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爹锁在家里的前一天，早上在学堂等到了唐大哥过来，他那天教我们的是《礼记》，里面有一段：

    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贸贸然来。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

    唐大哥说，文中的饿者是一个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得有骨气的穷人。他问我们遇到饥荒，会不会接受嗟来之食。你会吗？”

    “我？”

    “对。”

    “我也不清楚。你知道吗，我师父是出家人，出家人化缘都是主动请求施舍的，我没有化缘过，所以不清楚。如果有一天我也出家了，化缘的时候或许遇到和你说的穷人一样的情况，那个时候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你现在问我，我只能说不知道。”

    蒋姜南说着挠了挠头，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他突然转过头去看胡笑笑，说：“对了，你居然把这一段《礼记》背下来了诶！你一个蹭课的比正式上课的都厉害！”

    “唐大哥上课我都会认真听嘞！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而且我本来就是学堂的学生，我爹说，又不是交不起学费，识字的总比不识字的好。所以我从小就去学堂了，只不过唐大哥来的第一天就把我桌子抽走了，让我站着上课，我才和狗蛋挤着坐一桌的。”

    “唐大哥……你还是先讲唐大哥去哪里了吧！”

    “你别急，马上就讲到了。”

    胡笑笑把嘴里的蜂蜜糖嚼碎了咽了下去，砸吧了两下嘴巴后说：

    “唐大哥问我们会不会接受嗟来之食，我们都说会，毕竟不吃会饿死的嘞。可是唐大哥听我们都是这个答案，他可不高兴，脸都黑了，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像点着的燃线烧到了尽头处，下一秒好像就会炸开来。

    我旁边的狗蛋是个不怕死的，这时候来了一句，我不接受。

    他还有理有据，说，孙寡妇偷人，被孙家人打疯了，你给她吃屎喝尿，她都咽的下去，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坐前面的狗剩也凑热闹，他说，啊对对对。

    孙家的小子可就不服了，他当时可勇了，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说：

    张狗蛋你嘴巴放干净点，孙寡妇再疯也是我二婶，是我孙家人。要不是你爹逼着她搞破鞋，她会被关起来打吗？要不是你娘一天到晚见着人就和她们一起骂我二婶，挤兑她，她会疯吗？

    孙家的小子还想讲下去，可我看唐大哥脸更黑了，就叫他闭嘴了。他倒是很给我面子，没有继续讲了。

    唐大哥看了我们好一会儿，好像又没有再看我们，他叹了口气，然后就让我们自习，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我知道他脚不好，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原来站着的时候一直是昂扬的，挺拔的，好像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但是他出去的时候完全变了，他好像漏了气的皮筏子，松松垮垮的，走路也坡得厉害。

    我不是很放心，就跟了出去。

    他没有走多远，好像特地在等我。他问我，孙家怎么走。我说我带他过去，他说不用，给他指一下位置就好。我告诉了他孙家的位置，他听完就要走。走之前他举起了手想拍拍我，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他说让我回去把桌子搬好。

    我一听这事，挺高兴，不用和狗蛋挤一张桌子了。其实和狗蛋坐一起挺损我威名的，大家都是一人一桌，就我和别人挤一起，他们怎么看我。要不是因为他是唐大哥，我才不会忍这么久嘞！

    我就回去搬桌子了，搬完，和大伙显摆了会。

    等我再去找唐大哥，他已经走了，我知道他去孙家了。

    孙家在寨子西边，离学堂有些路程，我还没到的时候就看见孙家大门外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我进了门一看，就见唐大哥被人捆了起来，蜷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他没有吭声，倒是旁边孙寡妇围着他哇啦哇啦地叫唤。

    我想去扶唐大哥起来，这时候我爹来了，原来我一露面，就有人去告诉我爹了。

    我爹说这是孙家的家事，叫我别插手，把我拖走了。

    我走的时候一直回头，喊唐大哥，但是唐大哥没有应我。”

    “照你怎么说唐大哥可能是已经被打晕了，然后呢？他人去哪了？孙家人把他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我爹把我带回去后就把我锁起来了，我问我爹为什么要打唐大哥。他没有回答，把我锁好后，自己匆匆走了。

    我爹晚上了才过来，和我说，唐大哥闯进了孙家门，一把抢过孙家大爷手里的砍柴刀，把他抵在墙边，逼问他下山的路怎么走。孙大爷不说，他就一刀剁了孙大爷的半个手掌。

    孙大爷的叫声，半个寨子都听到了。

    周围人都聚了过去的时候，孙大爷正支支吾吾地在说怎么出迷阵。

    孙大爷说了半天，这棵树，那颗树的绕。

    唐大哥不信他，说要带着他一起走，走出去之后再把他放回来，他还要把孙寡妇带走。

    这时候隔壁张家的从墙上扔了块砖过来，正好砸在他脑门上，他晃了下，孙大爷趁机就逃了，然后周围的人围上去揍了他一顿。

    我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我问爹，唐大哥怎么样了。

    我爹说绳子绑得不牢，他逃了，他已经知道怎么出迷阵，肯定已经下山了。

    而且我爹说，唐大哥一看就是个军人，身体素质好得很，一点皮肉伤，养两天就好了。

    让我别惦记他了，指不定他下了山自个逍遥快活去了。

    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就想下山找他。

    我爹就继续把我锁起来了，他说让我冷静冷静。

    我冷静之后想了想，觉得很不对。孙大爷掉了半个手掌，以后都不好干活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唐大哥的，而且如果唐大哥下山了，他是个军人，万一带人来剿匪怎么办？他都知道怎么过迷阵了，带其他人进来那是很容易事。所以他们是不可能让唐大哥下山的。我爹一定是骗我的。”

    “那你觉得唐大哥到底被藏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在寨子里。”

    胡笑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回头看着寨子，她觉得这个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忽然陌生了起来，此刻太阳也完全落了下来，寨子里阴森森的，好像到处都藏着吃人的怪物。

    她没有说另一种可能，她不想要那样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