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这一击下去, 宣正衡力气全失。

    他虚扶在虞霈肩膀上的手不由松开了半截。

    虞霈也到了极限，尾音刚落，就彻底晕了过去。

    宣正衡下意识伸手接住人。他低头, 怀里的人脸色惨白, 眉头紧皱, 额头鼻尖冒着细小的汗珠，看样子十分难受。

    还没蔓延开的疼痛就被另股情绪席卷而走。

    宣正衡抱着人，惊慌失措, 手指碰着她冰凉的脸，他又想起那日落水时的场景，脸色煞白，扭头对外呼叫。

    “来人，快去请大夫。”

    兵慌马乱，等屋内平息下来, 已是晚上。

    虞霈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些日子被肚子的孩子搅得有些体虚, 大夫开了些健脾安胎的药。

    碧研想带人回宜苑，但被宣正衡制止, 无奈下, 她只能在度平苑守着, 托人递了话给碧问。

    晚点，碧问就带着换洗的衣物过来了。

    两人会面，碧研简要说了下情况。

    碧问没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她只领着人在宣正衡屋外等着。

    屋内, 就宣正衡虞霈两人, 灯光亮着, 没听不见任何声音。

    过了许久, 吱呀了声，门开了。

    宣正衡满脸疲惫，吩咐着人送热水进去。

    碧研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想去询问虞霈的情况。

    碧问犹豫了下，还是没阻止。

    “二少爷，虞姑娘怎么样了？”

    宣正衡揉着太阳穴，听到她的问话，动作顿了下，他闭眼，耳边又响起那人昏迷时不经意念出的名字，舌根发苦。

    “无事。”

    他苦笑了声，扭头看向两人，“你们先下去吧，这边有我。”

    二少爷发话了，碧问碧研只能照做，她们将东西送到他手上，便先行回去了。

    宣正衡端着热水在一旁放下，拧着毛巾帮床上的人擦着脸，身子，到肚子上时，他停留了会，然后小心将手放了上去。

    月份不过四个月，突起的弧度并不算明显，但摸上去，却意外的充满活力。

    宣正衡特意去问过几个有经验的婆子，知道还要再大些，孩子才会动。

    因此，他只是放了会就收回了手。

    将虞霈全身擦了遍，换上干净的亵衣，宣正衡将被子拢好。

    他就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人。

    寂静的夜晚，白天发生的事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

    宣正衡心酸嫉妒，到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视线描绘着虞霈的五官一次又一次，他低下头，无力的脖颈垂下。

    漆黑的屋子里，隔了许久，才有一句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

    他挨着人，小心将自己真心剥开。

    太多事情发生过后，宣正衡终于认清，他不再执着于做些无用的事。

    他一夜未眠，终于下了决定。

    第二天阳光照进屋子时，昏迷了一夜的人醒来。

    宣正衡第一时间发现，端着温热的汤药喂给虞霈喝下。

    虞霈脑袋晕沉沉，没察觉到周边环境的陌生，搀扶着坐起，闭目养神了会，睁开眼，直面对上宣正衡的脸，眼中厌恶一闪而过。

    “怎么是你，碧问她们呢？”

    “我叫她们回宜苑了。”

    宣正衡说起这话，平心静气，哪怕虞霈故意给他脸色看，他也并未表现出不满。

    虞霈反应了会，才发现他与昨日的不同。

    哪怕接下来她再怎么挑衅，往他伤口戳刀，他都没翻脸，自始至终，都带着微笑，温和看着她。

    就像是那人一样，包容着她。

    这些天，不止是她有变化，宣正衡也变了。

    宣正青去世后，宣家就剩他一个男子，顶梁柱。

    不知不觉，他开始成长。

    菱角分明的脸最后一丝少年气消失，原与宣正青只有五分像的脸也变成了七分。

    再换个表情，从侧面看过去，根本没有区别。

    虞霈恍惚了几秒，像是又见到了那人，手不受控制，伸了过去，想去触碰他的脸。

    就在这时，宣正衡转过了头。

    虞霈眼波颤了下，回过神，她倏地收回了手，死死扣着自己的掌心，满心懊悔自己竟然将宣正衡看成了嘉卿。

    正在她心绪澎湃之时，宣正衡看了过来，他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转而落下，定格在她手上。

    “别伤害自己。”

    宣正衡拉住她的手，将手指扳开。

    白嫩带粉的掌心已经有了几个红印，而那纤细的手指上还残余些血点。

    他皱了皱眉，拿过旁边的帕子，为她擦拭。

    整个一套动作下来，迅速根本不给虞霈反应的时间。

    “你在做什么。”

    虞霈抽回了自己的手，将他递来的帕子甩开。

    她不是个愚钝的人，或许说，在感情方面，虞霈格外的敏锐。

    她发现了宣正衡的不对劲，稍稍琢磨一会，再看他此时的做派，就差不多猜到了他的想法。

    “你在学你大哥？”

    宣正衡的身子僵住。

    虞霈注意到了，挑着眉，眼中满是嘲弄。

    她没再说话，但那持续输出的视线却不停。

    宣正衡沉默了许久，挺直的腰板塌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哑的男声才应下。

    “是。”

    他承认了。

    当着虞霈的面，将自己所有骄傲面子都踩到了脚下，却只祈求得到一个能够在她旁边的机会。

    宣正衡承认的太爽快，牵起话头的虞霈反倒不知所措。

    对宣正衡，记仇也罢，厌恶也罢，可追究到底，错果根源也不是他。

    虞霈也就在宣正衡竖起刺时能够不顾忌其它刺回去，可当他开始服软，她却不知道咋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两人僵持了会，虞霈待不下去了。

    宣正衡看出她的不自在，自己出去却喊了丫鬟过来伺候她。

    虞霈没在庆苍苑用早膳，就急匆匆赶了回去。

    宣正衡这次没有拦，从刚刚两人简短的交锋中，他学到了一些应付虞霈的方法。

    接下来的两个月，宣正衡就按照这个法子慢慢靠近虞霈。

    虞霈前期一直在抗拒，不肯接受，时间长了，态度也在软化，潜移默化中，也不知道在哪一天，就默认了他的存在。

    宣正衡大半时间都待在了宜苑，陪着虞霈。

    两人两个月下来，还真有点小夫妻的感觉。

    府内几次谣言四飞，宣夫人得知后，还曾经特意来找过虞霈，本来是想提醒她们曾经的约定，可还没开口，宣正衡就赶了过来。

    本来是她们之间的谈话，莫名变成了宣正衡与宣夫人母子间的争吵。

    宣夫人被宣正衡气得头疼，甩头就走。

    几次下来，宣夫人索性眼不见为净，不再管这边的事情。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宋将军队伍三日后即将启程回边关，也就意味着宣正衡即将要离开京城，离开虞霈。

    宣正衡收到宋将军传来的消息后，独自在屋内待了几个时辰，一出来，就果断换了宜苑的人，他把自己手下可靠的人都送到了虞霈院里。

    接下来的两天，他又找好了大夫，接生婆子，确保万无一失。

    宣正青曾经说过的话，他牢牢记得。宣正衡做这些，也是为了防止宣夫人下手。

    宣夫人的脾气，两兄弟都清楚。

    等虞霈生完孩子，她仅剩的价值压榨干净，宣夫人恐怕就不会再留手。

    圣旨已经下了，宣正衡想反悔也不行。

    他只能在自己的范围内，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扼杀在摇篮。

    确定没遗漏任何一方面，宣正衡在离京前一夜又找到了虞霈。

    虞霈的肚子六个月了，已经很大了。

    他找到人时，她正坐在院子乘凉。

    碧问碧研围在旁边，都在摸她的肚子，几人叽叽喳喳，欢快说着话。

    见着宣正衡过来，碧研眼睛亮了下。

    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丫头显然不再对他设防，有什么说什么。

    “二少爷，小主子刚刚动了！”

    宣正衡眉间跳动，压抑不住的欢喜从眼中跃出。头一回遭遇这事，哪怕准备得再多，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不知怎么反应。

    见他还愣在那，碧研急道：“二少爷，你再不过来，等会就摸不到了。”

    还没说完，就受到碧问一个巴掌：“晦气，什么摸不到了。”

    碧研自知失言，摸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但她的话也是提醒了宣正衡，他快步走近，在虞霈旁边蹲下，先是小心翼翼看了眼那突起的肚皮，又望向虞霈，明亮的双眼透着询问。

    虞霈弯唇，点点头。

    他这才颤抖着伸出手触碰。

    手心才贴上，孩子又动了，正巧就在他摸的位置。

    宣正衡惊喜万分，什么稳重，什么克制，都被丢到了脑后，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在那傻笑。

    难以自持下，他突然贴近了虞霈的肚子，亲了口，咧着嘴小声对肚子的孩子说：“我是你爹。”

    话语落下同时，周边安静了许多。

    碧问碧研的笑容收敛，移开视线往旁边看。

    虞霈推开他，收拢衣服，起身：“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准备吧，明日不是就要走了嘛。”

    这段时间两人距离的拉近，令宣正衡有些得意忘形。

    他没能及时发现虞霈情绪的变化，甚至都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误将驱赶当成关心。

    “好。”

    宣正衡笑着看她离去，“你也多休息。”

    想到两人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多少有了信心，虽然紧张不已，但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藏着的心里话。

    “你可愿等我？”

    等我回来就向你表明情意，我们重新开始。

    虞霈没应，只在最后回了个笑。

    这一刻，宣正衡是真的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