立刻围过来一群人。个个“披坚执锐”,为首的大汉腰跨两柄巨斧,把小儿提了起来,拍了拍小儿身上尘土,赞道:“狗蛋,干得不错!下次记得离远点滚。”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怒斥:“一群刁民!”随后他便被这群他口中的刁民打晕带到了小黑屋,遇到了蒋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