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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尊一生(万万载以前的过往……...)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每一刻都是煎熬。

    仙莱岛外的海域上飞满修士,海面上亦漂来无数舟船法宝, 无数修士齐至。六宗三海的修士并梵天界的修士以最快的速度逐一赶来,境界皆在元婴以上,磅礴的仙力如同海浪般涌动于仙莱岛四周。

    以梵天为首,六宗三海的宗主已令至玉昆全境,修士间的、门派间的、山与山之间以及宗门之间的所有明争暗斗,都在这一刻暂时停止,玉昆进入难得的平静,而起因是一场未知的可怕灾劫。

    放眼望去, 各色虹芒交错而起,将仙莱岛外的海面和天空印得瑰丽无比。很多平时在玉昆难得一见的上修们, 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若不是大难临头,这情景倒仿如修仙界最盛大的朝圣。

    可即便如此,也仍旧无法阻止情况的恶化。

    哪怕萤雪体内封存的魔物暂时被压制, 可肉芝的香气也依旧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向玉昆扩散, 贺无欢的法阵, 只能减缓魔气聚集的速度, 却无法彻底清除。

    长时间的持阵与如此强大的魔物对峙, 巨大的虚莲光芒愈发耀眼,可她的脸色却愈发苍白,与莲光成鲜明对比, 四周赶来的修士一部分将灵气度予贺无欢助她持阵,另一部分则严阵以待, 防止肉芝破关,魔气爆冲。

    萤雪仍被关在叶司韶的法阵中, 一遍又一遍运转着天衍咒以保持最后这一缕神智,避免陷入混沌境地,彻底失去控制。

    一声低而细的啜泣声传来,他睁了睁眼,血色满布的光线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那人趴在金光所成的屏障后,正巴巴看着他直哭。他动了动蜷缩的身体,缓慢地靠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尽管对方的模样模模糊糊,但他心里依旧浮现出一个名字。

    不是师姐,只是个仅有数面之缘的人。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是林清沅。

    “沅沅?”高崖上的南棠不知几时飞落金光之外,抚上林清沅的肩头。

    林清沅听到有人叫自己,用力揉揉眼睛,才睁着通红的眼转头望向南棠。她在仙莱殿内听完小九向众修作出的解释,按着师父嘱咐,飞到此处查看,可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替他难过。

    “他……太痛苦了。”林清沅哽咽道。

    从她第一次听说肉芝仙食的炼制之法时起,她就对成为肉芝活壤的人充满同情,可她从未想到,一个活生生的肉芝就在自己身边。他们曾在星罗界祈族的祭台里谈论过关于肉芝之事,也曾在黑魇来临之际同生共死过……可就是这样一个冷冰冰,似乎没有七情六欲的人,却承受着如此痛苦的折磨,她无法想象。

    金屏中的萤雪似乎听到她哽咽的声音,隔着屏障抬起妖化的手,仿佛想要拭去她的泪水。

    就这简单的举动,又让林清沅啜泣起来,肩头耸动不停。萤雪抬头,以血眸望向南棠,向她求助,那双混沌不堪的眼睛里似乎有丝无可奈何与迷惑。

    她在哭什么?又为何而哭?有什么好哭的?他无法明白。

    “沅沅,别难过。”南棠轻声道。

    林清沅再度揉揉眼,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丝羞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泣,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南棠道友,我没事……我只是……”

    “我明白。”南棠摇摇头,阻止了她的解释。林清沅拥有天生慈悲心,她对世间苦痛的共情力远远高于他人,会为萤雪落泪并不奇怪。

    林清沅拍拍脸颊,振作精神,刚要问南棠话,一阵尖锐的异响却从金色屏障上发出,二人同时一惊,朝着萤雪望去。

    萤雪在金光后蜷成一圈,眉心紧皱,妖爪不知疼痛地刮过金色屏障,双眸紧紧盯着南棠。这番异动也让四周的修士跟着紧张,以为他有冲破樊笼的打算,都纷纷望来。南棠拉开林清沅,与萤雪对视。

    血红的眼眸,布满急切,额间血筋爆起。

    “师弟,你有话要与我说?”南棠想了想,问道。

    萤雪以一手捂住心口,另一手再度按上屏障,不顾屏障上频闪的金光灼出的剧痛,用力划过,血红的唇动了动,微弱的声音传出。

    “夜烛……”

    含糊不清的话语却让南棠一怔。

    “夜烛怎么了?”她听到名字,却没有听清后文。

    惊急痛苦之下,萤雪神色渐露暴躁,敲击金色屏障的动作越来越猛烈。

    “夜烛……正在消失……救他……”林清沅看着他的唇形,从他含糊不清的声音里慢慢读出他说的内容,又解释道,“南棠道友,夜烛是他的孪生哥哥吗?双生子之间,是有些血脉感应的,此前他就是感应到他在落星壑里出事才进的落星壑,这次恐怕也是。”

    符铃已碎,南棠本正陷于夜烛殒身的恐惧之中,此时闻言也不知是该喜该惊,她不知道萤雪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夜烛还活着,是吗?

    萤雪的情绪似乎因为感应到夜烛而变得越发狂暴,他不断拍击金色屏障,四周警惕的修士越来越多,南棠攥攥拳,定住心,道:“师弟别急!我会救他,也会救你!我发誓,我一定会救你们!”

    声音透过金色屏障传入萤雪耳中,他缓缓收回妖爪,再度蜷成一团,浮在半空。

    南棠看了眼仙莱岛外的海域,只将眸色一敛,忽然间纵身掠起,化作一束青光扎进海水中。

    春种之力似倾巢而发,融入水,融于土,融于天地草木,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在星罗界时,她曾藉由十方古阵与星罗界相融,窥探到留在星罗界的草木山石间来自万万载以前的记忆,如果这里是祈明渊的葬身之地,她想……她也许可以去见见他。

    句芒春种、十方古阵、肉芝仙食,这一切的一切,都源来由他亲手创立的古老祈族,也许,他会有答案。

    她虽不知道这附近有没十方古阵,但如今以她的修为,便是十方古阵不在眼前,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借力。

    如此想着,她暂抛杂念,化身万物。

    很快的,浮鲸海上便有一处地方绽起青光,巨**阵渐渐万丈之深的海底浮起,光芒直透无尽黑暗,将整座炽冰禁狱都笼在其间。

    她借春种传音于山海,窥探那万万载之前的人事。

    海水的声音变成了喁喁私语,恐怖的魔气消失不见,一切的混乱归于安宁,亘古不变的这颗星辰,承载着万万载的演变,被山川湖海记在其中。

    南棠重获感觉之时,身边波澜壮阔的海域,已成千山万峦。在万万年以前,浮鲸海……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山风穿林,吹得山头临崖而立的两个人衣裳猎猎作响。

    这二人背对她而站,互相搭着彼此的肩膀,衣着皆是凡人打扮,很普通,笑声明亮,是只有十几岁的少年才拥有的飞扬意气,大言不惭地说着抱负,胸怀壮阔。

    “谢逍,你看着吧,这个地方终会在你我手中成为受万世供奉的城池,凡人的庇护之地,到时候,那些修士再不敢随意欺凌弱小,我们也不必再臣服于他们,然后,我就可以驾仙舟探寻星河瀚海,连仙人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话别说太大,要是你做不到怎么办?”

    “做不到……就罚我一辈子找不到媳妇?”

    “这个威胁没有意义,你本来也没准备成家。”

    “那就……罚我兄弟一辈找不到媳妇?”

    对方一愣,笑骂道:“祈明渊!”

    那笑声散在风中,随风而远,连绵起伏的山峦渐渐改变,在这崇山峻岭间建起庞大的城池,凡人与低修散布其间,而城池的远处,却是尘烟四起,火光连连,征战不歇。

    南棠见过这座城池——这是古祈族人的城池,后世称其星罗界。

    城池正东方的宫宇飞岩之上,有两人背光站在十二个修士正前方。

    “我等愿随祈尊之姓,誓死忠于祈族,追随祈尊。”也不知说了什么,十二修士朝着那二人长揖到底。

    “还有我……”并肩相立的两人,有一个人退开半步,亦要长揖。

    “谢逍,你乃我挚友!”那人连忙扶起谢逍,又道,“各位皆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无需如此!”

    “不一样,既立你为主,入你祈族,我们自当放弃过往,效忠于你!”谢逍道。

    少年的清亮嗓音已改,化作低沉内敛的声音,漫长岁月过去……

    征战似乎永无止境,九寰大地到处都是焦土,痛苦的哭泣仿佛从每个角落传来,不论是凡人亦或是修士,都饱受折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改变了整个九寰。

    星月之夜,庞大仙舟浮于半空,曾经的少年负手立于船舷,遥望天地,陷入沉思。

    “怎么?你在后悔?你想和修士和解?”有人从后踱到他身侧,“祈明渊,你别忘了,为了今日我们付出过什么?我的妻儿,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他没开口反驳,依旧静静看着远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祈明渊,你不是想探寻星河瀚海?待九寰平定,我再随你远征星域,可好?”见他不语,那人便又放柔语气。

    星河瀚海,曾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梦想。

    倥偬岁月又是十余载,天火忽降,陨星飞坠,九寰全境地动,异星魔物随着陨星降临九寰,引得凡修剧荡,祈尊预言将有毁天灭地的灾劫发生,终令灭仙改为梵天,于祈族都城之北建成梵天境,至此,凡修共对灾劫。

    少年不再,着紫袍,气势万均,高高站在梵天十三重阶之上受众修与凡人拜礼,光芒模糊了他的面容。满殿俯首的人里,只有谢逍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观,二人之间如有天堑。

    时光匆促,仙丹灵药虽可保人容颜不老,却无法让人得长生,生老病死,是所有凡人必经之关。祈明渊也不例外,他的精力会耗尽,他的身体会衰败,他会被病痛折磨……

    光芒黯淡的洞室内,谢逍端来血一样的药汁,喂到昏睡的人嘴边。

    血色沾唇那个瞬间,他醒来,将谢逍手中药碗震碎于地。凌乱的长发覆颊,他捂着唇用力地嗽起,愤怒的声音响彻整间洞室。

    “别给我吃这恶心的东西!谢逍,我早就说过,不允许你们炼制肉芝!你非但不听劝言,反将陨星上那些万邪之物私存西境,你到底要做什么?”

    肉芝之种、冥萤之巢,还有无数随着陨星而落的不为人知的异星之物,都被谢逍私自藏起,别以为他不知道!

    谢逍攥了攥拳:“你都快死了,还说这些?凡人寿元不过百年,即便有仙丹灵药,也不过缓你数十年光阴。没有时间,你拿什么去实现你那些星河瀚海的抱负?恐怕你连梵天界的结局都看不到!”

    “这不需要你操心!”他从榻上起来,咳得几乎要将脏腑呕出,“梵天界什么结局?谢逍,九寰已经生灵涂炭,再经不起折腾了……”

    “你用天劫骗得那些修士和凡人和解,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我顾念你我之间交情,好心给你续命,你不想活,就算了。”谢逍冷笑数声,拂袖离去。

    天劫……哪来什么天劫?

    那不过是祈明渊为了让修士与凡人之间达成和解,还九寰仙界一个宁静编造的谎言罢了。

    只有共同面对的巨大灾劫,才可消弥这里的战火。

    南棠神识浮于半空,看着蹲在地上,长发覆面的男人,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难以言喻的巨大疲倦。

    他太累了,累到想一睡不起。

    可他还不能放手。

    因为,九寰的劫难,才刚刚出现。

    “祈明渊!”暴怒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冲入静谧的洞室中。

    白发满头的男人睁眼,看着眼前的人,似乎笑了笑。

    “是你下令将所有重器封入梵天境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逍质问道。

    “你知道为什么的。”他平静回答着。

    谢逍怒极,飞身上前掐住他的脖颈,他已虚弱不堪,顺势倒在榻上。

    “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性命在他人手中,他却半点不惊,“你若要杀我,早就可以动手。”

    “祈明渊!”谢逍咬牙切齿喊出他的名字,“我不想像你这般苟延残喘活在世上!当年是你将我拉入灭仙祈族,是你给我描绘了理想中的盛世画卷,为此我失去了所有,可最终你却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慈悲怜悯,背叛了我们?!”

    他因为愤怒而剧烈喘/息着,顿了顿才又道:“这些,是你欠我的!”

    祈明渊乱发覆面,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薄刃,无声无息划过。

    寒光闪起,谢逍只觉喉间一冷,凭借本能向后一避,刀刃自他颈间划过,留下一道细痕,削去半缕发丝,割破他的袖袍。

    “你想杀我?”谢逍的声音却彻底冷了下来,看着那半缕飘落的发与残破的袖袍,“好……祈明渊,你听着,我当然不会杀你,我也不会让你死,我要你活着看到我是如何实现你当初的承诺!”

    语毕,他转身离去。

    薄刃当啷落地,祈明渊颓然而倒,他已油尽灯枯。

    封印了灭仙重器,还不够……不够……

    四十九盏青灯燃起,围在盘膝而坐的白发男人身侧,面对着洞室之中跪成一片的人,神情平静。

    殚精竭虑的一辈子,终于到头了。

    “尊上,您将重器封印,那以后我们这些凡人低修该如何是好?”

    “我这还有件世间独一无二的绝杀之器,比那些重器更加强大。我将它传授予诸位,若他日再临当年局面,便可启无而杀。”虚弱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垂着头道,面容笼于一片阴影里。

    “是何器?”座下的人纷纷抬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是无,梵天之无。梵天界至高无上的象征,广袤星宙,无限可能,超越相像的认知……在这世间,有一样东西,可以和广袤星宙相媲美,同样拥有着无限可能……”

    他说着渐渐抬起头,垂落的苍白发丝之下,掩着张清俊无双的病容,他唇角扬起,露出一抹明亮的笑,以指尖点向自己的额头。依稀之间,还是当年站在崇山峻岭间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隔着这漫长的万载岁月,望向人群尽处,似看到南棠般,与她对望。

    几点星光自他眼中亮起,而后熄灭,归于沉寂。

    山海啸声响起,如同天星陨落,天地悲泣。

    祈明渊死后的第十年,星河倒倾,烈日融城,天星坠落,星域互撞,九寰三分……

    只是谁也不知这仙史上所描绘的惨烈“天劫”,出自祈明渊之手。为了是将星域异魔自九寰驱离,保九寰众生之平安,他选择了与南棠当初在星罗界面对黑魇时的同样做法,将关着异魔的西境从九寰割离。

    由此,引发了九寰剧烈动荡。

    重器与异魔皆失,谢逍心有不甘,将祈族人由都城骗去九寰以北,以祈族旧址为隔,借着九寰动荡之力,将九寰南北对分,与梵天界割席。

    至此,九寰三分为玉昆、赤冕,以及那个藏着无数星域异魔的……第三星。

    南棠霍地睁眼,已是满眼泪水。

    那个焚躯散灰于浮鲸的人,和夜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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