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刀齿在冰上一点，黎昕将身体拧转，从穆焕的手臂里挣脱了出来。

    他滑出一步，这才转身说道：“水滑法我本来就会。”

    穆焕点头：“嗯看出来了。”

    黎昕又说：“你刚刚滑的双人？”

    穆焕再次点头：“带着你只能滑双人。”

    黎昕说：“我说的不是这种滑法，是你节目里的那个。”

    穆焕点头：“我知道，可以教你。”

    黎昕：“……”

    对视沉默几秒，黎昕又说：“你明明可以直接教。”

    穆焕说：“之前不知道你会。”

    黎昕蹙眉：“你说你知道。”

    穆焕说：“我是滑完后才看出来。”

    看着一副无赖模样的穆焕，黎昕险些立了眉毛。

    这什么人啊！

    穆焕看出黎昕表情，忍笑着转身滑远，黎昕在身后“喂”了一声，穆焕便开始下勾收线，很是惋惜地说：“我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教不了你了。”

    黎昕：“……”

    “不过。”穆焕在冰上旋了一小圈说，“如果你帮我个忙，我就教你。”

    黎昕气不过：“欸，你这人怎么这样？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穆焕笑：“这可是我的杀手锏，个人绝技，我直接说教你，你敢学吗？”

    本就对穆焕避退三舍的黎昕顿时陷入深思。

    穆焕便再抛出一饵，说：“不过你要是帮我个忙，我就教你。你看我一个人训练也挺寂寞的，最关键是自己练错了也不知道，我需要一双眼睛。”

    “我带你训练？”黎昕恍然大悟，正觉得不妥。

    穆焕睨着他笑，眼神好像看不起他，说：“你？你可不行，你就帮我录视频吧。”

    黎昕表情变了又变，带着点儿生气：“我好歹也是助教，比你多滑了三年，是你师兄，怎么就不可以了。”

    穆焕不再争辩，掐着黎昕的“命脉”，干脆直接地说：“帮我录视频，我教你我的强水滑法，换不换？”

    黎昕彻底被带进沟里，激地一点脑袋：“也行！”

    穆焕转身，忍着笑滑远了。

    再转一圈绕回来，发现黎昕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思考。

    傻得呼的。

    反身回去，穆焕绕着黎昕滑了一圈。

    锋利的冰刀割入光滑的冰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身后的冰沫飞卷，似乎披斩开来的浪花。

    穆焕闭着眼，与风迎面撞上，骨髓深处发出一声怒吼，迸发出炙热的火苗。

    看见了吗？黎昕！我又回来了！

    回到这片疼过、伤过、却依旧为之奋斗，收获荣耀的地方！

    冰，冻不住我的脚！

    风，摧不折我的腰！

    哪怕人言如世上最锋利的刀剑，也阻挡不了我半分的脚步！

    足下用力，猛地一跃而起。

    绷紧的身体在半空中如同急速旋转的陀螺，留下阵阵残影，依稀间似乎有某种让人汗毛炸开的“唰唰”声，奏出悦耳的音符。

    骤然而起。

    蓄力而驰。

    矫健的如同长吟出鞘的宝剑，绽放出绝美的风华。于是虹膜之上留下淡淡残影，直至烙印在脑海当中。

    穆焕轻松落地，脚下稳稳立于冰面上，悠然的圆弧卸力，如绕指的春风，环绕在黎昕的身边。

    一圈又一圈，再一个轮回。

    穆焕的身体倾斜在冰面上，徐徐靠近，似风的王子轻吻春的枝桠，徐徐环绕。

    温柔的近乎多情。

    黎昕蹙紧，再忍不住，转身滑走。

    穆焕不以为意地笑，脚下冰刀一转，快速追了上去。

    “你要走了？”

    “……”

    “冰都补完了？”

    “……”

    “那边我看见还有一处，很显眼。”

    “……”

    黎昕下了冰，不理会穆焕的纠缠，弯腰套好了冰刀套，才直起身说：“手机在哪里？”

    穆焕扬眉。

    “不是要录视频？”

    穆焕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包上。

    黎昕转身，抓起，递到了穆焕的手边，说：“不用每天吧？我最近也比较忙，你练个两三天我帮你录一次，问题我可以和你一起找，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有问题去问于教，别大意。”

    穆焕笑着将手机拿出来，递到了黎昕的手里，摆弄了两下，将手机举到穆焕面前：“直接拍？”

    穆焕说：“帮我连一下音乐。”

    “嗯连了。”

    “歌单第六首。”

    “哪个app？”

    “妙音。”

    “你也用妙音？”黎昕看他一眼，熟练地点开app，找到了穆焕的歌单，一眼扫过，黎昕扬眉，惊讶说道，“没想到你还会听这些歌，这些老歌，身边都没人听了。”

    穆焕笑而不语。

    现在的年轻人早就不懂什么叫做港市的经典情歌，当年那一批老歌手如今已经被当下的年轻歌手压得没了身影，彻底被市场淘汰。然而穆焕永远不会忘记小学时，开在老旧楼房下的音像店，陪伴他在书桌前，轻轻哼唱着熟悉的旋律，写完一天又一天的家庭作业。

    黎昕似乎也被拽进了回忆，呢喃：“小时候，我家楼下开了一家音像店，天天大喇叭放音乐，关了窗户也听的清清楚楚。那时候烦的要命，现在突然又喜欢上了……”

    穆焕笑着探身，将他的手腕抓住，手机拉到了自己面前，手指在屏幕上拨动，连连敲击。

    黎昕看他一眼，眸光微微懈滞，又故作无事地继续举着手机。

    音乐在蓝牙音箱里响起，穆焕将握着的手腕松开，借着那一点推力，再度滑回冰面。

    这是一首古典钢琴曲，来自于上个世纪w国伟大的作曲家，名叫《风岗》。

    作为一部描述战争与爱情的舞台剧，《风岗》一共有四个章节，分别是《岗哨》、《牧羊姑娘》、《风岗》、《烈焰》。

    每一个章节的旋律都各具特色，也充满了冲击力。y省省队的王清华在队内考核的时候，跳的就是最为激情澎湃的第四章《烈焰》。而穆焕在短节目里选择的却是《风岗》，第三篇章作为承上启下的章节，曲风的变化尤其强烈，很适合编排作品，是花滑里常见的曲目。

    华国花滑队将《风岗》设为练习曲，难度不高，但涉及全面，而且留有余地，可以根据实力提高难度，非常成熟。

    穆焕用他来恢复性训练再合适不过。

    黎昕自然也很熟悉这首练习曲。

    作为滑了十多年资深花滑运动员，黎昕熟悉这首曲子每一个旋律的起承转折。

    通过这首曲子看一个人的实力，再简单不过。

    钢琴的声音在音响里响起的同时，穆焕便滑了出去。

    天才的名气确实没有夸大，只是身体的协调与姿态，就能够看出来基础打得有多么牢固。

    黎昕先是将注意力落在了穆焕的脚上。

    手指在屏幕上拨动，焦距被放大了十倍，通过镜头，可以清楚看见穆焕的用刃。

    切的很深。

    力量很强。

    在蹬冰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尤其地出色。

    一次爆破般的推动，屏幕根本无法捕捉，只是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下一秒就从屏幕上消失。

    黎昕抬头去看，穆焕的蹬冰的步伐迈得极大，但舒展的手臂和身体却仿佛在云端上翱翔的鸟儿。

    身影逐渐靠近，抬起的腿与身体呈现出绝妙的弧度，是燕式滑行。

    那腿展的极开，最少大于150°的角度，是alpha中少见的柔韧性。

    这个程度大概只有女性alpha才能做到，但她们又缺少男性alpha这样强悍的力量。

    恍惚间，黎昕真的以为有一只苍鹰从自己的眼前飞过。

    优雅又强悍。

    挺拔且俊美。

    黎昕回过神来，才发现穆焕早就已经不在手机画面里。

    他懊恼地抿了抿嘴，用屏幕再次找到了穆焕。

    小小的手机屏幕像是装不下穆焕的身影，就连这冰场都小了，看着男人束手束脚的滑行，黎昕都觉得难受。

    待得穆焕滑完回来，黎昕将手机递给他，说：“还是去大冰场吧，这里容易受伤。”

    “再说。”穆焕拿过了手机。

    黎昕想了想，笑道：“被堵了？”

    “嗯。”穆焕心不在焉地应着，注意力都在手机。

    有人拍摄和没人拍摄到底不一样，尤其画面里在细节方面的放大极得穆焕的心。

    毕竟还是同一个人啊，他们看问题的角度都是一致的，对用刃方面的苛刻追求，大概只有他们自己才懂，什么叫做不容有失，精益求精。

    “那也不用躲到小冰场，b4大冰场的位置比较偏僻，需要从b1绕过去，你可以去那里。”

    顿了顿，黎昕又说：“ 不过躲也不是办法，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清楚，如果实在分不开，还不如继续在一起，还能擦汗送水，拍个视频。”

    穆焕低头看着视频并不回答，待得看我才说：“我的跳跃动作一直不够稳定，大概还是和身体控制力有关系，你说我最近要不要提高力量和灵敏训练，练习室那边也该多去去。”

    黎昕说：“力量感还是不错的，你的瞬间爆发力很强，但你控不住，控不住就不行，深入了解自身很有必要。说起来你是分化后就没滑了吗？这就难怪了。”

    穆焕抬头去看黎昕，见他表情如常，点头：“嗯，这一年身体变化很大。”

    黎昕想想：“不建议你去健身房，比起继续提高力量，不如多在练习室里了解自己。”

    穆焕点头：“也可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训练，思维的接洽如鱼得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十多分钟。

    “铃铃铃。”

    要不是祁文府的电话打过来，或许他们这样商议着，还能够找到更好的训练方式。

    穆焕接了电话，黎昕已经弯腰去脱冰刀鞋。

    电话里，祁文府说：“大哥，你快救救我吧，你的那个白月光朱砂痣快要把我的宿舍变成游泳池了。”

    穆焕蹙眉：“韩灿？”

    “不是他还能有谁，你快把人给我接走，我要疯了！”

    “走了。”

    这边，黎昕无声说着，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拎着系在一起的冰刀鞋，留给穆焕一个潇洒的背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穆焕叹乱一口气，无奈说道：“好吧，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