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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君臣交易

    皇帝李晟正和首辅沈牧在御花园画舫品茶。

    小朝会结束以后,主贤臣良的两人结伴散心。

    大郑王朝的第二代皇帝李晟,其勤勉爱政亘古少有,虽然武功比不上定鼎天下的先帝,可丝毫不失为继往开来,励精图治的明君。

    沈牧当初也说过,得遇明君,是臣子之幸。

    李晟放下茶盏,咳嗽几声,缓缓道:“武选殿试还有几天开始,朕在想此次恩科,能否形成惯例,作为军方选拔的制度推行下去。”

    沈牧略一沉吟,轻轻摇头道:“武选可以成为惯例,但江湖选拔,只能成为帝王特赐的恩科。”

    见皇帝一言不发,沈牧继续说道:“江湖人山头意味浓厚,如此形成惯例,以后军中极易成为派系,对朝廷无益。”

    “还不如以恩科的形式,不定期选拔,江湖人自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文官集团喜欢朋党,武将更喜欢抱团立山头。

    若是日后军中将领都以宗门分山头,上下级都是师兄弟,对朝廷来说真的有害无益。

    既然仅是为太子册封典礼而赐开恩科,那就让它只是恩科好了。

    让江湖人对李室感恩戴德的同时,这些新鲜出炉的军中新秀,以后自然而然就会成为新君的班底。

    皇帝李晟微微点头,心领神会,聪明人之间的沟通,根本就不需要如此复杂。

    对于眼前这位当朝首辅,近二十年的兢兢业业,李晟自然是无比信任的,两人也顺理成章会成为后世君臣相宜的典范。

    但在皇帝内心深处,他自然知道首辅沈牧忠于的不是朝廷,也不是李室,更不是他。

    而是这黎民百姓。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是君臣以天下为棋盘的恢弘对弈,而是一场各有所求的惊天交易。

    前者以最大限度的支持和魄力,去换得王朝的蒸蒸日上,世无强藩,国祚绵延。

    后者则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和层出不穷的举措,扫平一切障碍,缝缝补补,不畏权贵,只为百姓求福祉,俯首甘为孺子牛。

    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至于这个天下第一交易的促成者,就是那个皇帝见之都该执弟子礼的两朝帝师许松林。

    当初若不是他的引荐,沈牧兴许还在翰林院蛰伏,做掌修国史实录和草拟典礼文稿的编修官。

    正是近二十年前,咸平三年春末的那一场通宵达旦的君臣奏对,除了在一旁自顾自喝酒的许松林,再无人知晓两人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位寒门出身,默默无闻的翰林院编修官一跃成为宰相之一的中书令大人,朝野震动。

    沈牧喝了口茶,缓缓道:“各道置三司,布政使管民政赋税,按察使领监察提点事,都指挥使统御军事,可由京畿附近四道作试点首先推行。”

    李晟点点头:“至于各藩王辖境,朕认为由此定制推行各地后,徐徐图之,再设三司比较稳妥。”

    沈牧一怔,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皇帝,两人眼神相交,有些意味深长。

    皇帝担忧牵一发动全身,操之过急反而逼反了那几个藩王,天下大乱。

    沈牧何尝不知,此举在明面上是整饬吏治,但暗地里却是吏治和削藩一并进行的一剂猛药。

    地方罢总督巡抚而权分三司,在长远来说一定利大于弊。

    弊只在于多出许多从二品官员的俸禄,又给朝廷带来一大笔度支,但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分开了军政大权,防止总督巡抚这种封疆大吏成为一言九鼎的土皇帝,弱化了地方权势,加强了朝廷对地方的统辖。

    尤其是按察使的设置,地方官员每五年的大评可变为每年一评,按察使巡视各州郡县政务,每年上京述职一次,成为朝廷监察各道的眼睛。

    布政使管民政赋税,按察使监察一道百官,也可使赋税水分降低,此消彼长,新增俸禄的度支便更显得不值一提。

    这也是那篇著名的三疏十二策其中的一条。

    但是,到底君王也是人,沈牧心中泛起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自从钦天监那份关于荧惑守心,所谓大凶天象的密报进献给皇帝以后,这位大郑天子就好像慢慢失去了当初的壮志雄心,各项改革的措施就开始变得有些投鼠忌器了。

    稍作思忖,沈牧提议道:“藩王辖境可先设按察使,监察地方官员,藩王可自领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改称经略使,后再由朝廷委任领略副使可作掣肘。”

    “待此例成为定制,往后朝廷可直接委任领略使总领一道军政,或再行拆分成布政使和都指挥使。”

    沈牧无比不愿地承认,由于皇帝内心的细微变化,他不得不做出应对的修改措施。

    他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伤感,更伴随着强烈的担忧。

    这并不是担心他自己以后的下场,只是担心这视如自己孩子更当作施政理想的三疏十二策,到底还是免不了胎死腹中的结局。

    皇帝李晟听到这个折中方案,微微点头,沈牧退下后,皇帝心中不免有些愧意。

    看着这位紫袍玉带的中书令大人缓缓离去,他又何尝不知自己让这位首辅有些失望了。

    但有些事情,即便是富有四海的他,也不能免俗。

    先帝是开创之主,他是守成之君,对于死后那个板上钉钉的太宗庙号,自然知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要做好。

    既是守成,就要守好,君臣间将不可避免地渐渐离心,但总好过操之过急,最终害得王朝两世而亡。

    司礼监掌印曹臻带着一名小太监走入画舫,后者恭恭敬敬地端着一个紫檀食盒。

    李晟捏着鼻子灌下一碗药,苦得直皱眉头,曹臻在一旁小声安慰道:“良药苦口,陛下还需保重龙体啊。”

    李晟笑意温淳,示意他们退下,大太监曹臻守在画舫外面,听见里头轻轻压抑的咳嗽声,曹臻心里有些担忧,但仍旧恪守本分,并不回头。

    皇帝朝湖中抛出一把鱼食,看着底下翻滚的锦鲤,陷入沉思:

    良药苦口虽然利于病,可是服下一剂猛药,再好的身体也要有损伤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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