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放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最终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之下。整个人也躺在地上，不停的扭曲，哆嗦。

    一次次昏厥，又一次次痛苦的醒来。

    身上的衣服被他撕扯的稀烂，小腹上也被抓出了血痕。

    灵曈置若罔闻的坐在一旁，惨白的双眸，正对着外面漆黑的夜。时间缓慢的流逝着，外面的恶灵，不知疲惫的尖啸着。

    直到天光渐渐亮了。

    恶灵退却，挣扎了一晚的许放，终于消停了下来。

    只是，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灵曈眉头挑了一下，竟是感受不到许放的气息了。

    难道死了？

    不应该啊！

    灵曈终于起身，快步走到许放身边，蹲下来，伸手按在了许放的丹田处。一缕魔气探入许放的体内，片刻之后，又被灵曈收起。

    她面露狐疑，惊讶之色难掩。

    迟疑片刻，纤纤玉手又开始在许放身上游走。从指尖到脚尖，无一处错过。待探查完毕，灵曈失声苦笑。她实在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唉。

    真是可惜了。

    若非天废之资，当真前途无量了。

    上天真是不公，为何非要给一个天废之人如此奇遇呢？

    灵曈暗暗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客厅，转身进了西屋。她运气调息，解除了修为的压制，之后对着房间的中央，打出了一道魔诀。

    一道流光溢彩的光影出现。

    灵曈穿过光影，离开了秘境。

    走出西屋，抬眼面朝天上的太阳。

    虽然她看不见，却依然能感受到刺眼的光。

    比之秘境里的光，更加刺眼……

    想到此，灵曈猛然一怔。

    秘境是复制空间，那秘境里的太阳呢？

    短暂的呆滞之后，灵曈讪讪一笑，飘然下山。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涅槃高手，可以依靠灵力的感知来辨识一切。所以纵然眼盲，却依然行动自如。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灵曈便来到了伏牛镇。

    镇子上，有一处酒肆。

    酒肆二楼靠窗的位置，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那里饮酒。

    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灵曈，中年男子怔了一下，呆滞片刻，失声笑了。“恭喜。”

    “如何？”灵曈问。

    中年男子摇头，之后意识到灵曈看不见，开口道：“一无所获，你呢？”

    灵曈也摇头。

    中年男子眉头一簇，叹道，“现在去哪？”说罢，又用密语传音道：“这些天，又死了十多人。摘星阁表面上放松了追杀，可背地里，却是暗流汹涌。”传音的时候，中年男子拿了一个酒杯，放在灵曈面前，给她倒上酒。

    灵曈端起酒杯喝酒，秀眉之中，带着一丝哀伤和焦虑。

    中年男子又传音道：“你确定没有找到坠星残魂？莫不是想自己独吞吧？”

    灵曈冷哼一声，直接开口。“信不过我，又问我作甚？”

    中年男子有些讪讪，眼神不善的上下打量着灵曈，之后邪笑道：“身材不错嘛，要不要考虑跟我双修啊？”

    灵曈嘴角上扬，竟是笑了。“你配吗？”

    中年男子并不生气，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的实力，你是知道的。莫要以为涅槃之后，我便怕了你。更何况，你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又改为传音，继续道：“我家在魔域的势力，你很清楚。跟我好，你不会吃亏的。”

    灵曈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笑着摇了摇头，道：“知道这一带为什么叫九连山吗？”

    中年男子有些意外，不明白灵曈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猜测道：“想来应该是九山相连，故谓之九连。”

    灵曈摇头，脸上笑吟吟的，传音道，“不是九座山，而是九个山门。这一带，有大大小小九个修真宗门。这些宗门，可是不会在意你家在魔域的势力有多强大的。”

    中年男子眯起了眼睛，肆无忌惮的欣赏着灵曈的身材，最终视线落在了灵曈那双惨白的眼眸上。他嘴角一扬，笑着说道：“我听说，你的仇人，也在九连山一带。他原本是向中州而去的，此番竟是来到了九连山，你猜是为什么？”

    灵曈皱了一下眉头，心中一紧，传音问道：“你怀疑他认为九连山一带有坠星残魂？”

    中年男子咧嘴笑了。

    窗外，有阳光洒下来。

    春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是悄无声息。

    明明冬天刚过去不久，此时烈日当头，竟是有了炎夏的燥热。

    灵曈又喝了一杯酒，起身下楼。

    站在熙熙攘攘的小镇街道上，感受着烈日灼身，回想着当年的恩怨，灵曈的拳头紧紧攥起，又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怨气散去，努力保持着冷静。

    时间不早，她该回去了。

    那个半死不活的许放，应该也快醒了。

    辨了一下方向，灵曈朝着伏牛镇外走去。即将出伏牛镇的时候，灵曈忽然心生警觉。她察觉到，迎面走来了一位高手——一个分神后期的修真者。那修真者，正在盯着自己。

    灵曈心中紧了一下，却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前行。

    如今，自己是涅槃境。

    只要自己不使用魔诀，除了往生境的绝顶高手以外，涅槃以下，没人能认得出自己魔族的身份。

    一直走出很远，灵曈感知到身后仍有视线在盯着自己。

    她心中暗惊，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有类似“灵曈”的眼睛，能认出自己的身份。

    好在又走了一段路之后，那被人从后面盯着的感觉消失了。

    灵曈暗暗松了一口气，飞身而起，在山林中快速穿梭，直奔铭剑宗南山之地。

    伏牛镇的边缘，一个相貌堂堂的修真者，看着灵曈离去的背影，整个人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直到灵曈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才回过神来，呢喃自语，“当真宛若天人！”

    正自语间，背后传来一声喊。

    “小师叔。”

    修真者回过神，转身看过去。

    来人是铭剑宗的灵田主事，赶走许放的那位刘师兄。

    “参见小师叔。”刘师兄上前见礼。

    ……

    南山秘境。

    西屋之中，一片流光溢彩的光影忽然出现。

    灵曈从光影中走入秘境，身后那光影，也随即消失。

    压制了修为，出了西屋，灵曈来到客厅，察觉到许放仍旧不知死活的躺在地上。灵曈摸索到椅子边，坐下来，安静的等待着。

    直到黄昏时分，许放终于醒来。

    他好似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忽的坐起来，双目之中，尽是恐惧之色。呆滞良久，许放抬眼看看安静的坐在一旁的灵曈，又看了看周围，整个人才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扑通一声，竟是又躺下了。

    灵曈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还没有睡够？”

    许放没有搭理她，若有所思的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感觉如何？”灵曈又问。

    许放皱了皱眉头，看向灵曈。

    灵曈说道：“生死之间，应该可以窥探到这秘境中的奥秘吧？毕竟，坠星本就是代表了消亡！只有死人才能最近距离的接触星魂。”

    “你可以死一回试试。”

    灵曈摇头，“我可不敢，我又没有两个初元守护元神，不敢这么玩儿。”言语之间，竟是难掩羡慕。顿了顿，又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坠星残魂在哪，对吧？”

    许放又斜了灵曈一眼，没有吱声。

    灵曈笑着，遗憾道：“你只有炼气一层，即便是知道残魂所在，也无法收取。”

    许放依旧不吱声。他双手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闭上了眼睛。他要把自己从神锁阵中得到的前辈的推测，以及在“生死之间”得到的体悟融会贯通一下。

    那位前辈的推测，仅仅是推测而已，有太多精妙的见解，也有太多显而易见的错误，必须好好梳理一下。

    灵曈并不着急，依旧安静的坐着。

    过了一阵，许放感觉有些闷气，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远处，又响起了恶灵的尖啸声。

    忽然，一只恶灵俯冲而下，朝着许放扑了过来。

    许放大睁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背后就被人抓住，猛地往后拉扯。

    灵曈将许放护在身后，惨白的双眸之中，魔气缭绕。忽的，她手中多了一把剑。魔气包裹的剑身狠狠的劈了一下。

    扑来的那只恶灵，直接被打散。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恶灵，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啸，争先恐后的朝着这边扑来。

    许放站在灵曈身后，哆嗦着嘴唇，看着越来越近的恶灵，脑子里有些发懵。“什……什……什么状况！”

    “不清楚。”灵曈一把抓住了许放的手臂，“走！”说着，朝着西屋冲去。

    进得西屋，灵曈赶紧打出了一道开启秘境的魔诀。

    然而，竟是没有任何反应。

    灵曈大惊，不及细想，竟是立刻解除了修为压制。澎湃的魔气瞬间荡漾开来，充斥了整个房间。陷入魔气中的恶灵，发出一声声更为凄厉的惨叫，顷刻间化为虚无。

    然而，恶灵仍是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冲进来。

    随着一只只恶灵被绞杀，灵曈额头上冷汗直下，控制的魔气，也开始出现了一丝丝轻微的异常波动。她发现，被自己的魔气绞杀的恶灵，好像并没有彻底化作虚无，似乎仅仅是消失了而已。

    再看外面数量多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恶灵，灵曈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被魔气打散的恶灵，可能会重新凝聚成形。

    这样消耗下去，纵然自己再强，总也会坚持不住的。

    怎么会这样呢？

    虽然不明白恶灵之前为何会不敢进这院子，可又为什么会突然冲进来了呢？

    是不小心触动了什么机关吗？

    不能啊！

    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难道是许放做了什么？

    不可能！

    他不过是个天废菜鸟，就算想做什么，也没有那个能力！

    灵曈想不通，拼命的控制着魔气，抵挡着恶灵的攻击。可恶灵根本杀之不尽，这样耗下去，早晚要撑不住。

    就在灵曈焦躁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发现了一个怪异的现象。

    她发现，这些满身怨气的恶灵，好像并非冲着自己。

    作为一个涅槃高手，敌人是否对自己有敌意，她自然能感知到。

    如果不是冲着自己，那就只能是冲着许放了！

    这就奇怪了。

    恶灵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为何突然无视自己，却是要对许放下手呢？

    许放身上，又能有什么东西，吸引了恶灵的注意呢？

    一个废物，要说他身上的好东西，也就只有初元了。

    初元……

    灵曈忽然想到了一个在魔域流传了很久的传说。

    相传，当年魔主预料到自己会失败，坠星会崩坏。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收集十二个初元，用以强化坠星，来对付某个强大的修真者……

    可这个传说，一直只是被修魔者当做无聊之人编造的恶趣味故事而已，从来没有被人当真过。

    灵曈又想到之前许放因为两个初元相争，而游离于生死之间。

    假设那恶趣味故事是真的。

    那么……

    坠星是没有自主意识的，但很可能继承了原主人的意志，即便是成了残魂，依然会想要得到初元。

    许放在游离于生死之间的时候，“距离”坠星残魂很近，很可能会让坠星残魂感应到他体内的初元。

    假如这里的残魂原本处于沉睡的状态，起初自然不可能感应到初元的存在。而两个初元的争斗，成功唤醒了它……

    这种推测很是匪夷所思，但似乎又并非不可能。

    灵曈心中胡思乱想着，手上却不敢稍稍大意。依然努力控制着魔气，抵挡着恶灵的攻击。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魔气的消耗越来越严重。

    灵曈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或许坚持到天亮，也就无碍了。

    然而，事实让灵曈心中发凉。

    已经过去了很久，黑暗却仿佛永远也不会退去了。

    那天上的太阳，应该如同秘境边界的景象一样，只是幻象罢了。

    灵曈又坚持了很久，直到魔气快要撑不住了。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轻声说道，“许放。”

    “怎么？”许放靠在墙角，坐在地上。他能力太低，虽然焦急，却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坐在墙角发呆。

    “我不想害你，但没有别的办法了。”灵曈叹了一口气，“对不起了。你……算是我杀过的第一个修真者。”说罢，竟是直接朝着许放打出一道魔气。

    这道魔气包裹着许放，将他提起来，冲向门外。

    许放脸都白了，临死之前，恶狠狠的破口大骂。“灵曈！我日你先人！”愤怒的咒骂很快便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恶灵尖啸中。

    天亮了。

    恶灵退去了。

    灵曈神色忧郁，喟然叹气。

    试着对着房间正中打出一道魔诀。

    一道流光溢彩的光影出现了。

    显然，牺牲了许放之后，秘境又恢复了正常。

    坠星残魂，难道真的是因为初元而发生了异动？

    灵曈却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大地忽然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眼前的景象，竟然开始龟裂。

    秘境，开始崩溃。

    灵曈大惊失色。

    她看了一眼那出入秘境的光影。

    那光影竟开始震颤，好似随时可能会消失。

    来不及做他想，灵曈赶紧穿过了光影，出了秘境。

    灵曈刚出了秘境，那光影便陡然消失了。

    消失的不仅仅有光影，还有秘境。

    灵曈感应不到秘境所在，自然也无法再度开启秘境入口了。

    或许，那坠星残魂，跟两个初元同归于尽了吧。

    毕竟这缕残魂很弱。

    灵曈有些唏嘘，想起许放临死前的咒骂，轻咬了一下嘴唇，竟是露出一抹苦笑。

    折腾了这许久，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丢了初元……

    世事难料啊。

    灵曈暗暗叹气，转身离开。

    ……

    春去秋来。

    南山宅子里，再也没有来过人。

    越来越多的灰尘，再一次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这一天中午，满是灰尘的西屋房间里，一道光影忽然凭空出现。

    一个赤着脏兮兮的双脚，浑身破破烂烂，犹如乞丐一般的男子，从光影中走出来。

    他走出西屋，抬头看着天。

    良久，他忽然破口大骂：“灵曈！你给老子等着！老子现在……”

    许放嘴角抽搐了一下，悻悻然的坐在了门槛上。

    好吧，老子还是个天废。

    可是吧……

    拥有两个初元和一缕坠星残魂的天废，也还是很厉害的吧。

    虽然这些破东西，其实也没个屁用。

    哦，还有一处秘境。

    虽然那破地方实在是……

    聊胜于无吧。

    许放自我安慰了一番，又站起来，回了西屋。片刻，许放背着一个藤筐出来了。

    藤筐里，装满了奇怪的野果。

    许放打算背着这筐野果，去伏牛镇上换点儿晶石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