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乌沉沉坐在食堂里，一张方桌坐了五个“人”，从她的左手边依次数过去，分别是柏亭瞳、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和一条狗。

    面前的汤碗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馄饨，香味飘啊窜啊，直往她心里钻，但她却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想着——该怎么逃离这个地方。

    立刻，马上，就现在。

    “川哥，容容姐，这是乌沉沉，我发小，你们别看她现在一副豆芽菜的样子，以前其实长得也挺精神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寸头青年笑得露出了八颗大白牙，他的牙齿尖尖的，几乎每一颗都是“虎牙”，一边说还一边拿手揉了揉乌沉沉的头发，把她的一头短发给揉成了鸟窝。

    乌沉沉迎着三个人看过来的目光，勉强挤了个礼貌的笑，别的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因为再分散一点注意力，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了。

    不该是这样的，乌沉沉的心都憔悴了。

    刚这一路上她预想过很多种第一次“亮相”的情形，还有见到这里的妖怪们后要怎么打交道，毕竟初见面还是很重要的，乌七说现在的人都流行这套。

    但她的预想中绝对不包括——遇到灰邦这条蠢狗！

    灰邦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发小已经把他翻来覆去骂了无数次，他满脸都写着高兴，又说又笑的，简直停不下来叨叨。

    最后还是鹤阅川笑着打断了他，“我光知道你是北林山出身，没想到你跟鸦羽族还有往来，真人不露相啊。”

    灰邦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脑壳，说：

    “那不是我家老头子不让说嘛，他说这事儿丢人。”

    鹤阅川顿了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面的新同事，心里暗叹一声：傻小子，真是救不回来了。

    又被狠狠捅了一刀的乌沉沉脸都差点裂开。

    丢了你姥姥个小鸡腿儿的！

    臭狗，蠢狗，我非得扒了你的狗皮不可！

    就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柏亭瞳已经吃完了最后一个蒸饺，又喝掉了碗里剩下的稀饭，才放下餐具，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在旁边看了场好戏的冶容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

    “新同事一来，咱们队可算是能热闹起来了，队长你说是吧？”

    柏亭瞳看向她，目光暗含警告，冶容却浑不在意地笑了一声，拿出口红给自己补妆。

    “灰邦，今天应该不是你值班。”

    柏亭瞳一开口，灰邦喋喋不休的声音立刻就收住了。

    他悻悻地搓了搓手，甚至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小声回道：

    “队长，我就是早上有点饿，所以……”

    柏亭瞳点点头，“那快吃吧，还剩三分钟时间。”

    食堂的一日三餐是定时定点开放的，过了时间谁也别想来吃饭，这是单位里的规矩，没谁能搞特殊。

    灰邦当然也知道这个规矩，立马端起碗大口吃饭。

    他点的是一份海鲜炒面，分量十足，每一口都能吃到有嚼劲的手工面条和鲜虾贝肉，酱料的口也调得非常完美，鲜香中带点辣，是他最爱吃的味道。

    为了这一碗面，他能天天准时准点地来食堂报道，无论早上还是晚上。

    乌沉沉也闻到了那香味，口水都不自觉分泌了出来，但与此同时又松了口气。

    再不让这蠢狗闭嘴，她的黑历史就要在第一天全部被公之于众了。

    碗里的馄饨还冒着热气，乌沉沉终于能拿起汤匙来舀一勺，皮薄肉多的馄饨混着汤汁，鲜美的香直直扑进了鼻子里，让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得多好吃啊！

    乌沉沉又一次热泪盈眶，动作慎重而又虔诚地将勺子送到了嘴边，然后张开了嘴巴。

    “叮——”

    刺耳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响彻了整个食堂。

    紧接着一道男声毫无情绪地播报道：“坐标31区恒华路向东两公里处，有未登记的妖力破坏g25高速公路，推测为红名单在逃嫌犯，请立刻派遣救援人员出动。”

    “重复一次，坐标31区……”

    乌沉沉的馄饨都吓得掉在了桌子上。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旁边的柏亭瞳一下子站了起来，连灰邦那条蠢狗都放下了碗，一边擦嘴一边起身。

    鹤阅川也立刻起了身，掏出黑色手机就要对着自己的脸扫描，却被柏亭瞳一句话打断：

    “你走飞行通道，灰邦跟我走，冶容立刻回主控室，随时听我指挥。”

    三个人齐齐点头，“收到。”

    柏亭瞳从怀里掏出黑色手机，打开扫描，荧光已经打在了她的脸上，她却忽然顿了顿，看向了此刻唯一一个还坐着的“人”。

    乌沉沉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里拿着空空的汤匙，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柏亭瞳的思绪只转了半秒，便开口道：“乌沉沉，跟随鹤阅川。”

    话一落下，连冶容都讶异地抬了抬眉。

    然而柏亭瞳说完就已经按下确认键，下一秒，她和灰邦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鹤阅川回过神来，拍了拍冶容的肩膀，然后转头对目瞪口呆的乌沉沉道：

    “既然是队长的安排，那你就跟我一起行动吧，有什么疑问路上再说。”

    冶容看了看他，什么也没再说，拿出黑色手机一扫，就同样消失在了食堂里。

    乌沉沉的嘴巴张着，半晌都没回过神，直到面前霎时间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秒，一只白鹤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乌沉沉：“……”

    鹤阅川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她慢慢解释，一句“言令”出口，朝着她飞去。

    “跟上我。”

    已经不陌生的感觉笼罩在身上，乌沉沉下意识从椅子上起来，而白鹤已经飞快出了食堂，她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到了食堂外面才猛地一个醒神，集中精神挣脱了这个术。

    白鹤振了振翅膀，一跃飞上了天际，只在半空中停留了半秒钟。

    他的声音从上面落下来：

    “乌沉沉，你会飞吗。”

    这句话将乌沉沉心里所有的震撼、迷茫、畏惧乃至戒备都给吹散了。

    她呆呆地仰着头，望着空中那洁白无瑕的白鹤，和他翩然的羽翼，一时间看入了迷。

    鹤阅川一振双翅，朝着目标方向飞了过去，竟是一句话也不再给她。

    一个念头钻入乌沉沉的脑中，让她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思考别的任何东西。

    于是她的目光锁住了那道在空中翱翔的白影，朝着对方飞快跑了过去。

    脚尖在水泥地上一个轻点，她跃上了树枝，跃上了楼顶，几个呼吸间，她跑得越来越快。

    当最高的楼顶已经抵达，再往前就是几十米高的虚空，乌沉沉闭上眼深深一个吸气，张开了双翅。

    黑色羽翼“唰”一声振开，划破了风，又在空中翻转了一圈，紧接着猛然朝着前方冲刺，以最自由的速度飞了过去。

    那道白色的影子便越来越清晰，身形越来越大，直到近在眼前。

    乌沉沉的一颗心捣鼓得比雷声还大，当终于飞到了鹤阅川的身边时，她才颤巍巍地开口问了一句：

    “咱们这样，不会被大烟花打下去吗？”

    鹤阅川花了整整两秒钟来想她说的“大烟花”是什么。

    等想明白后，他忍俊不禁，开口的语气也比刚刚温和了许多。

    “害怕的话就跟着我吧，它不会打我。”

    乌沉沉眼睛一抽，狠狠地羡慕了。

    要知道自从出山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能飞上天过。

    就算是在山里，这些年随着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发达，她能触及的高度也逐步下降，到最后已经连“飞翔”都称不上。

    所以现在触目所及的整片蓝天，呼啸着擦过的风，还有下方密密麻麻交错的楼宇街道，都像是做梦一样，不可思议。

    乌沉沉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飞翔过了。

    “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是鹤阅川，西汉山的白羽族。”

    鹤阅川说着，转头看了她一眼，在她一身乌黑发亮的羽毛上停留了一秒。

    目的地就快到了，他笑了一声，轻声道：

    “乌沉沉，欢迎你加入京百城应急救援中心。”

    “也许你现在什么都还不明白，但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在这里的所有同事都是你的同伴。”

    乌沉沉的呼吸一顿，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到底有什么样的深层含义。

    而鹤阅川也不打算解释，他看向前面的那条高速公路，话音忽然敛去了所有情绪。

    “到了，做好准备。”

    乌沉沉实在消化不了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连忙问：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啊？我又能做什么啊？”

    她明明只是来吃个早饭而已啊！

    白鹤飞快振了几下翅膀，朝着下面的高速公路俯冲而去，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

    乌沉沉一咬牙，只能紧紧跟上去。

    高速俯冲带来的风是凌厉的，但羽毛是他们天生的保护罩，可令一切凌风化为大自然的轻抚，如母亲那般温柔。

    很快乌沉沉就看清了下方道路上的模样，也看见了灰邦和柏亭瞳的身影。

    他们就立在那个深坑的上方，一动也不动，像是对面前的惨象袖手旁观一般。

    但靠近之后，乌沉沉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妖力波动。

    她悚然一惊，差点儿想要后退。

    柏亭瞳双手交扣，墨一样的长发张牙舞爪地晃动，她的身形却依然笔直得像一道光，将面前的世界一分为二。

    乌沉沉屏住呼吸，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身影，直到那巨大的妖力波动终于结成了“术”，刹那间，一只无形的妖力大手横空出世，刺入了下面的深坑。

    灰邦的脸色隐隐发白，大喊道：“缚！”

    他的身体挡在柏亭瞳的前方，而整个术的妖力供给大半来自于他。

    这是乌沉沉时隔一百年再见到他，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他的侧脸回不过神。

    直到鹤阅川忽然出声：“冶容，救护车还没到吗！”

    乌沉沉终于醒神，转头看向身边的白鹤，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

    不远处那辆侧翻在地的汽车。

    她的目光一顿，发现了里面的两个活人。

    那毫无疑问是人类，而且是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味的人类。

    但这味道在巨大的妖力面前，被掩盖得太彻底，她到现在才终于注意到。

    鹤阅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冶容，清理出绿色通道，务必让救护车在三分钟内赶到！”

    听见他焦急的语气，乌沉沉心里隐隐猜到，那两个人类多半是快撑不住了。

    她不知怎么就问出了一句：“我们的速度不是更快吗？”

    就算深坑里的那个家伙还没弄出来，他们的人手不也是够的吗？

    只要把那车子破开，然后救出来不就……

    乌沉沉猛地一顿，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鹤阅川“唰”一声变回人形，抬手将三成的妖力注入到灰邦的身上，灰邦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乌沉沉也跟着变了回来，正想过去帮个忙，就见一直闭着眼的柏亭瞳转过头来，看向了自己。

    她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乌沉沉看着她这双眼睛莫名抖了下。

    下一秒，她就听见面前的柏亭瞳用最冷淡的声音道：

    “我们是妖，只管得了妖。”

    “这是规矩，你要牢牢记住。”

    乌沉沉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道人和妖之间的界限，互相插手会落得什么下场，过去的历史早就告诉所有人了。

    所以乌沉沉才不信那套“和平共存”的说辞，用屁股想也知道那不过是人类的花言巧语罢了。

    人类是丑陋又阴险的物种。

    他们掠夺一切，掌控一切，还对别的物种赶尽杀绝。

    乌沉沉厌恶他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去管他们。

    一辆车带着刺耳的声音冲了上来，乌沉沉看了眼，猜测这应该就是“救护车”了。

    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下了车，围到那辆侧翻在地的车前，开始了救援行动。

    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这边还飘着几个“大活人”，乌沉沉便知道，这又是隐身术在起作用。

    什么时候被拍了这个术她都没察觉到，真是要不得。

    深坑里挣扎的妖力波动已经所剩无几，乌沉沉凑了过去，往里面一瞅，冷不丁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

    她猛地缩回头，然后不动声色地拍了个“咒”下去，引得坑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灰邦趁此机会一把收住无形的大手，呵斥一声：“收！”

    对峙的妖力顿时溃散，里面的家伙终于被五花大绑着抓了出来。

    柏亭瞳抬手在他脖子上套了个红圈，踢断了他的两个膝盖骨，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能力。

    “灰邦负责押送，鹤阅川留下来善后，冶容，麻烦你处理沿路所有监控。”

    柏亭瞳说完，看向了旁边默不作声的乌沉沉。

    却发现她正盯着那边的救护车看。

    柏亭瞳顺着看过去，那辆车里的两个人类已经被救了出来，正躺在担架上。

    高大的男性还死死抱着怀里的小女孩，他浑身是血，怀里的小女孩却没有伤，正哭喊着叫他：

    “舅舅，舅舅你听得见吗？舅舅！”

    “怎么了？”

    柏亭瞳走到她身边，开口道。

    乌沉沉连忙收回视线，摇摇头，回答：“没什么，就是觉得人类好像挺容易死的。”

    柏亭瞳顿了顿，片刻后，平静开口：

    “他的伤不是致命伤。”

    乌沉沉立刻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哦”了一声。

    两秒后，还补了句：“我又不关心这个。”

    柏亭瞳看了她一眼，转过身，一跃跳下了高速公路。

    乌沉沉瞅了瞅忙着善后的鹤阅川，又想了想早已消失得没影的灰邦，最后只能跟上她。

    几分钟后，乌沉沉忽然意识到什么。

    “诶，你走的不是回去的方向啊。”

    柏亭瞳飞快跳跃在街道之间，连头也没回。

    “你不吃饭了？”

    “……吃！！”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到这里已经正式拉开主线啦，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大家应该也能看出来了，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希望能写得有趣好看吧！

    这章爆字数了你们不多来点评论资瓷一下吗（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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