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我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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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周六这天,楚杭起了个大早,简单洗漱过后,就听杨乐站在楼下扬声喊道:“角儿们,下楼了,车到了!”

    民间的草台班子而已,这声“角儿”不过是自己人的玩笑打趣之言,楚杭从小衣柜中拎出一件白色t恤套在身上,而后推门下楼。

    大门口,一辆看不出年份但起码折腾了七手的五菱宏光面包车正“嘟嘟”的蓄势待发,楚杭和杨乐一起出门,小师姐看着这辆惨不忍睹的“专车”,忍不住咂舌:“哥,你确定这玩意儿能顺利带咱们到邻区?这要是半道歇菜,咱们是飞过去呢还是飞过去呢?”

    “放心吧,没问题!”坐在驾驶室的杨继将太阳镜拨下来一点,从镜片上方露出一双丹凤眼,满怀爱意地轻抚了一下已经掉皮的方向盘:“能和秋名山车神一较高下的神车,起码还能再战五十年!”

    “……”

    楚杭目光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三位老师傅——那是清晨一早,杨继从区文化馆请来的弦乐琴师班子,又看了一眼被两个大戏箱挤得满满当当的后备箱,什么也没说,等杨乐好不容易上车找了个宽敞点的缝隙坐下后,自己拉开另一侧的车门,弯腰上车后,在两排座位中间的空档里坐了下来。

    叶天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见楚杭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瘦弱身躯,一愣,下意识道:“小师弟,咱俩换换位置。”

    “不用,挺好的。”楚杭抬头笑笑,对杨继说,“师哥,走吧。”

    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看着是个清淡矜贵的人,但其实,无论什么苦,都能不皱眉地咽下去。

    车子启动,楚杭放在左右两个座位扶手上的手霎时收紧。

    这一路颠颠簸簸,楚杭觉得自己像是一叶沧海扁舟,在浩瀚无边的海面上随波飘荡,终于捱过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车子刚刚停稳,他便飞快伸手拉开车门,第一个冲下车去,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杨继和叶天忙着从车上搬戏箱行头,临时攒起来的鼓乐班子这几位老师傅也顾着自己的乐器,杨乐从车里拿了瓶纯净水,走到楚杭身后,叹息道:“漱漱口,再喝点水。”

    老话讲“饱吹饿唱”,为了发声稳当,老戏班的人的登台前往往不吃东西,讲究得是要给腹腔丹田留空,所以楚杭几个人出门前,连早饭都没吃,他吐了半天,也不过是胃里残余的水分而已。

    楚杭垂着眼睛,接过水瓶,乌黑的眼睫被水汽浸湿,显露出几分柔软:“谢谢师姐。”

    他漱了口,又喝下几口冷水,胃中的翻涌终于被暂时压制,这才苍白着一张脸,从路边站起来。

    不远处,已经有人在和杨继交接了,应该是本家的人,楚杭抿了下嘴角,轻声说:“走吧师姐,我没事。”

    “啧啧啧。”杨乐看着楚杭苍白的侧脸,怪心疼地说:“你这脸色,一会儿上台都不用扮上了,明明提前吃了晕车药,怎么反应还这么严重呢?”

    楚杭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脸颊,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将他眼中丁点细小的情绪都遮掩住,他声音有些飘忽,很轻地说:“没事。”

    他不是晕车,只是应激反应,吃再多晕车药也没用的。

    楚杭安静地跟在杨乐身后,向前方的人群走去,直到此时,他才留心打量了一眼他们下车的地方。

    应该是市区城郊的一处富人区,眼前是独院独栋的中式别墅,透过敞开的大门看进去,只见院内筑着楼台水榭,古意盎然,别有雅趣。

    一直和杨继交谈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楚杭意外地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但潜意识里应该没见过,不过也说不准——他有一点轻微的脸盲症,对于不相熟的人,总是不太记得对方的样子。

    他站在几个人后方,而那个男人的视线始终没有越过人群落到他身上。

    简单交代过后,林恒带着他们几个人进门,边走边说:“换装备场的后台就在戏楼后面,我找几个工作人员帮你们把东西搬过去,对了,临时搭戏的演员也在后台准备着了,你们直接过去,先熟悉一下,一会儿台上别出岔子。”

    林恒虽然年轻,但常年跟在陆越岩身边做事,行事语气中不自觉地便沾染了几分自家老板的习惯,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置喙,众人闻言也只能点头说好。

    三场大戏,虽然只是经典选段,但按照时长算起来,也要从早上十点一直唱到下午两三点,到了后台,等工作人员把他们带来的戏箱放好后,叶天忍不住哀叹一声:“这一天,有的累咯。”

    带着戏班子出台,杨继此时的班主架势颇足,拍拍叶天的肩膀,沉声道:“打起精神来,就当为了演出地的租金了,要是有盈余,咱们还能自己请一套伴奏班子,所以累点值得!”

    “……值得!”二师哥果然一鼓作气,顿时意气风发:“师弟呢?我给他包头上妆!”

    言罢,就见楚杭从更衣间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戏服里的白色衬褂,不声不响地坐在妆台前,安静地给自己打底上妆了。

    叶天:“……”

    马后炮本炮了。

    气场真的是一种玄妙又神奇的存在。

    后台中,专业院团临时搭戏的演员、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原本人声嘈杂步履凌乱,但楚杭坐在妆镜前,气质疏离清冷,仿佛自带着一扇无形的透明结界,将周遭的人影声浪全部隔绝,而以他为圆心的四方天地间,安静得宛若无人之境,哪怕你与他相隔不过半步距离,但被那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高墙阻隔着,咫尺亦作天涯远。

    走不近,碰不着。

    他就坐在那里,不说话,不出声,明明将个人存在感降只最低,但无论是白玉一般的侧脸和修长的脖颈,还是白皙纤细的手指,甚至是指甲盖上的那一点薄淡的殷粉,却依旧亮眼得让人无法忽视,移不开打量探究的目光。

    周围不时有小声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这就是今天的‘杨贵妃’,男旦啊?”

    “我的天,一开始说是给草台班子搭戏我还不愿意来,今天算是开眼了,这个小哥哥的侧颜杀也太绝了吧!”

    “卧槽他睫毛那么长真的科学吗,而且长得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学什么京剧啊,有这盛世美颜怎么不娱乐圈出道呢!”

    “粉了粉了,一会儿我就去要他的微信!”

    ……

    皆此种种,楚杭充耳不闻,此时,唯有用惯了的羊脂膏的味道,能让他觉得安心。

    楚杭从自己的小妆箱中拿出一个黑色的铁质发箍带上,光洁的额头露出来,更显得一双杏仁美目水亮摄人。

    京剧旦角的上妆手法与步骤,和普通妆容有很大区别。

    楚杭将油质底彩在调妆板上均匀调和,直接用温热的指腹抹过全脸,原本就肤白如玉的脸颊与薄唇霎时又清透苍白了一个色度,随后是桃色面红,眼睛周围的红一定要最深最浓,而后用同色的油笔勾勒出前平后挑的眉形,接下来厚粉定妆,定妆粉扑满全脸后,即刻用妆刷扫落。

    有几个年轻的小姑娘,应该是后台的工作人员,被楚杭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手法吸引,凑在旁边,一边笑嘻嘻地观摩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的低声议论着。

    随着楚杭上胭脂的动作,周围的交谈声登时聒噪了几个分贝,楚杭拿着妆刷的手微微一顿,缓缓偏头看了过来。

    几个年轻女孩心头一凛,不约而同地瞬时安静下来。

    隔两秒,楚杭已经画好的元宝唇嘴角微勾,眼梢轻盈上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

    这一笑,原本是安抚之意,可谁料凝眸处却尽是无边风华,美得惊心动魄。

    方才那个清冷淡漠的青年,摇身一变,霎时成了一副佳人绝代,倾城之色。

    又过了须臾,楚杭用水眼线“画黑”完成,杨乐也换下了便服,从他身后走上来,笑道:“来,师姐给你勒头。”

    黑色水纱绕在楚杭莹白消瘦的指间,他点头,轻声道:“谢谢师姐。”

    水纱缠上额前,十字交叉固定,后头一圈圈渐渐向上收紧,头皮从一开始的胀痛,慢慢转化为一种尖锐撕扯的疼痛,再后来,便疼得发麻发木,是此以为常的失去知觉了。

    勒好了水纱,一双眼角也随之吊起,楚杭在妆镜中轻掀眼皮,惹得杨乐连连低呼:“美死了!”

    说得好像自己没唱过旦角,没受过这“痛并快乐着”的折磨一样。

    楚杭笑笑,同样低声说:“后台喧闹犯禁,师姐,小声点。”

    点翠镶玉的头片贴好,这“杨贵妃”的面妆,才算告一段落。

    有工作人员从前台跑进来,找到正在和临演试戏的杨继,急道:“快快快!陆总和章老爷子已经在台下落座了,‘贵妃’该上场了!”

    楚杭闻声从妆镜前起身,身姿清瘦修长,一身素白里服配着粉面红妆,简直美艳逼人,但出口时的语气却不紧不慢,寡淡冷寒:“弦乐班子还没就位,现在登台就是‘冒场’了,再等等。”

    楚杭说话时用的是原声,工作人员大概没想到这倾城绝代的“玉环”竟然是位青松翠竹般的青年,一时愣在了那里,缓了好几秒,才从眼前的瑰色中回过神来,火急火燎地说:“可是陆总已经——哎呀,哪有让东家等着的道理。”

    “不管是东家还是西家,要听戏,就得按戏班的规矩来。”杨继动容上前,递给楚杭一个眼神,又对刚才那个工作人员说,“劳烦知会本家一声,稍安勿躁。”

    他这寥寥几句间,仍透着一股旧时梨园行的江湖意气,年轻的工作人员哪里知道他们的老例规矩这么多,一时间进退两难。

    楚杭得了这空,抻了抻挂衫的衣摆,从戏箱中拿出自己的行头,一转身就进了更衣室。

    不消片刻,等他再出现时,已经是团凤女蟒宫装在身的“杨贵妃”了。

    既着了戏服,他便不再是“楚杭”本人,行动举止间就得“入戏”,得忘尘,楚杭一手中托着玲珑点翠凤嘴衔珠的大凤冠,一手持着五□□扇,眸光悠然轻转,一声女腔高嗓亮彻满堂——

    “来呀,戴凤冠,赴那百花亭去!”

    *

    戏楼高台之下,章老爷子一身烫金暗纹的喜庆唐装,精神矍铄地坐在主位之上,虽是华发满头,但依旧神采奕奕,精气神十足。

    陆越岩坐在老爷子下首位置,看了一眼戏台侧幕已经落座的弦乐师傅们,微微垂首同老爷子耳语:“爷爷,鼓乐班子准备好了,戏要开场了。”

    “一直盯着呢!”章老爷子回头,视线扫过陆越岩周围坐满的前来贺寿的各家老总,笑眯眯地回他说,“你应酬你的,不用顾着我,我呀,有戏听就成。”

    今天宾客满朋,但是老爷子心里有数,来的人里十有八.九是冲着陆越岩的面子,借机亲近熟稔也好,刻意攀附关系也罢,总之,没有陆越岩这三个字,又有谁会知道他一个在老文化馆当了一辈子门卫的老头,今天究竟是花甲之寿还是耄耋之年呢。

    陆越岩听他这么说,眸如深海一般的眼睛中露出些许笑意:“那哪行,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但今天给您做寿,寿星最大。”

    正说着,一阵鼓乐声起,这《贵妃醉酒》算是正式开了场。

    两名临演踩拍登台亮相,小段念词过后,随着台上“高力士”和“裴力士”暂时退幕,八名手持宫灯仪仗的宫女鱼贯而出,“闷帘”内一声悠扬拖长的“摆驾——”过后,[二黄小开门]的胡琴声乍然传来,台下原本嘈杂的人声有瞬间的沉寂。

    玉环登台,贵妃出场。

    只见得,那娉婷身影淑姿窈窕,身着蟒袍宫装百褶花裙,头戴凤冠手持金扇,眼波流转妩媚多情,自恃仪态万千,可不经意间流转的明媚眼风以及始终微微上扬的嘴角,俱将内心潜藏的欣喜跃然于面上。

    台上的“贵妃”凤冠宫服,莲步轻移,左右手交换持扇,双抖水袖,整冠亮相,立刻引来台下宾客众声呼好!

    “海岛冰轮初转腾——”

    唱词起,只听得那台上的“贵妃娘娘”樱唇微启,细挑的女腔高而亮,圆润脆甜,不过两句润音,便惹来坐于台下的章老爷子连连称赞:“好!好嗓子!气口准,转音绵,这位小先生的功夫到家啊!”

    陆越岩不懂戏,但架不住想哄老爷子高兴,便笑着搭话刻意讨教:“《贵妃醉酒》原本就是旦角单折戏里的精粹,任谁唱,不都是一样的唱词和腔调?”

    “必然是不同啊。”章老爷子微微偏过头,但眼神却始终落在戏台之上,“一样的唱词腔调,但这其中的‘韵’却大不相同。”

    老爷子缓了两秒,望着台上随着剧情渐入佳境的那位小先生,柔和的目光中饱含欣赏之情:“尤其这还是一位男旦,何其难得!”

    男旦。

    陆越岩微怔,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那晚无意间瞥见的那个名字。

    台上的佳人容颜绝艳,正是一派倾城风华。

    而他是……楚杭?

    作者有话要说:  楚杭:喜欢“小先生”这个称呼。(微笑.jpg)

    陆越岩:“贵妃娘娘”竟然是我失散一年的老婆?!以及,我老婆扮相居然这么美??!!(痴傻.jpg)

    陆石头逐渐进入第一层假性火葬场的大门,通关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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