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萧莲回过头。
桃树落英缤纷，见一身量极修长的少年站在树下，墨色长发束冠，高挺鼻梁，脖颈亦是修长。正带着笑意看她。
风吹起他的袖袍，腰间佩剑的剑穗也随着飘舞。
落英仿佛亦感，落在他肩头时纷纷滑落。
萧莲看着徒儿良久，她眨了眨眼睛，仿若天长地久，只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玄青山小院，在门楣处特辟了一块空地，立了个长木桩。萧莲就在此，记录裴无缺的成长。
那长木桩上，还有不少刻痕。十一岁时，这道刻痕就同萧莲差不多高。彼时萧莲对此还没什么感觉，再往后，随着裴无缺年龄增长，刻痕疯狂往上窜，待十六岁，他已同殷白衣差不多高。而今十七岁，比之前的又高了一指。
裴无缺被按在木桩前，有些无奈地垂睫看她：“师父——”
她如今在他面前的确实在是娇小。
“你别动。”萧莲指挥缩小的枯荣剑，在裴无缺头顶的木桩上，刻了一道划痕。然后让他走开看看。
果然，是又长高了一指的。
随后萧莲感叹：“以前，想着你要是和若远长得差不多高，便就够了。谁知后来长得如殷白衣般高，师父也就忍了，可现在，你要长得比他还高，唉——”
裴无缺嘴角一动，他一个在外杀伐果断，谁不称颂的修炼天才，回来却被她按着量身高？
还被她嫌长得太高？
“师父，我千里迢迢的回来，水都没喝一口。”他的微低的声音中一丝无奈，“您就不能让我歇歇？”
云麓沼泽至青渊仙境，往来四千里。寻常人来回总要两三日才能回，他却当天就到了。的确该是累了。
萧莲将他放开，终于让他坐下歇息。
“倒不是嫌你高了，你是师父的徒儿，师父怎会嫌你呢。只是你走后师父才给你做了套衣裳，你如今又长大了，想必穿着也短了，怕是要浪费了。”萧莲说着当真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一套衣裳，的确是早给他备下的新衣，做工精致，袖边又缝了银线，十分好看并夺目。想着他在外历练，定是衣袍也不好穿了，谁知做好回来，没料到他又长高了。
裴无缺也没有办法，他前世便是极高的男子。
裴无缺便解下腰间储物袋，放到她面前。“这次的试炼收获。”
萧莲拿来打开一看，被里面的内丹数量给震惊了。红橙黄紫，各种颜色，各种大小，她甚至看到了一枚六阶内丹，六阶内丹的妖兽修为，可是相当于元婴修士的。徒儿不过金丹中期，便能越阶杀元婴修为的妖兽？
裴无缺正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喝，修长手指，长睫微垂，那玉杯在他手里，反倒都不如他好看了。所以那些女修把他选成什么十八界最想嫁的梦中情人，还是有原因的。
萧莲寻思自己长这么大，似乎从未上过什么修仙界的榜。哦不对，上过战斗力榜，化神修士第十名。
她此刻忍不住在脑海里问玉简：“你看看他现在怎么回事，说好的资质平平，样貌平平呢？”
玉简道：“我伤势未恢复，外界什么都感应不到。大概是你养得比较好吧，能把鸡崽子养成金凤凰。”
萧莲无言，不再继续和玉简说话，而是把储物袋还给徒儿，裴无缺却没拿，只是道：“师父留着便是了。”
其实每次都是她留着的，萧莲笑眯眯地：“那师父收下了，你没灵石用了，就来找师父要。”
裴无缺嘴角一弯。
师徒二人正说话时，突然天边划过一道灵光。一道灵符疾速撞了上来，撞在了玄青山的防护法阵上。
萧莲脸色一凝，只有外来门派的灵符才会进不来。挥手放灵符进来，将灵符在手中捏碎，只听里面传来个有些焦急的声音：“道君，御仙阁有魔物伤人！请您速速前来！”
萧莲知道最近别的仙境已经发生过魔物入侵的事，可青渊仙境还是第一次。她这正道魁首自是要出面的。就对裴无缺说：“你才回来，要不先休息着，师父给你准备了一些糕点，还有你的房间，给你重新修整过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无缺睡的男童房一直到十六岁，在他的强烈抗议之下，萧莲才勉强同意给他动手改了。
裴无缺道：“您终于肯给我拆了啊。”
不拆不行，他都威胁她要搬到山下去住了。他搬下去了，谁来给她挑水，谁给她烧火，谁给她打扫屋子……哦不是，谁来当被她疼爱的徒儿。
“自然，师父怕你回来再看到那房间，想不开会离派出走。”萧莲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
肌肤相触之间，萧莲只感觉裴无缺的手似乎一紧，同时他别开了目光。
萧莲不禁问道：“怎么了？”
裴无缺只是摇头：“大概是有些累了吧。”
但是萧莲并未注意到。而是说：“事情怕是紧急，那我可先去了，你自己在家里乖乖的？”
裴无缺却想到刚提到的是魔物，还是缓缓松开了手：“我还是同您一起去。”
御仙阁极近，不过一炷香的功法，萧莲已经落在御仙阁广场上。
看守门口的修士认识青渊门裴无缺，向他拱手：“裴师叔。”但在看到萧莲时，却愣了下，“这位可是您的……什么亲眷？如今门派戒严，生人可是不得入内。”
萧莲才想起，自己出门得着急，那铜色面具都没戴。若不戴面具，她只穿身简单素袍，头发也只简单挽了，看起来就像个初入仙门的少女。她正想解释一下。
裴无缺见修士的目光不停往萧莲身上扫，便将牌子扔了过去。
一听这声音，再看扔过来的是青渊门的牌子。这牌子不刻字，什么都没有，全青渊门只有一人有这牌子。
修士这才明白，面前这位是青渊门那位祖师。
原竟是这般年轻的模样！
修士忙恭敬退下：“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道君您来了，您请进！”
说罢一挥手，将门派禁制打开。萧莲带着裴无缺径直进去了。
即便她进去了，那修士也还在张望，一同守卫的几个修士也都张望，窃窃私语地讨论。
“跟裴师叔在一起的竟就是咱们青渊的正道魁首，怎还是个少女模样！”
“听说萧莲道君修的功法必须要维持童子之身，只要一直是童子身，功法不破，便一直是少女样子。”
“从未见过道君的模样，原来当真长得好看……”
“赶紧通知掌门！”终于有人想起正事。
裴无缺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他们说话，眼中微沉。见周围的人都看向萧莲，十分好奇地打量她，他的手指轻轻收紧，建议道：“师父今儿没戴面具，不如走条僻静之路。”
萧莲却摇头：“罢了，我想着以后都不戴面具算了，我便就是这样，难道因为他们不适应，我就不是正道魁首了？谁敢说句不敬的话，我打他。”
其实萧莲生得怎么样？倒的确也算好看，但若说好看到人人都盯着看，那也不至于。她之所以被人这般盯着，纯粹是因为裴无缺的缘故。他是青渊仙境出了名的美男子，但时常独来独往，从未见他跟什么仙子往来。便是向他告白的、送东西的，若干种种，他从不理会。
他突然来了御仙阁，身侧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女修，怎会不让人好奇！
此时掌门等终于带着人前来了，为首是一身材微胖的美髯公。拱手道：“道君您可总算是来了，裴师弟也在，这边请！我们苍青道君等您多时了！”
两人随即走入大殿，看到苍青道君时，苍青道君的反应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不，应当说是是苍青道君吓了一跳。
苍青道君从未见过她长什么模样，这却是不假，萧莲登上正道魁首之位，他才带着登仙阁来青渊仙境，所见永远是一张面具脸，一直以为萧莲定貌丑无比，所以才以面具遮挡。
当萧莲进来时，他实在是惊了一跳，竟连说了三个“你你你……”
萧莲没好气道：“你什么，你说魔物伤人，到底在何处？”
苍青道君再仔细感应了一下，面前这同平日萧莲道君一般打扮的，且也的确是化神修为的，竟真是萧莲！
她……她若长得好看，何必要用面具遮挡，暴殄天物！
苍青道君是极爱美之人，便连收徒弟，都是非俊男美女不要。萧莲不仅长得好看，又有个突然的对比，他心中怦怦直跳，说话的声音都柔和多了：“这……人在这边，你过来看罢。”
萧莲面对突然柔情似水的苍青道君，觉得有些受不了。
她微微一笑：“道君，可正常些？”
苍青道君咳嗽一声，把自己化神道君的气度拿上来，镇定了许多道：“萧莲道君这边请。”
只见他一伸掌，一团金光顿时打向结界。门大开，里面贴满符咒，有两个蓝衣弟子以金绳绑缚，此时却是浑身长鳞片，手指脚趾也长得其长，显青面獠牙之相。嗬嗬喘气声中，带着难闻的气味。
萧莲一看这情况就轻轻皱眉：“化尸了。”
“昨日下午这两弟子从外回来，人就有些不对。”苍青道君说到，“到晚上竟突然化尸，突然攻击人。我及时赶到将人控制住。所以才想借用一下道君的枯荣剑。”
萧莲功法袭承自鬼谷子，专修克魔功法。在约百年前，魔物猖獗时，萧莲一把枯荣剑以克魔出名，名动天下。这一百年来魔物渐平，萧莲已不记得多久没除过魔。苍青道君杀这几个弟子是极简单的，但难的是破除魔性，让他们恢复。
萧莲走上前，查看两人模样。
若遇一般魔物，在化神期修士的威慑下，早已不敢动弹。可这些被化尸魔气入体的人则不同，他们什么都不怕，只知道疯狂杀戮。所以嘶叫着向萧莲扑过来。
裴无缺手指立刻弹出两道白光，直入两个弟子眉心。他们便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苍青道君便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萧莲的高徒。
这两魔物，他制服也是费了些功夫的，他却是轻易制服了。
萧莲则蹲了下来，看这两人，轻叹了一声：“受到化尸魔婴感染，化尸魔气已入内腑，没办法去除了。即便我用枯荣剑，他们的修为也保不住了。只要你们确定，我现在就为他们去除魔气。”
苍青道君沉沉地叹气。
御仙阁掌门则着急上前，拱手：“恳请道君助他们一臂之力，只要能去除化尸之气便可。”
“师父。”裴无缺却开口道，“杀魔容易驱魔难，您若是行驱魔之事……”
“无事。”萧莲摆手，“他们都是青渊门弟子，救他们都是我分内之事。”
她手一伸，一柄白色小剑就浮在她掌心之上，轻微跳动。掐了数十个繁复剑诀，枯荣剑一分为十二，将两弟子包绕，形成八卦剑阵。嗡嗡白光笼罩，别人沐浴白光都十分舒服，两人在白光中却狰狞挣扎，嘶吼。随着剑阵缩小，他们终于吐出一口污血，身上化魔的迹象已经消失。只是脸色苍白，修为全无了。
萧莲伸手召回枯荣剑。
御仙阁掌门围上来，十分感谢她：“多谢道君出手相助，已备下一份厚礼……”
萧莲再度摇头：“这也不必。”她看向苍青道君，“只是怕要借用一下苍青道君的灵符，传话给众青渊仙境的掌门、师祖，这化尸魔婴突现在青渊仙境一事，务必是要给大家警醒的。”
苍青道君忙道：“这自然。”回头吩咐弟子，“立刻按道君说的，将灵符发向各门派。”
萧莲则看着两弟子沉思。
苍青道君难免问她：“道君在想什么？”
萧莲只是道：“其余仙境也有许多魔物出现，总觉得并非偶然，定是有个极重要的事被我们忽视了……”
正在此时，突然外面进来个弟子，对苍青道君拱手道：“师祖，正道联盟发来了一道灵符，似乎有急事！”又说，“青渊门也收到了，正派人来寻萧莲道君！”
正道十八仙境都相隔甚远，但正道不可无组织，便由各大门派牵头成立了正道联盟，十八仙境所有魁首都是联盟长老，盟主乃是一位几乎就要踏入炼虚期的老者。青渊仙境出现魔物的事，也要报给正道联盟。
萧莲不由同苍青对视一眼，正道联盟并不经常发灵符，但一发就是极了不得的大事，如此着急，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苍青则一把将灵符捏在手中，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