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又安静了。

    就好像是突然被海啸卷入了海底的村庄，什么都剩不下，陡然死一般的静籁。

    秋月无声的呜咽着，仿佛也没听清慕云玖说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她，眼泪仿佛根本用不完一样，在脸颊上汇成了溪行。

    慕云玖坦然迎着她的目光，淡淡说道，“你给倩兮陪葬，我帮你找妹妹，保活。”

    即便，她有诸多的困苦，然而，慕云玖也不可能会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她必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沉重代价才行。

    这是必然，没有人情可言。

    话音落下许久之后，秋月才仿佛听清了一般，颤抖着点了点头，对着她跪好，哽咽着、战栗着，对她重重一叩首，“奴婢，多谢小姐。”

    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这已经是慕云玖网开一面了。

    所以，她也不敢去过多的奢求什么，只能满心感激的道谢。

    她也明白，只要是慕云玖自己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尽全力去落实，因而，她一点也不担心慕云玖会骗她。

    朝夕相处之下，始终，她也算是了解慕云玖的。

    ‘砰’——

    额头撞击在地板上的声音，闷沉，又重地仿佛是撞在了人心上。

    ‘砰砰砰’——

    随口，又是一连串重重地叩首。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

    慕云玖冷然看着她对着自己磕头，将白嫩的额角都磕的红紫一片，破了皮，隐隐的像是要渗出血来。

    然后，无动于衷。

    “小姐，我知道——我该死。”

    秋月抬起脸来，哀求的看着她，颤声道，“求你了，若是能找到她，不要告诉她，她的姐姐们，曾经做过什么，可以吗？”

    作为安插在慕云玖身边的奸细，秋月不会武功，只是凭借自己天真活泼的性格，悄无声息的潜伏着。

    可春彩自从被收养之日起，就被德妃花心思培养成了杀手。

    或许，杀了多少人，春彩自己都不清楚了。

    但妹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做过，只是被当成威胁的把柄，让她们姐妹不得不对德妃言听计从，依照着德妃的吩咐去行事。

    而慕云玖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在考虑，然后，点点头应道，“好。”

    “奴婢再叩谢小姐！”

    秋月又开始重重叩首，而慕云玖依旧坐着，岿然不动，静静地受着她的跪拜。

    这跟自己本来并没有什么关系，自己也并没有什么义务保密。

    然而，想到那个孩子——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不多不少，又是九个响头。

    默默地看着她磕完，慕云玖淡淡道，“可以了，从现在开始，你我主仆情谊再无，你死后，我会帮你找到妹妹的。”

    “是。”

    秋月慢吞吞的从地上起来，动作呆滞不已，就好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她缓缓转了身，一步一步的朝门外走去，要死，也得死外边，不能脏了小姐的屋子。

    而才走了两步，就又听见慕云玖喊住她，“等等。”

    秋月急忙回过身看着她，眼睛里满是不解。

    难道，小姐又改变主意了吗？

    不可能的。

    秋月心中苦涩的想着。

    为什么，她没能投个好胎，为什么，她偏偏站在与小姐敌对的方向呢？

    “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慕云玖平静的看着她，而她注意到，慕云玖正紧紧握着倩兮的手。

    尽管，那只手已经再也没有了常人的温度。

    忽然的，她心里就想着，在那床上死去的人，为什么就不是她自己呢？

    最起码，还能让小姐为了她哭上一哭。

    可是，她又怎么能和倩兮去相提并论呢？

    “夏至。”

    看着慕云玖平静的面容，秋月苦笑了一下，“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就按照我们出生的季节和时辰，给分别取了名字。”

    娘死的那天，夏至才刚五天。

    爹爱赌钱，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给卖了，却仍然堵不上那个高利贷的巨大窟窿。

    可他还盼着有个儿子，好以后给他养老。

    于是，夏至出生了之后，他的天仿佛塌了，也对这个家产生了厌弃，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又过了两天，秋月才通过邻居得知，他自己一声不吭的跑了。

    收债的人上门，见她们娘儿仨家徒四壁，多余的碗都没有一只，便决定将她们娘儿仨都带走，一起卖到青楼里去。

    她听着那些人肆无忌惮的讨论着，因为娘生过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就专门做低等娼妓，给那些泡不起高等姑娘的人享用。

    至于她们两姐妹，可以卖给老鸨慢慢养大，等到长大了，能接客了，说不定，他们自己也有福享用一番呢。

    不过，最小的那个不要，不好养活，就扔在这儿等死好了。

    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刚刚生产完，身子虚弱的娘，似乎也没了什么活下去的希望，便一头撞死在床帮上。

    然而，谁在乎呢？

    那些收债的人，只是骂咧咧的踹了一脚娘的尸体，一人一个拎着她和姐姐，像是老鹰捉小鸡似的轻巧。

    不管她们怎么挣扎，也都挣脱不了铁笼一样的钳制。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个人出手救下了她们，将收债的人全部都杀死了。

    然后，她见到了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笑容可掬的安慰着她们，还带她们上了一辆豪华的宽敞大马车。

    再下了马车，她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娘娘，而她住的地方，在皇宫里。

    而在她的宫殿里，还有好些个像她们这样子被带回来的女孩子。

    稳定且有温度的锦衣玉食，宽敞、四面都不透风的房间，温暖而柔软的床榻，这一切，让她们对这个娘娘产生了无以言喻的感激之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娘娘对待她们的恩惠，只有以命来报。

    再加上，娘娘还安排了一位有奶水的嬷嬷，细心的照料着夏至，这也就使得她们恭敬而虔诚的接受了娘娘安排给的任务。

    可谁知道，这个任务竟然进行的如此痛不欲生？

    “好，我知道了。”

    慕云玖淡淡的点了头，说道，“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多谢小姐。”

    秋月没有再下跪，只是对着她深深一拜，旋即，转了身，继续摇摇晃晃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忽然停下，说道，“小姐，你赶紧走吧，他们都是疯子，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放弃害你的。”

    说完之后，似乎也不指望慕云玖回答，便继续朝外走。

    而慕云玖却仿佛是没听见，也没出去看，就只是听着动静。

    她一点儿也不怕秋月跑了。

    于是，她听到了厨房的门被推开。

    还有秋月低低压抑着的哭声，呜呜咽咽的传来。

    而慕云玖只是低了头，看着倩兮安静如睡的面颊，淡淡说道，“倩兮，路上你走慢点，我让她给你陪葬。”

    ‘咕咚’——

    一声闷响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是什么倒在了地上。

    至于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慕云玖心知肚明。

    于是，轻轻放下倩兮的手，慢慢地、一步一步的走出了门。

    她看到，秋月就那么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身边是那把倩兮经常用的菜刀，闪亮亮的映着寒光。

    秋月就是用那把菜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看着她就那么躺着，一动再也不动，慕云玖突如其来地，觉得自己心里憋得难受。

    有些喘不上气，堵堵的，像是猛然间被夺走了空气。

    “秋月？”

    慕云玖试探的喊了一声，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得到回应的。

    因为，秋月脖子上的血口子清晰可见，那就像是一张丑陋的大嘴，正在无声的嗤笑着她，笑话她。

    两个身边人，都皆因她而死。

    一个被她间接害死，而另一个，被她亲手逼死。

    多好啊。

    她多厉害啊。

    不知道怎么的，慕云玖哭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秋月身边，颤抖着，将她扶起在自己的怀里。

    那张小脸已经白到透明，双眼闭着，眉头也紧紧的皱着。

    死前，她一定也极为痛苦。

    慕云玖试图去抚平那眉头，却发现，根本就无济于事。

    “秋月，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有出卖我，还为我着想了很多。”

    慕云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世界末日到来一般，痛哭起来，“可是，你让倩兮命丧于此，我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不然，将来我无法面对姜姨，还有顾卿夜。

    就连自己也良心难安。

    突然地，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管家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来。

    之所以闹出那么大动静，一直都没有人来看热闹，就是因为管家曾经嘱咐过，但凡是府中下人，不管是谁，都不得随意靠近南花园附近。

    而他自己过来，也是因为着实担心，加上权亦泽又不在府中了，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瞧瞧。

    “夫人，出什么事了吗？”

    “你进来吧。”

    慕云玖吸了吸鼻子，声音沉重而朦胧，黑夜里，让管家有些听不太真切。

    但他还是恭敬地应了一声，进来了。

    然后，就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秋月，夜色之下，鲜红的血迹映着灯光，显得尤为诡异而瘆人。

    “这——”

    管家吓了一跳，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于是，他就又听见慕云玖轻轻地说道，“去买两副好的棺木，选两处不同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