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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花(9)

    疏璃翘了翘嘴角,“明明是我娶你。”

    百里云让略一思索,“用完膳带你去晒晒太阳。”

    疏璃连个顿都没打,改口改得飞快:“嗯,就该是我嫁。”

    疏璃不束发时美得带了些懒散,像是氤氲的山水泼墨画,束发后露出雪白饱满的额头,倒是显得更加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只是如果他此刻不是懒洋洋地撑着腮的话,顺便又打了个呵欠的话,估计会更精神些。

    百里云让好笑地扶了扶疏璃的头,“看来是该带你出去见见光了,愈发懒得没了骨头。”

    用完午膳后疏璃随着百里云让出了寝殿,他本来是想搬张榻在院中躺着晒太阳,被百里云让阻止了,只好悻悻地由百里云让牵着。

    殿前的桃花树已开得云兴霞蔚,风扬过便是花雨纷纷,一片繁华。

    疏璃刚来得及接下一瓣桃花,明原便入了院疾步上前对百里云让行礼道:“殿下,无极殿的宫人来报,陛下转醒,宣您即刻前去觐见。”

    即刻觐见,便是片刻不得耽误的意思。

    百里云让看向疏璃,尚未开口,后者就开始闹:“不,你答应了我晒太阳来着,这才刚出来,我不回去。”他讨好地抱住百里云让的手臂摇晃,“小云让,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这满宫的人看着我,你还担心我跑了不成?”

    美人闹起来无辜又娇憨,眼巴巴等着百里云让应允的模样实在令人招架不住,再者之前百里云让也带着他出来过几次,疏璃一直都很乖。百里云让遂放下心来,只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记得你说的。”

    “记得记得!”

    ——记得才有鬼。

    眼见百里云让出了殿,疏璃慢慢悠悠绕殿前的桃花树转了几圈,回头望身后看候着他的一众宫人,忽而粲然一笑。

    宫人们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时,疏璃蓦地抬手取下发间的白玉簪,簪头是柔润圆滑的玉石,他干脆往树干上狠狠一砸,白玉簪应声断成两节,锋利的断口抵上脖颈。

    红衣美人披散着长发,在众人出声之前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弯着眼道:“你们靠近我一分,这支簪子就会进去一分哦。”

    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美人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从来不舍得任何人包括自己伤他一分一毫,若他今日死在这里,怕是整个东宫的人都得赔上性命,不由得面面相觑。

    有名宫人大着胆子想上前,刚一动作,簪子便刺入雪白细嫩的皮肉,鲜血霎时间涌出。

    疏璃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说了别动。”

    无人再敢动作。

    他们眼睁睁看着疏璃一步一步退出东宫前殿,然后——僵在殿门处。

    疏璃停下了。

    原因无他,一身浅色常服的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就守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豁,当场抓包。

    疏璃眼中终于浮起惊惶和失措,立在原地半晌,像是刹那间明白过来,放下了横在颈间的手,问道:“你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

    疏璃抿住唇角。

    百里云让轻轻笑起来。

    他生有一副精致秀丽的好相貌,特别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黑是纯黑,白是纯白,显得总是清澈幽深。然而此刻虽然在笑,玉般通透无暇的一张脸却笼上一层阴翳中,眸子尤其阴沉,仿佛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若哥哥这样问的话,”百里云让举步走近疏璃,“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他的哥哥平日对他的千般温柔万般讨好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

    所有的言笑晏晏,宠溺纵容,退让忍耐,都是为了逃离他。

    不久前亲手为疏璃束发、眉眼温柔的少年此时凝视着他,眼瞳深处一团浓黑,酝酿着无声的风暴,轻声问:“那么哥哥又是否知道,当我看着你在我眼前演戏时,我是怎么想的?”

    他很聪明,将审时度势学得很好。自己向他捧出一颗心,他轻易就能学会拿捏,利用他的心意以此算计他。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做的有什么不对。

    而自己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演戏,每一个笑是假的,每一句话是假的,每个眼神每个亲吻都是假的。

    他想要的是对等的真实的爱,就算他的哥哥不愿意,他也可以等。

    但绝对不是虚与委蛇虚情假意。

    百里云让轻轻地、语气近乎柔软地问:“哥哥就这么想要离开我吗?”

    疏璃默不作声,态度早已表明一切。

    他想要离开他,不顾一切想要离开他。

    百里云让伸手,拇指按在疏璃脖子上尚在渗血的伤口,动作不重,疏璃却轻轻吸了一口冷气。

    “知道痛了?”百里云让握住他的手,将白玉簪轻轻抽出,端详了一阵白玉断口处的血迹,“我给了你机会,倒是没想到你会用这种的法子。”

    疏璃忽然微微一笑,“因为我料定了你不舍得啊。”

    “是吗?”百里云让随意丢下手中的白玉簪,“幸亏哥哥刚才乖乖放下了这个,”他凑在疏璃耳边,语声温柔又残忍,“否则我就有理由折断哥哥的双手和双腿了。”

    “事不过三,如果你再妄想逃离我,我再不舍得,也会这么做的。”

    疏璃的神色没有了起初的慌张,取而代之的,是如死灰般的平静。他看了百里云让半晌,然后慢腾腾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回走,“我困了,回去睡觉。”

    系统:【“就这样结束了?”】

    疏璃:【“我有什么办法呢,我的乖弟弟放狠话倒是一套一套的,还不是舍不得我。我猜就算我再作一把来个第三次,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系统;【“你让我学到了你们人类的一句俗语。”】

    疏璃:【“真爱无敌?”】

    【“死猪不怕开水烫。”】

    【“……”】

    话是这么说,但对疏璃而言第三次已经没必要了。

    接下来,疏璃万分期待的苦情戏即将隆重上演——

    ***

    这天晚上百里云让没有如往日一般和疏璃一起睡觉,而是宿在了书房。

    下午拖着一副如同垂垂暮矣的身体在外面吹了这么久的风,回去时疏璃已经有些发热,晚上睡觉又故意蹬了被子,第二天果然不负众望地开始发高烧。

    百里云让上朝前来看疏璃,帮尚在沉睡的人捡回掉在地上的锦被,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却发现滚烫得吓人。

    原来他并非尚在沉睡,而是陷入了昏迷。

    疏璃模模糊糊恢复意识时听见百里云让同御医的对话。

    东宫的寝殿中,御医跪了一地,齐齐低着头不敢言语,气氛压抑且沉重。

    百里云让沉默着,白皙额角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青筋,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语声极艰涩,他蓦地顿住,平复了下呼吸,“张御医,你刚刚说了什么?”

    年轻的太子此刻周身气势太过瘆人,为首的张御医满头冷汗,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任张御医的措词如何委婉再委婉,从小活在深宫的人却不可能听不懂话外之音。

    病根深种,元气大亏。回天无数,大限将至。

    百里云让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又是极长一段时间的静默,他像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眼疏璃。

    疏璃静静地躺着,卷长的眼睫轻阖,脸色苍白,显得唇色与眼角一点小痣皆是殷红。依旧是娇艳欲滴的一张脸,令人总想看看美人笑起来生动鲜活的模样。

    这样的词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在暗室里生活了这么多一年,从来未有过半点病痛。这才出来几个月。

    怎么可能。

    “来人,带御医下去煎药。”百里云让沙哑道。

    明原上前端了一杯茶奉与百里云让,安慰道:“殿下,先喝点茶缓缓。”

    百里云让接了,修长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几乎托不住盏托。茶水溢了些出来,他猝然起身,将茶盏置于一旁后疾步走出寝殿。

    ……

    系统:【“感觉怎么样?”】

    疏璃:【“不是很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机能在一点一点退化停滞,内里一点一点衰老**,像一枝自根部开始渐渐腐坏的花。

    这种感觉不是一般的坏。

    系统:【“……我是问你看到百里云让的反应后感觉怎么样,不是在关心你。”】

    疏璃:【“……”】

    系统停了段时间,才开口:【“可以承受吗?”】

    疏璃:【“还说不是在关心我。”】

    【“……”】

    疏璃:【“唔,来自高冷统哥的关怀。”】

    【“闭嘴。”】

    疏璃换了个话题,【“让我们猜猜我的乖弟弟现在在干什么。我猜他肯定在躲起来哭鼻子。”】

    系统将投影打开在疏璃眼前。

    百里云让砸了他自己的书房。

    从来沉稳自持的太子坐在一片狼藉中,胸口一下一下剧烈起伏,沉重地喘息着。他像一只困兽,眼里起初是茫然,接着涌上铺天盖地的绝望。

    他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却承受着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不该承受的剧烈痛苦和惶恐。

    百里云让终于抬手捂住了眼睛。

    系统:【“如你所言,他在躲起来,哭鼻子。”】

    疏璃静了静,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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