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牧沐头脑一片空白。
他耳边似乎听到了老式热水壶烧开时长而尖的沸腾声响, 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有绿皮火车“况且况且况且”的声音碾过了脑子，把仅剩的那一点还在运作的思维碾得稀碎。
段瑜的店面其实还蛮大的，不过店面后边用一块玻璃隔出来的全透明的工作室比前边的店面还大。
这里存放着他先前工作多年积攒下来的乱七八糟的配饰鞋包。
――不过他最近感觉, 比起这种宽敞的空间, 还是牧沐那种乱中有序的小房间更加激发灵感一些。
段瑜从防尘袋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毛圈织物手袋, 却发现在换衣帘后边的牧沐没了动静。
段瑜：“？”
他扯着帘子晃了晃：“需要帮忙吗？”
牧沐一个激灵回过神, 猛地伸手揪住了帘布, 探了个头出去，跟段瑜对上了视线。
“哪儿出问题了？”段瑜问, “根据我目测的三围, 这条裙子对你来说应该只大不小，还是比较好穿的。”
牧沐：？？？
你还能目测三围？！
草，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牧沐揪紧了手里的帘布, 警觉之中又有点崩溃。
“你刚刚说……”
“我刚刚说？”段瑜茫然了片刻，“我刚刚问需要帮忙吗？”
牧沐疯狂摇头, 引导：“不是不是，再前面！”
“？”段瑜回忆了一下，“噢”了一声，“我问你假胸的型号都一个样吗？”
牧沐：“？？？”
牧沐：“……”
牧沐：“。”
牧沐呼吸逐渐停止。
阿宅揪着帘布, 从头苍白到脚，脑子里的烧水壶仿佛把脑浆都煮沸了，哗啦啦的响。
好兄弟，你听我说，这地球没法呆了。
得想个法子上火箭出发去月球。
不不不不, 月球还是太近了，冥王星吧, 阿宅愿意为了全人类去冥王星开荒种地！
一切为了人类的未来！
总、总之先联系个航天局！
牧沐脑子里的剧情已经乱七八糟的快进到了“去冥王星速冻到这帮人死绝了再回来”这一环节。
完全不知自己已经上了死亡名单的段瑜还在叨叨：“胸围很关键嘛，虽然我这条裙子贴身用的拼接面料，弹性很好，不过如果胸围变大的话，外层的垂坠就会被撑起来，就不好看了。”
您闭嘴吧！
阿宅崩溃！
男明星为什么能这么平静地说这种话啊！？
段瑜不仅平静无波，他甚至还能一边说，一边整理他刚刚挑出来的配饰。最终左右看看，仍觉得不够，又打开了饰品墙，托着下巴琢磨。
段瑜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他以前做高定跑秀场的时候，什么阵仗没见过？
不过是区区LGBT罢了！
男明星根本没放心上。
牧沐揪着帘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啊，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这种只有他自己单方面特别在意某个事情的感觉！
就好像跟朋友吵架了，朋友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留下阿宅一个人孤独的在家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里反省书写了一万字，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跟朋友道歉，朋友满脸迷惑地说“哈？还有这事？”。
草。
代入感过强，已经想鲨人了！
所以阿宅真的很讨厌社交！
可恶啊！
兄弟，你这样搞，真的显得如临大敌的我很憨憨！
牧沐无能狂怒！
牧沐深呼吸，缩回脑袋，换好了裙子，怎么想怎么在意。
他穿着裙子走出去，看到段瑜手里卷着软尺，还站在配饰墙前边琢磨。
听到动静，男明星转过头来，愣了两秒，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美女。”
牧沐身上这条长裙的灵感来源于古希腊丰收女神德墨忒尔。
白色的希顿是古希腊的代表性服饰，海浪一般的垂坠衣褶与下半身的蓝色双层裙摆构成爱琴海漂亮的浅海与浪花。
腰部取女神手执麦穗的元素，将象征浪沫的白色以麦穗的形式延伸到裙子上，对前后省线进行了修饰。
这条裙子在设计的时候几乎是一气呵成的，成品段瑜也相当满意。
但因为这条裙子相对来说有些过于平和了，与宴会款相比太稚拙，日常穿又稍显累赘，一直没有客人选中。
现在给牧沐却恰恰合适。
因为上半身仿多利安式希顿的设计，将肩膀这一块遮蔽得很好，领子是正常的圆领，可以完美的掩盖牧沐戴着假胸的事实。
――虽然设计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层就是了。
段瑜拿着软尺，又问了：“你假胸……”
牧沐飞速打断：“别问了就一个。”
段瑜点头：“噢，那三围……”
牧沐深吸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段瑜：“量吧。”
男明星看了看牧沐，没过来，反而小心翼翼：“牧沐，你……你看起来一副想手刃我的样子耶？”
牧沐扯出个假笑：“怎么会呢？我们可是兄弟，我怎么会想害你？”
真的吗？我不信。
段瑜迟疑不定。
牧沐不忍了，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男的的？”
“啊？”段瑜愣了一下，顿时挺起了胸膛，温柔道，“不不不，在我心里你是女孩子，宝贝你放心，我不歧视LGBT人群。”
牧沐：“？？？”
我他妈……
阿宅脑壳发晕。
“我不是……”牧沐否认，见段瑜一脸“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你说得对”的纵容表情，感觉自己血压瞬间就拉满了。
草！
我刀呢！？
我现在就要鲨了男明星再自鲨！
去死吧！不干了！反正这地球已经待不下去了，全都死了算啦！
男明星自证清白：“我真的不歧视跨性别者，我们刚认识我就知道了。”
牧沐：“？？？？”
牧沐瞳孔地震：“刚认识的时候？？”
“我会那么一点点摸骨哈。”段瑜比了个一小点的手势，“没关系的牧沐，你看，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我们还是相处得很好呀。”
你呀个屁呀！
我鲨了你！
阿宅狂怒！
“你还告诉谁了！？”
“莉莉。”
牧沐直接窒息。
你妈的！
猴力雪特！
你们怎么都知道啊！！！
他想到自己上午还跟陈黎说不想当女孩子了的事。
当时陈黎说“那就不当了”这种话牧沐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想此间必有深意！
牧沐感觉自己要厥过去了。
不行，冥王星还是太近了，太阳系都待不下去了。
我想回我的母星M78星云，从此套上紧身皮套，当一个冷酷无情的奥特曼！
谁都不认识我，我也不要认识谁！
牧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始在自己身上翻找。
段瑜感觉警报解除了，拿着软尺凑过来：“你在找什么？”
“变身器。”牧沐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想回母星。”
段瑜：“！！”
糟糕。
牧沐好像真的很排斥自己是男性这件事！
男明星开始疯狂反省自己。
是他的错！
是他不该戳穿牧沐是个男孩子这件事！本身跨性别者所面对的压力就已经很大了，他竟还当面戳穿了牧沐！
可恶！
如果是莉莉，一定不会像他这么笨！
快想想办法！让牧沐重新振作起来！
段瑜思来想去，最后直接道歉：“对不起啊牧沐，其实莉莉知道也是意外。”
牧沐一顿：“什么？”
“我当时摸出来了，以为他知道，就问了他一下……”段瑜反省。
牧沐一个激灵，严肃起来：“秦煜城呢？”
段瑜：“？”
阿宅张口想说“你不要跟他讲这个事”，但又觉得这话说出来又很不对劲。
――如果这么说的话，真的很容易被看出来骗婚吧！
不行。
他还没摆脱秦煜城呢！
他还没甩脱鱼饲料的威胁呢！
牧沐深呼吸，委婉道：“你不要再跟别人提这个了。”
“我懂我懂。”男明星拍着胸，十分靠谱地说道，“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个漂漂亮亮的普通女孩子哈，我不会再提了！”
牧沐：“……”
那倒也……算了。
牧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张开双臂，让段瑜给他量尺寸。
不知为何。
明明已经有了知道他是男孩子的朋友，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牧沐麻木地量完了尺寸，麻木地试好了造型，麻木地对段瑜发出了邀请。
“秦煜城搞了烧烤架，你和莉莉今天要不要去我们家一起吃烧烤？”
段瑜两眼一亮。
“要要要！”
牧沐对他露出个疲惫的假笑，然后被兴冲冲的男明星载回了家。
秦煜城在厨房里，拉了条矮脚凳刷小龙虾。
他买了一大盆，牧沐粗略一看感觉少说有十斤。
五个大男人的话倒是吃得完，但清洗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牧沐去冲了个澡。
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天，牧沐还是买了不少方便他活动的便宜衣服。
牧沐换了身短衣短裤。
平时一直在空调房里做事情，穿中袖长裤居家服倒也还好，但今天可是要搞烧烤的。
就算是晚上在露台上搞，那也会很热！
所以还是得穿短衣短裤了。
牧沐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帮忙刷生蚝的段瑜，去给蛏子和各种贝类泡上水吐沙，拆了个新牙刷，拉了条矮脚凳坐在了秦煜城对面，开始一起刷小龙虾。
秦煜城抬眼看他。
确定了牧沐并非他记忆里的那一个之后，对方身上的破绽简直多得要溢出来。
比如总是扎得松松垮垮很随意的头发，比如偶尔窝在沙发上坐没坐相的慵懒，又比如……
秦煜城看了一眼随着牧沐坐下来露出来的大腿。
腿上有一道大约两厘米的疤。
泛着白色爬在那里，一看就年代久远。
他记忆里的牧沐可没这么一道疤。
秦煜城随口问道：“这道疤怎么回事？”
“嗯？”牧沐顺着秦煜城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腿上的疤，浑不在意，“小时候摔的。”
谁从小到大身上没留过几道疤的呢？
牧沐刷着小龙虾，然后突然停住。
嗯？？
等一下，秦煜城不知道他老婆腿上有这道疤？？
牧沐惊了，抬头看向秦煜城，瞳孔地震。
天呢。
看看这个可怜的男主吧！
他不止不行，竟然连老婆的大腿都没摸过！！！
牧沐突然觉得自己被男明星和莉莉知道性别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我只是社死罢了，何况还没完全死！
但秦煜城失去的，可是半身的幸福呢！
阿宅唏嘘不已！
你说秦煜城结婚，到底图啥呢？是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是个正常男人吗？
原主跟秦煜城结婚之前知道不知道这个啊？
天呢，如果原主不知道，那秦煜城也很不道德了！
他竟隐瞒婚前病史！
牧沐满脑子跑火车，越跑越离谱。
秦煜城看着拿着小龙虾整个人都凝固住的牧沐，轻轻一咂舌。
要是他会读心术就好了，牧沐的内心世界一定相当丰富多彩。
真想听听看。
秦先生遗憾不已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