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白凝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只是泪腺太过发达，情绪稍微高昂一点，鼻子就会发酸，随后眼泪大开闸。

    有时候他真的没有生气或者太激动，只是控制不住掉眼泪，从小到大因此吃了很多苦。

    这个时代更倾向一种“男子汉”精神，小学的时候，因为爱哭，连老师也不太喜欢他，毕竟调皮的孩子太多，看到哭鼻子的小孩儿就头疼。

    孩子们被父母灌输着要做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思想，见到乔白凝哭，嘲笑都是轻的，欺负和排挤无比常见，为此乔白凝还转过几次学。

    上初中之后，这种情况并没有减轻，青春期的孩子心智逐渐成熟，却不是真正的成熟，拉帮结派更为严重，从幼时的跟风排挤变为恶意欺凌，光明正大地欺负人，甚至还会有以欺负人为乐趣、攀比的。

    平心而论，乔白凝其实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并没有因此被压垮，只是他将自己整个伪装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要不在其他人面前哭出来，那样的事情就不会再次发生了。

    他只是没想到，分明已经调整好情绪了，还是在说话的时候哭了出来。

    “我不是……”或许是习惯了，乔白凝说话不太受哭的影响，但是他有些紧张，说话就磕磕绊绊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很、很厉害……”

    “有梦想真的，很了……不起，所以想，给你加、油。”

    他抽抽搭搭把话说话，又开始给自己解释：“我不想哭的……”

    可是预料之中的嘲笑或者厌恶的声音并没有响起，他不习惯掉眼泪的时候伸手去擦，这样就像承认自己在哭一样，可有一张温暖的手掌轻轻蹭过他下巴，带去堆积在上面不断滑落的泪水。

    “我知道了，谢谢你。”

    乔白凝忽的抬起头，整个人都有些发愣，不过发愣归发愣，泪腺却是不给面子，依旧滴答滴答往外挤眼泪。

    顾欲也是看出来了，这小孩儿也是特别容易哭的类型，和他家那个弟弟一样，连打个针都能吓得像只小兽一般，窝在他怀里默默哭很久。

    刚才面前这人的样子莫名和他那个弟弟重合在了一起，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了手。

    这个动作未免过于亲昵，以至于把面前的小孩儿吓得呆愣愣地看着自己，透过那块薄薄的镜片，还能看见那双红扑扑的眼睛。

    顾欲镇定地收回手，只要他不刻意强调，刚才的事就能迅速翻过页去。

    面前的小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埋着脑袋跑了。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顾欲莫名其妙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似乎是那天吃饭的时候被他吓到那个，他十六年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把吓成那样过，因此印象比较深刻。

    ……这人是谁来着？

    顾欲只稍稍回忆了一下，很快就不纠结了，毕竟认识他的人太多，没有必要一一去记住。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顾欲依旧没离开座位。今天他走得晚，因为要等季燃那小子，所以坐在位置上玩了会儿手机，一把游戏时间又不够，所以随意翻看着网页。

    他听到门口有脚步声，还以为是他朋友过来了，便道：“你再晚一分钟，今天晚上就把你揍到自闭。”

    回来拿饭卡的乔白凝：“……”

    他好像真的把顾欲给得罪透了！

    “我……”乔白凝手足无措地有些急，刚要道歉，就听顾欲问他。

    “你来这边做什么？”

    原来是认错人了。

    “我……拿个饭卡。”乔白凝绕着顾欲从边上过去，恨不得贴着墙缝用游的，明显地绕了半圈路，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翻出来饭卡。

    “刚好踩点！”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走吧。”

    乔白凝没有回头，听见顾欲和另一个男生离开教室，才摸着饭卡悄悄出去。

    因为来晚了，食堂的普通窗口只剩下些不受欢迎的菜色，乔白凝虽然节俭，还不至于折磨自己，只好乖乖去了三楼。

    他的人生仿佛开启了什么奇怪的按钮，从某一刻开始，总是会和顾欲撞到一起。

    大概是今天食堂一楼的“创新菜色”实在太多，来三楼吃饭的也很多，顾欲比他先来一步，却是有其他人占座，而他却没有位置。

    住校生还可以把饭盒端回宿舍吃，乔白凝一个纯走读的，只能端着餐盘站在一旁等。

    只是来三楼吃饭的人实在太多，根本轮不到他抢到位置。

    好在他有足够的耐心，也不急着吃完饭去看书或者办事，索性就站在角落里慢慢等。

    “诶，你。”有个男生走过来，“看你在这边站好久了，去我们那边挤挤吧。”

    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可以吗？会不会……”

    “没事没事，过来吧。”那人热情地揽着乔白凝的肩就过去了，直到看见顾欲，乔白凝才想起来这个声音为什么耳熟。

    是刚才叫顾欲一起吃饭的。

    他们这桌也没有多的位置，不过大男生们不计较，有人给乔白凝让了一个位置，直接就站在一旁吃起来。

    乔白凝哪里受过这待遇，吓得赶紧就要起来。

    “坐坐坐，我都要吃完了。”站着那个倒是不介意，一把把乔白凝按在位子上，顺手撑着他的肩，手也不拿开，就倾着身子夹菜，结果筷子没夹稳，菜直接掉了下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白凝伸手去接，然而还有另一只比他更快的手，抓着他的手腕躲开了掉下来的肉丝。

    “他手残，不用管。”

    一桌人笑嘻嘻的嘲笑，站着那人也不生气，故意夹起来一筷子菜，在那儿抖抖抖。

    很……新奇的感觉。

    乔白凝从来没和同龄人这般打闹过，心里头扬起几分难以抑制的雀跃，连嘴角也弯弯的，细细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独特青春气息。

    那人玩过了头，菜汤溅得到处都是，乔白凝跟第一次玩雪的南方人似的，傻乎乎坐在那儿也不知道躲。

    他被人搂着一拉，躲开了溅过来的油水，顾欲比他高很多，坐下来的时候，肩膀正好撞在人胸口。

    另外那人因为撑在他肩上，乔白凝一挪开，也跟着倒了下来，直接把乔白凝挤到了顾欲怀里去。

    其他人倒是见怪不怪了，他们平日里打打闹闹的抱来抱去都没什么，可乔白凝很少和别人肢体接触，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似的，缩着肩膀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其他人看见了也觉得好笑，起哄道：“想坐就坐嘛，又不是坐不下。”

    “去去去，瞧把人挤成什么样了。”那人手还撑在乔白凝肩上，说着就要起身。

    乔白凝也反应过来，趁着其他人打闹，悄悄从那个宽阔的怀抱退出来，向前坐到了椅子边上，说话的声音特别小：“我占不了很多位置的，可以坐。”

    众人安静了一瞬，又嬉笑起来，仿佛不论乔白凝说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坐在乔白凝旁边那个男生把盘子顺过来，发现不够放，乔白凝就把自己的餐盘竖起来腾位置。

    一桌人表面上打闹，实际上全都看在眼里，没戳穿罢了，嘻嘻哈哈吃完饭——

    乔白凝吃饭嚼得慢，饭量又不小，其他人早就吃完等着了，坐在位子上聊了会儿天，等他吃完才纷纷端起盘子离开。

    这种被照顾的味道乔白凝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其他人早就走了。他慢吞吞往教学楼走去，心里头暖洋洋的。

    晚自习的时候，他总觉得似乎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听课，或许是错觉。

    很快就来到了周五。

    这周因为需要练习古筝和海选，乔白凝每天的作业都做不完，被训话完后才去的排练室，一周的时间过去，是该第一次合奏了。

    然而乔白凝进教室的时候却感受到了氛围不对，其他班的人都在排练，只有他们班的人全部围在了一起。

    “没关系的，慢慢来，我们先开原唱跳，你只需要最后能跟上原唱就行了！”

    他站在一旁听了会儿，才知道主唱到现在也没把那段戏腔的高音唱上去。

    乔白凝了然，那段确实不好唱，原唱戏腔是“国家队”级别的，听起来当然好听，却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

    语文课代表红着眼睛孤零零坐在一旁看着其他人排练的样子，让乔白凝心里一软。

    “我要去琴房练习，你要一起吗？”

    他太清楚这种无能为力的感受了，因此总忍不住想要帮一把。

    “谢谢你。”

    语文科代表跟着乔白凝去了琴房，因为古筝室没开，只能先去钢琴房。

    “没事，钢琴我也会点。”乔白凝在语文科代表惊讶的目光下坐到钢琴前，并不生疏地弹了起来。

    前奏过后，小姑娘回过神，跟着伴奏唱起来。而当他听到语文科代表唱第一段戏腔的时候，就知道，这已经是她高音的极限了。

    果不其然，第二段戏腔语文科代表连第一个高音都没拔上去，直接破音。

    小姑娘愣了愣，再次崩溃地哭起来。

    向来都是乔白凝在别人面前哭，还没有人在他面前哭这么惨的，顿时都被吓得手忙脚乱的。他站在一旁抬起手又放下，最后实在不忍心，叹了口气。

    “我或许可以帮到你，但是……”

    “你得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