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行器上下来，还要再走两公里才能到交易站。不过完全不用担心迷路，作为最近的物资采购站，一路上都有清晰明显的地标。

    这里曾是k12星的边陲小镇，叫呜呜镇。

    交易站的前身是呜呜镇最大的集市广场，每天客流量也有数万人，可惜因为战争不断、局势动荡不安，外驻的商家们也纷纷撤离，繁华的呜呜镇也逐渐变成了一座空城。

    如今，矗立在这里的已经是一座黑市。

    路标指向，还有五十米即将到达。

    文郁没有急着寻找收售新鲜蔬菜的商家，豆芽菜在保温箱里可以保持二十四小时的新鲜，他有充足的时间。

    他打算先把这里逛一遍。

    虽说从前‘文郁’也去过交易站，但人的记忆是带有主观性的，他更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走了一圈后，文郁果然发现了不同之处。

    交易站而是和小商品一条街差不多，不同的店铺都有叫卖的东西，日用品、粮油、衣服美容等等，五花八门，多种多样。

    但不管如何，在交易站里你永远不会看到相互为竞争对手的商店。

    理发的只有一家，卖粮食的只有一家，卖五金的也只有一家。他们好像商量好似的，又或者说在遵循着某一规律，不犯规，不越界。

    文郁立刻明白了，普通人不可能在这里做生意。不管这些老板是交了保护费，又或者自己就是这条街上的地头蛇，但总之垄断是这里的常态，资本家兜里的钱，不可能被别人分走一毛。

    他心中有了数，迈进一家果蔬店。

    这会儿店里暂时没什么人，文郁进去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男人靠在柜台后面，小麦色的手臂上露出一片黑青色的纹身。

    他眯着眼睛听着软媚色.情的流行歌，点了一根香烟，四周烟雾缭绕，带着浓重呛人的气息。

    几千年了，人类竟然还没有摆脱烟瘾。

    文郁对烟草有点过敏，站在远处轻轻咳了咳。

    老板没转过身，大约是从不缺生意，他连招呼客人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靠着墙装没听见。

    好在文郁很沉得住气，没有在意。

    “豆芽菜多少钱一斤？”

    他问。

    “你买不起。”

    老板哑着嗓子懒懒地道，“现在没货。”

    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du品交易。

    “我知道。”

    文郁说，“我问的是你收购的价钱。”

    老板顿了顿，大概是有些意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看到一张年轻的五官，脸上又不禁带了几分嘲笑。

    “喂，小孩儿。”

    他叼着烟嘴，点了点下巴，“你有多少？”

    文郁知道老板见过的形形色色的客人不少，看自己年轻，没把他放在眼里很正常。要是他估计也会这样，给几个钱随便打发一下。

    他道：“大概有五斤。”

    五斤……少是少了点，但聊胜于无。

    老板算了算，从收银台里拿了两张蓝色的票子，晃了晃，“给你两百块钱，在箱子里是吧？放着吧。”

    文郁没有动。

    “你一斤豆芽菜，可以卖七百块钱。”

    他平静地道。

    文郁刚才在交易站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仗着一张看起来无辜的脸，从路过的买家那里骗到了这里的‘市场价’。

    刚才他一张口就是‘买不起，暂时没货’。

    足以窥见新鲜蔬菜背后的暴利。

    “……”

    老板尴尬了一瞬，没想到这小子精得很，还会提前打探行情。

    不过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无非就是想多要两张票子，五六斤的豆芽，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爱卖不卖。”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驱赶，“赶紧滚蛋。”

    “你们售卖的蔬菜应该是从别的星球派星船运过来的吧？否则不可能卖得这么贵。”

    文郁置若罔闻，平静陈述道，“一斤蔬菜在外面大概就一百星币，加上燃料、运输和折损的成本，你卖七百星币，估计也就净赚个三百多。”

    老板刚把耳机戴上，还没来得及继续放他爱听的口水歌，听到这番话，忽然顿了顿。

    “现在星域的运输船只卡得很严，除了联邦军方的物资船，几乎不能放行。这也是你刚才说，买不起、没货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老板沉默片刻，又点了一根烟。

    这小孩儿没说错，最贵的永远是买不到的。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政治因素，海关关口查得特别严，以往给他供货的星船怕被查到罚款，都不是很愿意冒风险了。

    要是别的物资那还好说，像衣服化妆品营养剂这种保质期长的，半年运一次，一次吃半年，虽然没那么暴利，但也足够吃香的喝辣的了。

    但蔬菜不行啊，虽然现在有保温箱，但至多就保一个星期。更何况蔬菜价高，买的人本来就是要吃个新鲜的，你放一个星期，菜叶都蔫儿了，还卖这么高价是怎么回事？

    就因为这些，这几天他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老顾客不满意，新顾客买不到，老板实在没办法了，打算过两天卷铺盖回老家。

    但想回去也没那么容易，他的名字现在还在通缉单上呢，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这儿做生意。

    就算能走，那也是不舍得的。

    毕竟蔬菜算是交易站里利润最大的货了，当年他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下了这条线，现在拱手让给别人，他怎么甘心？？

    看出他脸上的犹豫，文郁笑了笑，知道刚才的那一番话，已经给自己赢得了最大的筹码。

    他这次没再吝啬，当着老板的面打开保温箱，拿出一把脆嫩的豆芽给他看。

    “今天刚摘的，都新鲜。”

    老板本来没怎么在意，瞥了一眼，顿时眼睛就直了——

    乖乖，这品相，一看就知道咬一口全是沁甜的汁水。是新鲜的，不仅新鲜，还是好货。

    有些人不知道，蔬菜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就拿豆芽菜来说，好的豆芽颜色是从内而外透出来的干净和洁白，有自然的光泽，轻轻掐一下，就会爆出汁，而且还自带一股清新的香气。

    如何辨别好还是不好，老祖宗已经总结出了十六个字的真理：芽不能弯，根不烂尖，茎不冒水，味不刺鼻。

    文郁选的好种子，培养的湿度和温度都是适宜豆子发芽的，生出来的豆芽自然鲜嫩饱满。和经过星船运输、在保温箱里闷好几天的货当然不一样。

    老板一看就馋了。

    “你刚才说，是新鲜摘下来的？”

    他搓着手，试探地问。

    既然是刚摘的，就说明是自己家种的豆苗了。

    老板做这行的当然知道，这一批豆子种下去，可不止就收一茬的豆芽。

    文郁嗯了一声，“暂时试种了这么多。”

    他没有透露自己种子的储存量，老板听这口气，一时间也有点摸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了。

    暂时试种，那就是说，有长期种植的意思，而且，接下来的也可以维持相同的品质了？

    “除了豆芽菜，生菜也在我们的种植计划中。”

    文郁故意用了个‘们’字，果然老板眼前一亮。

    豆芽菜好生长，但在大众菜谱里略逊一筹，脆生生的生菜搭配咸肉更加爽口，更百搭。更何况既然生菜都能种植，想必其他类似的蔬菜也可以，例如白菜，芝麻菜，樱桃萝卜这些应该都能种植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老板想到未来源源不断的蔬菜源，浑身都兴奋了起来。

    “只要你能种的出来……”

    他顿了顿，下了很大的决心，“开个价吧。”

    说完，他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我要的量很多很多，大概每个月要售出两千多公斤。”

    这个数字还是因为星船航线管控所以降低了，实际上k12星并不缺有钱人，里面多的是各种各样的暗黑组织，动辄就是成百上千号人，为了补充维生素，改善伙食，这点的消耗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这小孩儿能提供，他就能全清。

    然而文郁皱了皱眉，果断拒绝，“蔬菜有生长周期，我不能打包票每个月一定提供多少。”

    其实按照文郁规划的实验田来看，是可以达到这个数字的。毕竟一亩生菜的产量在一千公斤到一千五公斤，这还是早熟的品种，晚熟的品种产量最高可以提高到两千五百公斤左右。

    这个数字在k12星里是很恐怖的。

    但是文郁却不得不考虑更多的因素。

    比如说，种植过程中生菜的折损率，包括种子的成本，日光温室的调控，现在还处于一个刚刚起步的阶段，这些都需要他去一点点摸索。上来就跟对方打包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以他们现在的武力装备，如果有不怀好意的人，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文郁不想对方看出自己的顾虑，故意笑了笑，“物以稀为贵么。要是多了，反而就不值钱了。”

    他这么一说，老板顿时明白了，以为他是想多赚点钱，哪儿还有不答应的呢？

    只要渠道是稳定的，口碑打出去，不怕将来菜砸在手里。

    关于分成，文郁也没和他客气，狮子大开口，“我做你的供应商，砍掉星船和偷渡的成本，我六你四怎么样？”

    老板顿时：“……”

    好家伙，成本才堪堪一半，这小孩儿直接就要拿掉他的大头了。

    他心里有些肉痛，但是若不答应，就只剩下两条路走，要么撒手不干，把钱白白送到别人手里，要么承担星船被查的风险，那亏的可比现在多了。

    不管哪条路，都对不起他这个生意人的良心。

    “……”老板权衡利弊，终于忍痛点了点头，“行。只要你产量跟得上，你有多少我卖多少。”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这小孩儿在溜馍。把自己的菜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到时候等交货时间一到，不见人影，那他就傻了。

    文郁也知道得放点甜头他才能安心，索性道：“下个星期六我先给你交三十斤的豆芽菜，你到这个地方来收，快的话，下个月就有生菜了。”

    豆芽菜是可以反复采收的，这星期种一批新的种子，下一期就可以收两波。

    文郁找了张纸，写下的却不是空间站的地址，而是距离空间站三四公里的一个荒凉小厂。

    有了他这句话老板就放心了。

    “行，下个星期我去收货。”

    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这一期的豆芽菜老板给的接近售价了，自己都不赚多少，文郁算了算，五斤的豆芽菜卖了两千五百个星币。

    老板还按照成本价卖了他一斤的生菜种子，又答应他下个月帮他看看有没有白菜的。

    扣掉种子价，他还剩下了两千星币，比计划中的翻了一倍，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文郁从蔬菜铺子出来，看了眼手环，时间显示已经是晌午。他摸出营养剂，喝了小半瓶充饥，又去交易站买了一些别的东西。

    盐油酱醋，这些最基本的调料他都买了些，以后也能稍微改善下伙食。此外，营养剂他买了一箱，以防不时之需。

    这玩意因为耐饿又难吃，所以价格格外便宜，文郁在心里已经把它和压缩饼干对接了。

    除此之外，还有江隋州写的材料单，虽然他尽力找了平替，但是买材料哪有不费钱的呢？

    一通买下来，文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钱包又瘪了下去，心里简直是拿刀在划一般的痛。

    流放星日落得早，办完事才三点多，但已经接近黄昏了。文郁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正打算坐飞行器回家，忽然在交易站的大门口看见一个小摊。

    那小摊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会做苹果糖。

    外面裹的也不是糖汁，只是蜂蜜兑了些水，煮的粘稠了些，然后刷在苹果外面。苹果也不是什么好苹果，没有色泽，一看就不新鲜。

    文郁在小摊门口站了很久，站得做苹果糖的大爷都不耐烦了，嫌他挡着自己做生意。

    他才缓缓地动了起来，走上前。

    “多少钱一个？”

    大爷比了个数字。

    “十个星币？”

    文郁试探地问。

    “十个？十个你买西北风去吧！”

    大爷翻了个白眼，“一百星币！看见没有，这可是新鲜的苹果，还裹着糖汁呢！！”

    “……”

    文郁忍住吐槽的冲动，犹豫了很久很久，把钱包唯二的纸币抽出一张，递过去，“不用找了。”

    这根本不用找好吗？

    大爷吹了吹纸币，又翻了个白眼。

    过了十分钟，文郁左手拎着材料、背上背着存放种子的保温箱，右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苹果糖，准备回家了。

    文郁不爱吃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是他记得，学长很喜欢甜味。

    从飞行器下来，昏黑的夜里徒步走十千米的那两个小时里，文郁扛着风，每一秒都在后悔自己花一百星币买了这么个破烂骗人玩意儿。

    明明他是从来不上当的。

    他骂骂咧咧地嘟囔着，吹得干裂的手却还是小心地护住了那颗漂亮鲜红的苹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