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桉被堕灵附体的事传遍整座鹿灵山。
苏妹白哭的眼都要瞎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摊上这种事，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一个与世无争的深宅妇人，竟然同意让堕灵附体。
堕灵, 那么下贱的物种, 与它同流合污, 比祖宗十八代都是魔修还要令人不齿。
这几天明显大家看她的眼神不对了, 往日殷勤的婢子们也不见了, 院子冷冷清清，喝杯热水都难。
她目前的处境很尴尬。娘二嫁，她非李庭慕亲生。以前还可以说鹿灵山是她的家。但是现在，她就是完完全全的外人。爹不是亲爹, 阿姐不是亲阿姐。更何况娘还做了那种事，毒杀了李璃沫的亲娘，甚至还想挖李璃沫的丹巢。
苏妹白眼中掉下一连串泪珠，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娘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呢？她已经练气中期了, 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突破到达筑基。
明明一切都很好，娘这一作, 直接作掉了她的大好前程。
苏妹白垂着头又哭了一会儿, 觉得这样不行。虽然前途未卜不好受，但什么都不做, 那她就真的要完了。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桌子上, 那里有一个粉色的琉璃盏, 是她问李璃沫要来的。不光是这个，这屋里好些东西都是她问李璃沫要来的。
阿姐。
对, 阿姐。这家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阿姐了。她以前对她那么好，这次也一定不会丢下她。
她不想离开鹿灵山。东洲那边除了外祖母，没人喜欢她。但是现在，消息传回去后，连外祖母也会讨厌她了。
苏妹白难过地咬了咬唇，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一处容身之地吗？
*
苏妹白去找璃沫，问了好多人，不是把她支的满山乱跑，就是直接不告诉她。
明明是深秋，她却跑得大汗淋漓，衣衫都湿了，最后是一位看不下去的师姐告诉她璃沫在藏书阁。
苏妹白用手帕擦擦额头脸颊的汗，马不停蹄地又往藏经阁跑去。到了那，果然看到了璃沫。
“阿姐......”
璃沫面无表情地快速翻书，听到声音偏头看了一眼，苏妹白扒在书架上露出半张脸，神情是怯懦的，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怎么了？”
“没什么，”苏妹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就是想来找你，看看你在做什么。”
璃沫收回视线，“找丹巢的记录。”
苏妹白瑟缩了一下，觉得自己腰子疼。
丹巢，那一定是为了墨迟。
她垂下头，美目中划过一丝复杂。说起来墨迟真是好运，怎么娘把阿姐抓走偏偏就让他遇到了？不仅如此，为了救阿姐，他还失去了自己的丹巢，据说那颗丹巢已经金丹后期了。
金丹后期啊！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一个魔修子嗣，从小遭受冷言冷语和区别对待的人，在没有上过一天修仙课的情况下，仅凭捡到别人丢弃的入门书就自学成才，十六岁修成了金丹后期。
要知道鹿灵山也就白羽拥有这样可怕的天赋。但白羽那还是在名师辅导下，通过正规课程修来的。其他人四十岁能到达金丹前期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墨迟用一颗丹巢就换来了处境大反转。现在鹿灵山没人再敢轻视他，他是大家眼中的年轻、天赋高、乐于助人、品德高尚的人，连爹爹都要收他做关门弟子。
不过丹巢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再也不可能长出来。尸山苍玉那是上古传说，见过的人早就化成灰了。
“阿姐，我来帮你找。”苏妹白一脸真诚，“墨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也要为他尽一份绵薄之力。”
璃沫瞟了她一眼，她自然知道对方为什么殷勤至极。一个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慌了神的，前途未卜之下讨好身边的人也是常理。母祸不及子女，她不准备为难她。
“好。”她点点头。
苏妹白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忙不迭地开始找书。
璃沫低下头，重新把注意力投入翻找尸山上。
中午两人用了简单饭食，下午接着找。终于，在日落时璃沫发现了一小段描述。
【历山又东十里，曰尸山，多苍玉，其兽多麖，尸水出焉，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苍玉。】
璃沫眨了眨睫毛，与传说中一样，也是说历山往东十里有一座尸山。那里尸骸遍野，尸水蜿蜒数里，汇成溪流最终流到洛水。可是大虞七洲，根本没有一座山被称为历山，也没有一条河叫洛水。
到底要去哪里找呢？
天色渐黑，藏书阁的弟子过来询问是否要点上灯烛？璃沫摇头拒绝，藏书阁怕火。书在任何时代都是奢侈品，鹿灵山也不例外。
“阿姐，明日我再来同你一起找书。”走出藏书阁的门，苏妹白连忙表态。
璃沫道：“不用找了。”
苏妹白顿时眼露委屈，“阿姐，你可是觉得我没好好找？”
见她误会，璃沫解释道：“再找下去也不过还是那几段话。”
苏妹白见不是对她不满意，心里立刻松了口气，“阿姐你别难过，这都是命数，很多人一辈子不修仙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璃沫没说话，墨迟用丹巢将她换回时，她还晕着。虽然后面看到王青桉拿着一颗丹巢，但她一直以为是她的丹巢被挖出来了。后来知道是墨迟为了救她做出的交换，说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
墨迟越这样，她越觉得心虚。少年以诚待人，她却在领他走一条相反的路。
但是仙魔不两立，魔族生性残忍跟堕灵也没什么区别。为了百年后生灵不遭涂炭，也为了破除死劫，墨迟必须远离魔族，走正道修仙。
璃沫边走边给自己坚定信念，但内心深处还是复杂极了。她终究还是骗了他，他的一生可以看得到头，那是如凡人一样熬不过时间的摧残，最终黄土一捧。
墨迟伤势未好，只能暂留在丹峰。璃沫见到他的时候，丹峰长老正在帮他换药。
“没了丹巢虽然不能修仙，但是还可以炼丹。炼丹不需要什么灵力，有个好头脑就行。”
墨迟问：“如果不需要灵力，那为什么丹修也要修炼符咒和术法？”
“那是因为丹修也得出去找材料啊，没有一点保命的本事，哪里回得来？不过也有一种丹修不需要找材料，他们是有钱的丹修，靠金能力炼丹。”
墨迟淡淡道：“我没有钱。”
丹峰长老脸抽了一下，他的本意是想说点轻松话搞活一下气氛，这几日这孩子太沉闷了，如同枯槁一样。他素来极欣赏他的天分，有意疏导他。但是...他也过于诚实了，总是噎得他说不出来话。
余光瞥见门外璃沫的身影，他顿时松口气，目光再投向墨迟，少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骤然有了光亮。
真是少年人的感情，真挚而温暖，纯粹又赤忱。纵然遭受灭顶打击，只要看到那个人，心底就会重新欢喜起来。
他笑着摇摇头，收拾好东西把房间让出来。
“墨迟，你好点了吗？”璃沫走进去，搬了个圆凳坐在床榻边。
墨迟垂了垂眼，“不太好。”
事实上是，他恢复的有点太好了，仅三天，伤口就愈合得七七八八，把丹峰长老都吓了一跳。若不是有道德底线在，都要把他拆一遍研究了。
璃沫眼底划过一抹黯然，想了想道，“墨迟，不然我们先去昆仑吧。昆仑有不死树，我们先把寿元的事解决了。”昆仑是她外祖母家，就是她的外貌与真实的她不符，没人认识，自然也就卖不了面子。
墨迟点点头，“好。”
少年没有束发，黑发如顺毛一样垂到腰间，看上去乖得很。这种突然显露出的柔软，让璃沫心里更加难受，忍不住表态道：“墨迟，你放心，尸山自然是存在的，我们一起见到的。不管多难，我也一定会把它再次找出来。”
“好。”墨迟再度点点头。
璃沫说完这几句便没了话，到底是欠了别人，没有底气。墨迟说的真对，欠什么别欠人情，她真还不起。
“天黑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墨迟抬起眼，“那你...什么时候还来？”
“明天。”璃沫脆声道。
“几时？”
“呃......辰时。”
还挺早，少年心里满意，黑眸柔软了一些，“我等你。”
璃沫点点头，帮他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房间中再度剩下墨迟一个人，他低头看着被掖过的被角，轻轻摸了摸，往后一倚，靠墙而睡。
躺下，被子形状会破坏，想保持着被掖过的被角，就只能坐着睡。
鬼面溜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深秋的晚上，即便屋子里烧着碳寒气也很迫人。少年明明冻得发抖，却还只用被子盖着腿。
这是什么？鬼面纳闷，西洲的新潮流吗？
他轻咳一声，墨迟闻声而醒，一双黑黢黢的眼盯着对方，默不作声。
即便知道对方现在是凡人，鬼面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尊主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那满满的压迫感，只要想起来，就像有鬼拉着他的手，遍体生寒。
“那个，听说你没丹巢了？”
墨迟挑眉，“听谁说？”
鬼面顿时噎住，瞧他这张破嘴，生怕对方不起疑吗？这不是承认一天十二时辰地盯着他吗？做什么魔族要盯着一个凡人少年，说不过去啊。
“来的路上听到鹿灵山的修士们闲聊。”他真机智。
“哦，确实没了。”少年语气平静，就像说荷包丢了一样简单。
“那可有点糟糕，”鬼面道，“没有丹巢就不能凝聚灵力，没有灵力就不能修仙。你......”他小心地试探，“要不要走另一条路？魔修不需要丹巢。”
“不要。”墨迟拒绝得干脆利索，“我不入魔。”
鬼面顿时有点郁闷，魔尊说他不入魔。
唉，为什么派他来呢，他真的不会说服人啊。
“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墨迟淡淡道，“我欠了人情，还不起，只能用不入魔来还。”
“欠什么了？我听听多不多，也许我能替你还。”
少年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方，在那座带尖尖的山顶，就住着让他欢喜的债主，“很多，药盒、陈鸣、点心还有跳崖。”
鬼面：“.......”
魔域真的不该派他来呀，年轻人的语言他是真听不懂。
这这...说的都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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