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洒入车窗, 落在那件蓝白色校服上，林颂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茫然地转头看向窗外。
程渡站在车头前, 懒洋洋地插着兜，T恤在太阳下白得泛光，身上隐隐透着几分年少时期的意气风发，气质却又比高中时更沉稳内敛。说像高中时期有点夸张, 但林颂薇觉得, 大学时期的程渡, 大概跟现在这般模样，很像。
是她没见过的样子。
她想了想，抱着校服推开车门，走到程渡面前, 抬头看他, 皱眉道：“为什么要我卸妆和换衣服，总得给个理由吧？”
程渡垂眼睨她：“赵橙橙有没有跟你说, 她上午在医院碰到秦朝的事？”
今天上午, 秦朝来的时候，程渡正好推着轮椅送外婆去检查, 秦朝身上套着校服，也跟着去了。秦朝这人脸皮挺厚的, 并不太在意陌生人的目光, 但他自觉认为程渡并不想让林颂薇知道外婆的事, 毕竟那张牌子明晃晃“贷款”人家当老婆了。
这种事情肯定不能让本人知道，赵橙橙跟林颂薇关系那么好, 她知道了，不就等于林颂薇也知道了吗？
所以, 当秦朝在外面接电话，不小心跟赵橙橙撞上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卧槽”，想都不想就赶紧跑了。
否则，没法解释。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秦朝以前高中暗恋过赵橙橙。他跑回去后，生无可恋地跟程渡吐槽：“完了，也不知道赵橙橙会怎么想我。她肯定觉得我是个傻逼，要么就是脑子有问题。我的形象啊……”
程渡笑了笑，安慰他：“下午林颂薇过来，她了解情况后，你的形象会回去的。”
林颂薇瞬间想起赵橙橙之前说的，秦朝校服外套搭配西装裤和皮鞋，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她眨了眨眼，疑惑问：“所以，是你让秦朝这么穿的？他做错了什么？还是跟你打赌输了？”
那她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也要cosplay?
程渡低头看着她：“外婆生病了，阿尔茨海默症，确诊三年了。今年是第四年，去年年底，她的记忆停留在我们高中的时候，她只记得我高中时的样子，穿西装或者成熟一点的穿着，她都会把我当成陌生人。”
林颂薇心一下抽紧了，呆愣地看着他。
虽然他语气很平静，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难言的苦涩。他是外婆带大的，外婆是他最重要的人。
林颂薇不知道，被自己最重要的人遗忘是什么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秦朝昨晚穿校服过来，外婆能认出他。”程渡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住院楼的窗户，“我不确定她还记不得你的样子，但你今天这身打扮，她肯定认不出。”
林颂薇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想安稳他几句，但又觉得语言太单薄了。
半晌，她抬头看他，软声道：“那等会儿我把妆卸了，衣服也……换一下。”
林颂薇在住院楼的公共卫生间把妆卸了，又把长发扎成高马尾，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鹅蛋脸。她把西装外套脱了，迅速套上校服外套。
外套有点旧了，是高中时程渡穿过的，近期应该洗过，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尺码对她来说很宽大，下摆到大腿中部，几乎把她今天穿的西装短裤全部遮住了，只露出一点灰色的边，下面是一双白皙纤细的双腿。
高中的时候，林颂薇也穿过两次程渡的衣服。一次是她淋了雨，天气又冷，程渡就把外套脱了扔给她。还有一次，是她来大姨妈不小心把裤子弄脏了，红着脸跟他借衣服，第二天洗干净了才敢还给他。
卫生间的镜子有些脏，林颂薇看看镜子里朦胧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身走出去。
距离她十七八岁已经快过了十年了，虽然还年轻，但青春早已不在，突然间穿上高中校服，多少有点羞耻。
这种羞耻，在面对程渡意味不明的目光时，达到了顶峰。
程渡手抄在裤兜里，站在墙边，也不看手机，安静等人的姿态。听到脚步声便转头望过去，林颂薇穿着他的校服，扎着马尾，脸蛋素净漂亮，正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他。
走廊很长，光线有些暗，人来人往地经过。
不知为何，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望着彼此现在的模样，竟然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仿佛回到了那段浪漫的，带着一点甜和酸涩的青春。
程渡目光坦荡直白，甚至有些炽热。
林颂薇被他看得脸颊发烫，总觉得这身打扮很别扭，又怕自己跟十七八岁的模样相差甚远，难得地不自信起来，她忍不住问：“我这样……很奇怪吗？”
要是面对别人，她还能坦然。
但程渡对她高中时期太过于熟悉了，一点细微的差别，他都能看出来。
“不奇怪。”
程渡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往前走，“走吧，这时候外婆应该午睡起来了。”
林颂薇连忙跑过去跟上，手上还挂着西装外套和链条包，怎么看……都有点奇怪吧？幸好她没穿皮鞋，不然更奇怪。
她跟在他旁边，不确定得问：“要是外婆认不出我怎么办？”
她跟秦朝不一样，秦朝这些年大概经常跟外婆见面，但她快十年没见过外婆了……而且当初她跟程渡闹成那样，外婆那时候有没有讨厌过她。
这个问题无从得知，外婆不记得了。
她又不可能去问程渡。
程渡在病房门口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既然外婆连秦朝都认得出来，那以她当初对你的深刻印象，应该忘不掉。”
阿兹海默症患者会对早年印象深刻的事情念念不忘，高中那会儿，程渡最惦念的是林颂薇。外婆那几年除了中医馆，所有的心思都在程渡身上，程渡念念不忘的，她也跟着他一起念念不忘。
之前他还想过，外婆就算见到林颂薇，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刚刚第一眼看到她穿校服的样子，他突然就确定了，外婆一定能认出她。
林颂薇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她抿了抿唇，小声问：“外婆醒了吗？”
“醒了，进去吧。”程渡从小窗口扫了一眼，推开门。
程辛夷在病房里陪着，正扶着外婆起身，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往门口看去。林颂薇没想到病房里还有人，愣了一下，紧张又忐忑地看看程辛夷，又看向外婆，小心翼翼地先叫了声：“外婆。”
高中那会儿，外婆年纪虽然大，但头发一直是黑的，气质很温和，看起来没有半点老态，总是神采奕奕的。现在的外婆发丝已经花白，比记忆里瘦了些，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气质温和慈祥，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的老中医了。
林颂薇看着外婆，鼻子有些发酸。
外婆坐在病床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嗔怪起来：“哎薇薇来啦？怎么穿短裤啊，这个月份天气还渗着凉气，女孩子贪漂亮受了凉，身体就容易受罪。”这话太熟悉了，高中那会儿，林颂薇贪漂亮，天气刚热起来就穿裙子，去程渡家里被外婆看到了，外婆总是要念叨她一下。
每当那种时候，程渡都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添油加醋道：“要是以后她老寒腿了，正好跟我作伴，以后下雨天一个手疼一个腿疼，一起敷外婆做的中药包。”
林颂薇再也控制不住，眼圈蓦地红了。她别过脸，把脸藏在程渡身后，轻轻吸了下鼻子，心底苦涩得厉害。
程渡转身，低头看她。
林颂薇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别看，我就是有点……难受。”
“没事儿，外婆记得你，这是好事。”程渡声音很低，几乎只有两个人听见，“别哭。”
两人的关系突然间拉近了，林颂薇低头深呼吸，迅速平复心情，抬头正要说话，就听程辛夷调侃道：“哟，我儿媳妇来啦。”
林颂薇：“？”
儿媳妇……
不会是说她吧？
程渡：“……”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程辛夷，让她别乱说话。
程辛夷从容不迫地笑笑：“薇薇好久不见了，小渡外婆经常念叨你，说你是她孙媳妇儿。”
“阿姨好。”林颂薇窘迫不已，当年程渡渡手刚受伤，程辛夷对林颂薇的态度一直很冷，后来不知道是不是程渡或外婆跟她说了什么，她对她的态度才慢慢缓和，但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她开玩笑，更不会叫她薇薇。
不过，那时候她很少碰到程辛夷，一年也只见过几次。
林颂薇抬头看程渡，以为他会解释一下，但他径直往病床那边走，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她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程渡不动声色地走到病床前，把柜子上的联系牌塞进裤兜里。
程辛夷瞥了眼，才招呼林颂薇：“你们外婆刚说病房里闷，我正想推她下楼去晒晒太阳。既然你们来了，就你们陪她去吧。”
“好。”林颂薇点头。
程辛夷有心把空间留给他们，说完就拎着包走了。
程渡扶着外婆坐上轮椅，推着外婆出了病房。林颂薇走在他前面一点，低头跟外婆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多逛一会儿。”
“薇薇，你跟程渡说说，让他给我办出院手续，我不喜欢住医院。”外婆拉着她的手，说话语气有点像小孩子撒娇，“我脚都不疼了，还非要我住院。”
林颂薇回头去看程渡。
程渡看她一眼，低声道：“今天上午你私自下床走路，检查说又肿了，再住两天吧，大家可以轮流来看你。”
三院不少自己医生，大家轮流来陪外婆，她也不容易闷。
外婆反驳：“我没有自己下床走路。”
程渡默了默。
林颂薇又回头看他。
“她忘记了。”程渡低声说。
外婆最近总是这样，有些事刚发生不久，很快就会忘记了。但2011-2013年之间的事情，她总是经常能想起来，而且记得很清楚。
林颂薇抿了抿唇，外婆又拉着她的手说：“你跟小渡说，他听你的。”
林颂薇：“……”
也不知道外婆为什么会觉得程渡听她的话，明明高中的时候程渡只会欺负她，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我……”
老人撒娇，最难抗拒。
林颂薇完全招架不住，磕巴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听他的。”
程渡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吊儿郎当地对外婆笑道：“外婆，听到没有？她听我的。”
林颂薇：“……”
正好她塞在校服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松了口气，立即摸出手机。她看着号码，抬头对程渡说：“陈筱的电话。”
程渡说：“大概率是想跟你和解，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的，那我去旁边接？”林颂薇怕外婆听到会好奇，到时候不知道怎么解释。
程渡低声提醒：“记得录音。”
林颂薇跟外婆说了一声，往旁边走去，站在一排电动车前接通。电话那头，陈筱一改先前嚣张的气势，很客气：“林设计师，现在可以跟你谈谈吗？”
“如果你想跟我谈和解，那就算了，没必要，也浪费时间。”林颂薇冷静道。
那边沉默了一下，很快又说：“我现在马上发道歉声明，承认都是我抄袭你的设计，或者你想让我在道歉声明里怎么说，我都配合。这样的话，能不能请求你撤诉？”
“不能。”林颂薇态度强硬，“我已经跟你们经理说过了，到了现在这一步，我不可能撤诉的。我们只有法庭上见了，再见。”
她迅速挂断电话。
微信多了不少消息，她点进去看了一下。
徐律师：【孙虞发微博了，你看完可以转发一下。】
尤欢：【[图]】
尤欢：【孙虞发微博了。】
林颂薇点开尤欢发来的截图，看到孙虞发的声明——
孙虞v：这两天收到很多私信和评论，既然这么多人都在关注这件事，我不回应确实不好。
薇欢工作室的林设计师是我高中同学，一些机缘巧合的私人原因，我拍过她原稿的照片，但不是在她那里拍的，本意我也不是拍照片，是拍人。林设计师并不知道这件事。陈筱是我表妹，也是一个意外，她看到过那张照片，我不知道她会偷偷把那张稿子的设计拿走自用。
总之，导致这件事发生，我也有责任，也替表妹跟大家说声抱歉，希望大家宽容一点，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
林颂薇忍不住上微博看了一下评论，发现孙虞竟然把照片发在了评论里。她点开那张只有程渡背影的图片看了看，然后保存下来，翻看了一下那张照片下的评论：【所以，这是情债吧？盲猜一下是不是虞虞的前男友？】
【看背影就是个大帅比啊！好想看正脸！】
【看图应该是家里，不是孙虞家，那就是照片里男生的家了。】
这一层楼的关注点都歪了，都想看照片里男生的正脸，要么猜孙虞的情史……如果颂薇不是当事人，大概也会乱猜。
现在微博上骂陈筱跟YU品牌的很多，林颂薇怀疑这些人都是当初骂她的那一批，薇欢工作室微博收到很多道歉的评论和私信。
她扫了一下，转发了孙虞的微博表达感谢，便退出微博。随后，把刚才陈筱的录音发给徐知远，同样给程渡也发了一份。
林颂薇往回走，程渡只扫了一眼手机便放下了，陪外婆说话。她不知道程渡有没有看到孙虞发的微博，送外婆回病房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多了，饭点走廊上比较嘈杂，她趁外婆不注意，小声跟他汇报了一下，想到那张照片，随口说：“微博上很多人说你是孙虞的前男友。”
程渡脚步一顿，淡淡地哦了声，然后看向她：“我不是你前男友吗？”
林颂薇：“……”
她看了眼外婆，往他旁边凑了凑，挨着他小声解释：“昨晚我是碰到了一个追我的海王，顺着尤欢的话，拿你当了一下挡箭牌……”
程渡冷哼：“是吗？那我对你还挺有用。”
“……”林颂薇马上说，“你介意的话，那我下次不用了。”
程渡：“……”
林颂薇看他脸瞬间黑了下去，无辜地眨眨眼，正想补救一下，外婆转头笑眯眯地问：“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程渡张口就来：“没什么，她数学作业没写完，说要回去写作业了。”
……
数学作业没写完的林颂薇在路边上了赵橙橙的车，赵橙橙瞪大眼睛看着她：“卧槽，小姐姐，你哪位啊？”
林颂薇把身上的校服脱了，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细吊带，衬得皮肤雪白，脖子细长柔美，锁骨平直漂亮。她有气无力地靠椅背上，转头看她：“你觉得呢？”
赵橙橙眨眨眼，特别震惊：“被抄袭这件事让你压力这么大的吗？你这校服……不会是秦朝传给你的吧？”
林颂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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