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正道魁首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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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你是正道败类。...)

    第7章

    青渊门惩仙台。

    惩仙台,顾名思义,便是连仙都逃不过的惩处之地。

    往往是以雷击,以火烧,以水灌,神魂罚,炼火罚,凡此种种十多种刑罚,足矣将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惩仙台在青渊山北角,此处峭崖临河而起,而峭崖边则是一块开阔的平台。该平台正立八根粗需五人合抱,高耸入云的天柱,天柱上刻着极繁复的纹路,闷雷声声,只这一方天地,竟是浓云密布,乌沉盖天。平台上又刻有禁锢阵法,足有手臂粗黑的铁链交缠,铁链上血迹斑斑,锈迹斑斑,看得人触目惊心。

    峭崖下就是观赏台,这却是极残酷的行为,不仅身体要饱受折磨,便连精神也是要受到极致羞辱,行刑时竟还要被人观看!谁又不是在此皮开肉绽,半点尊严都无。

    裴无缺被人反绑了手,压着跪到了惩仙台上。

    他的身影还未跪稳,又一道粗黑铁链压了上来,将他双手绑缚,叫他必须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行刑之人十分粗鲁,生生将他的头抬起,再度问他:“我再问你,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因果会在你身上!”

    裴无缺冷笑,方才在下面已经有人拷问了他,但是他便是不说。旁人又能怎么奈何他!

    那人见状也不再多问:“好,你区区一个凡人,竟如此倔强!不管因果怎么会在你身上,那便是你的错。即便你不承认,也要遭受雷击之刑!”

    他手一挥,立刻就有人上前,将裴无缺按下,给他戴了手镣脚镣。

    裴无缺此时不过孩童,细胳膊细腿,那粗黑的脚镣戴在他身上,显得十分的狰狞粗糙。

    那要行刑之人还十分得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若不是你,我侄儿怎会被逐出外门弟子之列。你不过就是仗着师祖的庇佑,才能在门派中横行,如今也是你的报应了!”

    原来此人是杨俊的叔伯,难怪如此对他。

    可是当裴无缺抬起眼时,他的眉目间却有种森然冷笑。他轻轻说:“我这人十分记仇,今日若我不死,他日必杀你!”

    “你!”此人登时气急,又猛地冷笑,“好,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我今天不将你折磨死,却是我的不是了!”

    他随即走开,声沉丹田大声道:“此人害师祖受伤在先,桀骜不驯在后。以烈火罚之——”他的声音一顿,“行刑——”

    此话一出,惩仙台上法阵亮起,骤然一股火焰腾空燃起,竟将半个山壁照亮。

    而此时惩仙台上密布的雷电开始疯狂翻涌,阴云密布,沉闷而狂暴。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不妥,知道下面此人是至魔之人,知道他邪妄至极,想要劈死他不可——

    如此场景,多么的像前世,他叛出正道的时候。

    裴无缺抬头看天上的雷云,雷云将他的眼睛映得一片阴沉。

    那时候他不过十七,还是正道的天之骄子,还是人人都羡慕的正道翘楚。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情。他被绑在仙柱上,承受着一刀一刀,深入骨髓的折磨。也没人知道,他也曾如此对着行刑之人嘲笑:“他日若我不死,我必杀你!”

    那人也是如今一般的愤怒,他愤怒,周围围拥之人更加愤怒。他们捡起地上石子,手中废弃的灵石,各种东西砸到他头上。

    “邪妄——”

    “必诛杀你——”

    “正道怎么会出你这么个败类——”

    “不杀你天地难平!”

    轰然一声——

    火焰遍及全身。

    *

    此时在玄青大殿,萧莲在千年灵芝的作用下醒来。

    她猛地捂住嘴急促咳嗽了一声,伏在床边,竟咳出一些血来。

    化神期修士的血已是带着淡金的色泽,她看了看,苦笑:“多少年没出过血了。”

    上次还是为了师门杀上炼魔渊。可那时候修为不够,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后来终于苦修到化神期,再去寻仇敌,仇敌却已经不知所踪。也不知是已经坐化了,还是上升一步,变成了她也惹不起的存在。

    “你还笑得出来!”殷白衣坐在她身旁,有些生气道,“知不知道你受伤有多重,你究竟干什么去了?”

    萧莲躺了回去,叹了口气:“不就是想着采些雪莲,却遇到了霜草兽,而且还一来就是一窝,跟疯了似的攻击我。我又带着徒儿,就打得挺狼狈的……”

    “那你就非要动用那颗丹药不可?”裴无缺又问,“我拿那颗丹药给你,可是要救命用的。”

    “可不正是要救命用。”萧莲苦笑。

    殷白衣挑眉,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将那冰雪之巅的大雪妖引动了?”

    萧莲点头:“我当时已经受伤,打不过那老妖怪。”

    若真的算起来,其实她与那大雪妖实力相当。但当时那情况打起来她就输。

    殷白衣欲言又止,半晌才问:“萧莲,我还有个问题,那大雪妖在冰雪之巅深处沉睡,一般的举动轻易弄不醒他,怎么就突然苏醒,又是在你身受重伤的时候,你想过没有?”

    萧莲只能说:“巧合吧。”

    殷白衣无言:“你认真点行不行。你要知道,你身为正道魁首,想杀你的人一堆,会不会是谁设计的?你仔细想想,你这次出行还有谁知道?”

    萧莲其实不大喜欢阴谋诡计的东西,但殷白衣都说到这里了,自然也是想了一想,“也就若远知道,若远可告诉了谁?”

    若远在一旁听着,吓得差点跪下:“师祖,我谁也不敢告诉的!”

    若远跟了萧莲几十年,看着他从一个小豆丁长这么大,萧莲也是信得过他的。傻归傻了点,但做事不会不靠谱。

    殷白衣却缓缓道:“还有一个人。”

    萧莲看他。

    殷白衣继续说:“你徒弟。”

    萧莲却只摇头道:“他一个凡人,怎么能引得大雪妖动。你就别这般猜测了,对了,我徒儿呢?”

    萧莲才想起自己醒来,除了殷白衣和若远,谁都没有看到。

    不大应该啊,她受伤如此重,怎么沈庸等人怎的也不在,他们不应该围在她床前痛哭流涕,然后求着她以后再也别出门了吗。而且裴无缺一个凡人,除了此处他又能去哪里?

    萧莲左看右看,有些好奇。当真没看到徒儿。但是在落地之时,她仿佛地感觉到,徒儿是托了她一把的。那应该是她把人带回了的吧。

    “萧莲。”殷白衣想了很久,终于决定告诉她,“沈庸用了天机镜。天机镜说,你受伤的因果,在你徒儿身上。”

    萧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随即她轻轻说:“嗯。”

    殷白衣有些惊诧:“嗯?你就是一个嗯?这是什么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莲只是问:“他究竟在哪儿?”

    *

    惩仙台,烈火刑、雷电之刑尽上。

    天空电闪雷鸣,打在八根天柱上,形成八芒星电阵,将裴无缺包绕其中。

    胸中翻滚着强烈的血意,周身宛如撕裂般的剧痛,裴无缺跪在地上,倔强地承受着所有的痛。

    他身为天魔体,最怕的东西其实是雷,雷电代表天罚,对他来说是火焚般,触及灵魂的剧痛。

    在疼痛终于聚集到一个高点时,他突然扬起脖颈,发出如野兽般的浑浊吼叫。此时他眉心殷红的纹路也亮了一亮,只是他被雷电包绕,无人看到其中景象。

    但是在魔渊,在罗刹海,在三十八境所有的魔界里,一些不出世的元婴、化神魔头都睁开了眼睛。

    一白发老者吐出了沙哑的声音:“天魔现世了——”

    手下十分惊讶,天魔是所有魔渊命定的主人,无论什么修为的魔头、魔兽,遇到天魔体都只能俯首称臣。

    天魔既出,就代表着魔道将会因他兴盛,世界将会由道转魔。

    手下十分兴奋:“尊者,您说的可是真?”

    白发老者继续说:“天机乍现了一瞬,且感应应是在青渊仙境的方向,你立刻派人去查——”

    一瞬极致剧痛后,裴无缺伏跪在地上,他其实已然完全混乱。

    恍惚之见,他觉得自己完全地回到了那一年。

    烈火熊熊焚烧,将一切扭曲在火焰的腾飞之中。裴无缺在火焚的疼痛中蜷缩,只觉得周围再度出现当年的幻影,那些人围着他,他那时候抬起头,承受着所有人砸在他身上的□□。头砸痛了,身体砸痛了,可他一直保持着不变的冷笑。

    他们是如此的愤怒,他越笑他们就越愤怒,他笑他们的无知愚昧,他们愤怒于他的邪肆狂妄。

    直到他受伤流血。

    鲜血将他身上穿的那间蓝色内门弟子的衣衫染红,他俊美至极的脸也不好看了。他终于也不笑了,他们就此骤然兴奋起来,“杀了裴无缺、杀了裴无缺”的叫嚣声深入云霄。

    可是他们也怕他,不敢十分靠近。

    他无力挣扎,剧痛使他再也笑不出来,他想向周围人怒吼,可是他已经喊不出任何话来,他只要一开口,咳出的就必然是血沫。他的眼睛被自己的鲜血染红,分明看不清周围人的样子了,可是他看得清那些兴奋的脸。那些脸在他日后的梦境里成为最诡异的扭曲画面。

    再后来,身边到处都是尸首,没腿的,没胳膊的。他挣扎在一团扭曲的人里面。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肯定是血肉模糊,连个人都看不出来,跟周围的人都分不出来。他才听到了一声叹息:“你既是混沌灵根,又是天魔体。此绝世之姿,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你生来就是带有宿命的。”

    “你要终结正道。”

    “裴无缺,你天生就是魔,你明白吗!”

    对,就是如此,他天生就是魔。他要覆灭正道。一百年大乘,只差一步便能成圣,成为万古以来以魔成圣第一人!

    正道无人能敌。天下亦无人能敌!

    他本来就要实现自己的夙愿了,为何会偏生变故。

    为何他会回到两百年前?

    血色就蒙上了他的眼睛。

    魔苦苦挣扎,终于还是破体而出,他邪妄,他无情,他算计——

    他再做错的事都不是错事,这其实就是他的本性。

    也许他们说的并没有错,他就是恶毒冰冷,所以才会干下那些事情,没有什么狡辩,他活该——

    疼痛剧烈得让裴无缺发抖,竟有一滴血泪自眼角流下。

    这又怎么样呢,他会在黑暗中,无人来救,永远沉沦。

    便是痛得快死了,也没有人关心。

    “无缺——”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这声音宛如一丝清凉,劈开了层层的黑暗,照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禁锢他的铁链不见了,疼痛不见了,他被人抱在怀里。清凉的味道围绕着他。

    他不知道那是谁,可是他紧紧地抓住了她,但是他知道这个人他是十分熟悉的,他狂乱的心竟然就此平静下来。

    一阵风拂过他的脸,裴无缺缓缓睁开眼,看到了那张清莹秀美的脸,细长的眉,明亮的眼眸正凝视着他,软生生的脸颊,少女一般的十四五岁模样。是萧莲,是他的师父。

    他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发出了沙哑无意义的音节。

    萧莲把遍体鳞伤的孩子抱在怀里,哄孩子一般哄他:“乖,没事了,没有关系,师父来救你了。”

    见孩子的身体终于渐渐平息,萧莲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行刑者。

    行刑者顿时慌乱:“师祖,他……若不是替他找药,您怎么会身受重伤,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萧莲却是笑了笑道:“即便他有什么错,凡人可让你们连番用火刑,以雷劫罚之?倘若不是我早给他吃过护灵丹,如今人可还在,是不是就已经被你们惩戒至死了?你究竟是想替本座惩戒徒弟,还是想借机杀了他呢?”

    萧莲平日平易近人,鲜少用‘本座’一词,行刑者吓得顿时就跪到地上。

    沈庸见萧莲眉眼间没有一丝笑容,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上前一步:“师叔,我们也是为你——”

    萧莲知道沈庸也是为了她,毕竟也是多年师叔侄的情谊了。可说真完全为了她,萧莲也不信。天机镜的确显示因果在裴无缺身上,但完全可以将他禁锢起来,留待她醒来再审,迫不及待把人弄上惩仙台。弄上了惩仙台,然后用杨俊的叔伯来对付裴无缺。

    沈庸在想什么,其实她很明白。

    萧莲也不想与沈庸计较了,此事毕竟重重。她没有跟沈庸说话,而是对着青渊门众人说:“我昏迷之时诸位还不明白过程详细,现下醒了,同诸位说清楚,无缺之事纯属意外,是他无意惊动霜草兽,才致使我受伤,这就是因果在他身上的原因。他本身亦不是故意的,就不必再深究了。”

    看行刑的十脉主嗡地一声沸议起来。

    萧莲则抱着裴无缺飞下惩仙台,想要离开。却被十脉主们拦住。

    “即便如此,师祖,裴无缺五灵根资质,又身受重伤,实在是不配做您的弟子!”

    “仙门之中多得是好弟子,您为何不挑?我们实在不服!”

    萧莲漠然,有时候她很多事情真的不想说明白,各脉主争先恐后将自家弟子塞给她,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她能收个好徒儿?谁不想成为她玄青一脉的继承人,免得日后玄青一脉落入外人手中。

    她收了这些人的后代为弟子,日后呢,到底是她的弟子,还是这些人的后人?

    萧莲平日只是不想理会青渊门种种事情,但是不是代表她不知道。正道魁首,青渊门师祖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软性禁锢。

    她就是要收自己命中的徒儿,不管他来自何方,不管他是什么灵根。他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的徒儿。

    “谁若再说收徒一事,”萧莲冰冷的声音响彻惩仙台,“今儿这十脉主的位置,他也就别坐了!我不理青渊门事情多年,这点权力是不是还有?”

    所有人顿时安静。

    裴无缺轻轻睁开眼,只看到她柔软的下颌。

    “师叔——”沈庸正欲再说,萧莲却挥手示意不必。“人我先带走了,此事不能再追究!”

    她抱着裴无缺,再度缩地成寸,回到了玄青山的洞府里,落在石台上,将裴无缺放在石凳上。

    刚一落地,她就急促地咳嗽了几声,随即从袖中拿出一粒金色丹药服下。

    果然不该为了气势好看而强行用瞬移,又加重伤势了。

    裴无缺虽伤得惨,但其实是外伤,他本身体质极强,又先被萧莲喂过护灵丹。反倒此时看上去比萧莲还好些,他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盯着萧莲许久,终于沙哑着低声问:“师父,你当真觉得……”

    “觉得什么?”萧莲终于缓过一口气,看他。

    裴无缺手轻轻一握,他都不知道为何他要问,可他就是想问:“觉得我……”

    他没有说出来,可是萧莲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萧莲笑了,然后告诉他:“不管我之前有意无意,总是让你受了苦的,你心里怨恨我些也应该。你突然惊动那头霜草兽,为师也觉得,应该还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裴无缺抬起头,眼神有些错愕。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还护着他!

    萧莲继续说:“但师父不会因此而责怪你,因为师父也有错在先啊。你是师父的徒弟,你若做得不好,也是师父的错,是师父没有教导好你。师父怎么会因此怪你呢?”

    裴无缺浑身一震,竟说不出话来。

    此话宛如一阵光亮,直直地劈入他的脑海,不知道为何,他震得整个人都站不住。

    两种声音在他脑海里不停地交汇。

    你是正道败类,你邪妄——

    另一个是萧莲的声音:你是师父的徒弟,你若犯错也是师父没有将你教好,师父怎么会怪你——

    血流重新在他的身体里流动,这只邪妄的魔仿佛受到了某种说不出来的慰藉。

    他张了张嘴,亦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情绪,让他突然愧疚了起来。他想说就是他的错,他极恶。但是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爱护他,毫不犹豫地救他,即便他犯了错,师父也不会怪他。

    裴无缺半跪着,在萧莲面前低下了头,良久地一句话都不说。

    萧莲也只是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