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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人谷谷主(三)

    自诸谷主就任以来,恶人谷气象焕然一新,偷鸡摸狗吵架杀人的事少了,倒在地上哀嚎翻滚的人多了。

    诸谷主似乎出身空门,虽已还俗,蓄起长发,却仍有着出家人的慈悲之心——个屁!

    恶人谷首任谷主有闲暇时散步的嗜好,偶尔撞见不喜欢的场景,二话不说,不是上前踹飞,便是一胳膊肘砸晕,随后拢着袖子悠悠哉哉的离开。

    诸谷主的好邻居万神医有话要说:“你一上任,我的活只多不少。”

    诸非相双手合十:“我佛慈悲,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神医多治一个人,医术便精湛一分,日后能活下来的便多一人。”

    万春流心塞无语,伸手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又插了一针。

    那人在昏迷中猛地颤动一下,又静止不动了。

    诸非相看在眼里,悲悯道:“阿弥陀佛。”

    万春流道:“你真是和尚?哈哈儿好歹有个弥陀外貌,你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像和尚。”

    诸非相不赞同道:“佛曰,以貌取人,万万不可。”

    万春流:“……”

    他面无表情地往病人胳膊上又插了一针。

    诸非相真诚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真是和尚。”

    万春流冷笑道:“你年岁几何?为何来此?”

    诸非相微笑道:“二十有一,来此感化恶人。”

    “……”万春流铿锵有力地答曰,“你放屁。”

    诸非相伸出手指拨了下病人手上的长针,没有说话。

    万春流道:“杜杀今日没有找你么?”

    诸非相道:“上回小僧将他胳膊打断,你知道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若还想要那只胳膊,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找上门来。”

    万春流道:“你倒是一回比一回狠了。”

    杜杀第一次上门挑战时,诸非相让他昏睡五个时辰;第二次上门时,他被诸非相使唤着打扫了整栋屋子,忙活一天,末了又昏睡一天一夜;第三次上门时,他被挂在树上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第四次上门时,他断了一只腿;第五回坐着轮椅上门时,他断了一只胳膊。

    诸非相摇头:“他是个武痴,可小僧不是,说实话,烦得很。”

    万春流冷笑:“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可不会说这种话。”

    诸非相叹气:“此乃偏见,出家人也是人。”

    他看万春流又扎一针下去,瞧了一会儿,将三阳络穴的银针拔出,扎在了曲池穴上。

    “扎在此处更有效。”诸非相道,“这两处穴道虽都有舒经通络之效,但曲池配合谷可治颈肿。”

    万春流看他一眼,沉默颔首。

    世人都有偏见,印象古板,譬如出家人一定慈悲为怀,医师一定以救人为乐,但诸非相样样与偏见相反,脾气古怪,嘴巴还毒,明明精于医术,揍人却总往死里揍。

    万春流看不透他。

    恶人谷中没有人看得透他。

    杜杀热衷于找诸非相比武,次次惨败而归;其余几位恶人想方设法以解心头之恨,却往往自食恶果。

    哈哈儿笑里藏刀,以笑为武器,但诸非相能以“看你笑得恶心”这种理由不等他出手便一拳砸在他脸上;

    屠娇娇“不男不女”,以女色/诱人失败被踹下床,换作男色上阵,被吊在树梢吹了一夜冷风;

    李大嘴用储存的腊人肉做菜招待,被绑在树干上饿了两天两夜……至于阴九幽,他识相知趣,自被一脚踹断肋骨后便乖乖缩在屋中养伤,从不在诸非相面前露面。

    谷外寒风瑟瑟,谷内和谐热闹。诸非相在恶人谷中待了三个月,彻底将谷中恶人打服,并从每个人口中了解到了此间江湖诸事。

    能被人追杀至恶人谷的恶人大多数都惹了不该惹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对江湖事都说得上一二三四。

    诸非相若有所思:“这比小僧听说书先生说得还详实。”

    他这句话便是身上奇怪之处的体现了。

    万春流听他这么说,聪明地不追问。

    诸非相来路不明,对江湖事一无所知,曾透露过是在酒馆里听见说书人和几个人闲谈听到恶人谷的名字才特地来到此处行侠仗义。

    听说此事的众人都恨不得将那引来诸非相这杀星的说书人揍一顿,但那说书人不知在哪个旮旯里说书,他们只能默默地在黑夜里躺在床上祈祷诸非相快些离开。

    春暖花开之际,谷中冰雪消融,诸非相离去之日千呼万唤始到来,他来时双手空空,离去时背着在恶人谷中搜刮的金银财宝,大摇大摆地站上广场中央,发表离去感言。

    杜杀坐着轮椅杵在一旁走神,诸非相伸手一指,说:“小僧离去之后,杜老大便是代谷主。”

    众人纷纷点头,杜杀好说话,只要不惹他就是相安无事,但诸非相不按套路出牌,他们只一心盼着他走。

    只要诸非相一走,他们便能回到原先的安生日子。

    诸非相又道:“即使小僧不在谷里,你们也不用挂念小僧。只要好好缩在谷里待到老就行,若是小僧在外听说有恶人谷的人出谷行恶,便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众人狂点头,只见场上黑色脑袋此起彼伏,头顶上代表感化值的数字如波浪涌动,晃得人眼花。

    诸非相微微闭了闭眼,不再看那些数字,随后开始对属下们谆谆教诲,展望未来,语毕,向众人道别,末了朝万春流挥挥手,背着包袱慢悠悠地往下走。

    “谷主大师!我们送你!”

    识趣的人纷纷上前相送,诸非相停住脚步,欣慰地微笑。

    “你们有心了。”他说,“小僧原想自己走,既然你们如此坚定,那找一顶轿子,抬小僧出去吧。”

    迎上去的几人:“……………”

    那顶被六个人抬着的轿子慢悠悠地在山路上挪动,恶人谷位于群山环抱之地,进时一气直下,出时则难如登天。

    尤其是在抬着顶轿子的情况下。

    万春流目送那顶轿子渐行渐远,神情一言难尽。恶人谷中难得有人能同他说上几句,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看着诸非相这般做派,万春流情不自禁地为江湖今后的发展感到担忧。

    总觉得……江湖会变得奇奇怪怪。

    ***

    诸非相在轿子里瘫得很舒服,抬轿的几人被他揍怕,一心只想送他出谷,崎岖的山路被他们抬出如履平地的节奏。

    人类的潜力果然是无穷无限的,揍一顿不服,多揍几顿就服得五体投地。

    诸非相深沉地感叹。

    感化值这种东西,果然就是看服帖程度如何。

    这般感叹过后,他掀起帘子,笑眯眯地发号施令:“出谷之后再送小僧过河,你们便可以回谷了。”

    六人累得口干舌燥,直后悔拍马屁的时机太差劲,在初春的天气热出一身汗,其中一人听诸非相如此吩咐,喘着气扛起回应的责任:

    “遵、遵命……”

    诸非相为他们鼓劲加油:“慢慢来,不急。”

    六人:“…………”

    ——慢个屁!你赶紧走吧!

    诸非相来时,河流冰封,如今春风吹过昆仑,河面浮冰漂流碰撞,发出咔咔声。

    那恶人谷的六人将诸非相送过桥,向他道别后如同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一般,抬着轿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诸非相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想既然还能跑这么快估计是还还有余力,并为此感到些许的遗憾。

    春归大地,村庄外生着不知名的杂草树丛,远远望去一片嫩绿,生机勃勃。

    大黄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脚步声动了动耳朵,紧接着一股熟悉的气味飘了过来。它兴奋地一跃而起,扒在围栏上摇晃尾巴。

    诸非相歪头朝它笑了笑,再抬眼,三月之前遇见的老汉握着斧头惊疑不定地瞧着他。

    “小僧这厢有礼了。”诸非相对张老汉微微一笑,“不知老丈可还记得小僧?”

    “……记得,自然是记得的。”张老汉琢磨着该如何称呼这位青年——若称呼大师,对方除了自称实在不像个和尚,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大师莫非是从恶人谷中出来的?”

    诸非相颔首道:“恶人谷中的诸位热情好客,小僧在那里度过一个美好的冬日。”

    张老汉:“…………”

    大师你去的真是恶人谷么?

    赤衣青年笑如春风,言辞温文尔雅,眉间一点朱砂,一身飘然仙气,纵然张老汉还因他曾去过恶人谷而警惕,心中却松动了不少。

    说起来……昆仑派的人曾经提过,恶人谷里选出了一位谷主。

    那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张老汉东想西想,眼角余光是大黄在围栏旁打转欢欣不已的模样,不由纳闷。

    初次见这青年时,大黄也是兴奋交加,怎地再次相见,仍是这副德行?

    诸非相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大黄,微笑道:“小僧并非有意叨扰,只是经过此地,想起这位大黄,便想来看看。老丈莫怪。”

    张老汉赶紧摇头,视线停在诸非相的一袭赤衣上,怔愣片刻后瞪圆了眼睛。

    对了,那昆仑派弟子说,恶人谷的首任谷主是个身着赤衣的年轻人……

    诸非相敏锐地察觉到张老汉的神情变得古怪不已,只见其踯躅片刻,问道:“大师……莫非是恶人谷的谷主?”

    被认出来了。

    诸非相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正是小僧。”

    ——竟当真是恶人谷谷主??!

    张老汉如遭雷劈,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这年轻人向他道别,目送他远去。

    天地高远,那一袭赤色在冬末春初的清冷景色中,渐渐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化日志#

    诸大师走马上任,整顿风纪,恶人谷风气焕然一新,众恶人心服口服。于是心志高远的诸大师将目光放在了更为广阔的谷外。

    众恶人:别了!谷主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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