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楚凝微微一震, 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倏的回头。

    ――是纪扬灵。

    她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 但眼前这个人, 就是纪扬灵。

    大概是太想纪山姜了, 所以才会在纪扬灵出声的时候，幻听成纪山姜的声音。

    楚凝眼里忍不住露出失望，笑容有些牵强：“扬灵……”

    纪扬灵微微停顿，在注意到对方眼神从惊喜变成失望的时候, 他就知道，楚凝是想起了纪山姜。

    他深深吸口气, 重新露出笑容。

    “你们出来玩吗？”纪扬灵笑容温文尔雅, 眼神温柔。

    还是曾经的绅士,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

    程飘飘死后，纪老爷子也跟着去了。

    那个撑起纪家, 将纪家带到了第一家族地位的纪老爷子死了, 他见到了念羽的出生, 就像是了却心愿，撒手人寰。

    纪民义固执了一辈子，也算计了一辈子，他在床上躺了四个多月, 这四个月不知是不是因为反省自己, 渐渐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些事情。

    他没有道歉, 只是在死之前，竟然将纪氏的一个品牌泽为独立出来, 留给了纪山姜。

    这都是纪扬灵告诉楚凝的，泽为现在是纪扬灵管着, 却已经独立了出来。

    ――像是等着纪山姜回来。

    纪扬灵说，纪老爷子死的时候，哭了出来，他哽咽着说了声对不起，就笑着走了。

    这声对不起可能是说给纪扬灵的，也可能是纪长松、纪山姜，甚至……他们所有人。

    至于笑容……

    也许他在死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算计出来的一片江山，也许他看见了纪家那位早逝的……纪奶奶。

    纪民义死了，可纪家现在有几个是快乐的？

    他的大儿子纪长松一生痛苦，长年跪在佛前赎罪。

    他的二儿子中年丧子，要不是有念羽的存在，纪长柏和施香瑜能不能活下去，也未可知。

    他的大孙子纪扬灵，母亲入狱，父亲不疼，一个人用瘦弱的身躯撑起纪家。

    他的二孙子纪山姜，幼时颠沛流离，被人叫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堂堂正正的纪家少爷，现在更是……音信全无。

    他的三孙子纪文羽，已经离世。

    还有小孙女纪海芸，她已经不敢离开这座城市了，生怕自己离开后，家里又出现什么意外。

    当年钟鸣鼎食的纪家，如果辉煌还在，人却四分五散。

    楚凝晃晃脑袋，将自己思绪抽出来，露出笑容：“是呀，你今天也出来玩吗？”

    纪扬灵唇边留了一点胡茬，看起来更成熟些，哪怕他还和以前一样温文尔雅，却早就不一样了，无论是眼神还是心理。

    “今天下班晚，路过的时候见这儿热闹，就过来看看。”纪扬灵笑着说。

    平日里越是安静寂寞，就越是向往热闹。

    楚凝笑了笑，发出邀约：“那跟我们一起逛逛？”

    “好。”纪扬灵也笑。

    小铃铛对纪扬灵不熟悉，时不时看向他，眼神带着迷惑。

    傅元锦以前很崇拜纪扬灵，两人关系倒是可以，他乖乖巧巧地称呼：“扬灵哥哥。”

    “乖。”纪扬灵摸了摸元锦的脑袋，“你长高了。”

    元锦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脸上带着喜悦。

    旁边的小铃铛抿了抿唇，也踮了踮脚，仿佛在说自己也长高了。

    楚秀珠和楚凝笑出了声。

    不管心里有多少烦恼，在今天晚上，他们都藏了起来，带着两个小朋友沿着街边朝着广场走去。

    一些商家做活动，发着圣诞袜，里面装着一点糖果以及传单。

    小铃铛和傅元锦眼睛一亮，一路上看见有圣诞袜的店就冲了过去。

    楚凝在一家店的橱窗外停了下来，看着橱窗的一对泥娃娃有些发呆，这泥娃娃很是精致，一个男娃一个女娃，男娃在前面牵着马，女娃坐在后面的南瓜马车上。

    ――他们眼下各有一颗泪痣。

    楚凝眼眶微红。

    小铃铛跑了过来，在楚凝旁边站定，然后瞪大眼睛，喊道：“楚凝！山姜！”

    她认得泪痣。

    纪扬灵站在楚凝背后，什么话都没说。

    半响，楚凝擦擦眼角，牵着小铃铛追上前面哈哈大笑的傅元锦。

    一行人走到广场里面，楚秀珠声音带着诧异：“扬灵呢？”

    楚凝回头，没看到人。

    “嗯？”她声音有些疑惑，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在那儿！”傅元锦指着不远处小跑过来的男人，拔高了声音。

    纪扬灵跑过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盒子，这么凉的天，他脸颊微红，显然是奔跑所致。

    “你……”楚凝张张嘴。

    纪扬灵露出笑容，将手上的盒子递给楚凝。

    楚凝愣了愣，伸手接过，随即打开。

    ――橱窗里面的那对娃娃出现在了盒子里面。

    她抿了抿唇，嘴角的笑容有些勉强，合上盖子，抬头，认真地看着纪扬灵。

    声音轻轻，但很坚定：“扬灵，我很爱山姜。”

    纪扬灵笑容不变：“我知道。”

    他顿了顿，笑容越发灿烂：“送给你们的圣诞礼物。”

    那眼角的泪痣那么明显，第一眼见到，就会联想到楚凝和山姜。

    楚凝缓缓露出笑容，笑道：“谢谢。”

    纪扬灵依旧笑容满面，只是嘴角微微苦涩。

    -

    两个小朋友玩累了，一回来就洗洗睡了。

    楚凝反倒是有些睡不着，那对娃娃被她放在床头柜上，她看着男娃娃，有些出神。

    以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反而更加敏感了。

    当初她觉得自己和纪扬灵坦坦荡荡，只是商业合作的关系，纪山姜没必要生气，那是浪费感情。

    可是在今天，她却想着――纪山姜那个醋缸，怕是心里很是不满意吧。

    就算看见这对娃娃，也是悲喜交加。

    这对娃娃像是纪山姜和傅楚凝，可是却是纪扬灵买的。

    楚凝又想到很久之前，她和纪扬灵婚约不成那个晚上，他满心欢喜的来找自己，满脸高兴。

    那个时候的纪山姜，其实自卑又庆幸吧？

    她又想到更久之前，回国以后第一次去纪家。

    纪山姜还以为自己是去看他，那般笑容灿烂，却在听到纪扬灵的声音后，陡然间变化的神情。

    ――他那时候就喜欢她。

    楚凝心里觉得很高兴，眼眶却又有些湿润。

    那么卑微又脆弱的山姜，在那个时候她的眼里，好像只能看见他的冷淡、犀利和胡作非为。

    其实他一直很温柔。

    只是一直卑微。

    楚凝掏出戒指，轻轻在自己的唇上印了一下，放在南瓜车上。

    山姜，你到底在哪儿？

    -

    圣诞节一过，元旦就来了。

    元旦是阳历的新年，代表着一个新的年份到来，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仅仅一年，身边的人好像都经历了巨变。

    去年的一月一日，跨年之后，楚凝就和纪山姜在山上将谭宇飞救了下来。

    之后，他们认识了苏敏。

    苏敏现在再国外过得很好，过去的一年，她过得很幸福。

    听傅四说，苏敏同秦老师学得很认真，有她在，他们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秦老师本身就是专业心理老师，苏敏学了一些，她和谭宇飞早已经调整好了状态，现在的谭宇飞和苏敏都是阳光而又幸福。

    跨年的时候，谭宇飞给楚凝打了电话。

    他在视频的那头笑容满面，但他没有提纪山姜，显然是苏敏叮嘱过，只是在挂电话的时候说――

    “姐姐，哥哥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娶你了。”

    楚凝露出笑容，眉眼弯弯。

    她是丹凤眼，眼角上挑，看起来非常好看，只是那眯起来的眼睛里面，带着湿润。

    楚凝想起那一次他们一起送苏敏和谭宇飞离开，在那个时候，她对于纪山姜隐隐有些改观，还没有爱。

    那时候谭宇飞说――山姜哥哥，你要加油，要是等我长大，你都还没有追到楚凝姐，我就娶楚凝姐了。

    纪山姜怎么答复来着？

    对了，他说――你没机会了，小屁孩儿。

    楚凝笑容越发深了，纪山姜要是在身边的话，听到谭宇飞的话，应该会气得磨牙吧。

    她笑着看着镜头，对谭宇飞说：“宇飞，姐姐和山姜哥哥是一对的，宇飞只能等长大了，找自己喜欢的人了。楚凝姐姐喜欢山姜哥哥。”

    那些以前对着纪山姜说不出口的话，现在终于可以带着笑，认真说出来。

    谭宇飞瘪瘪嘴，在挂电话的那一刻，楚凝隐隐听见对面喊道――

    “妈妈！我失恋了！”

    楚凝失笑。

    -

    元旦之后，又下了几场大雪，外面的世界白茫茫一片。

    春节即将到了。

    楚秀珠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开始准备过新年了，傅齐修则搬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进傅家山庄，楚秀珠始终冷脸，楚凝爱莫能助。

    她是坚决不会插手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情，楚秀珠做什么决定，楚凝都会支持她的。

    傅齐修表面不在意，依旧笑呵呵蹭在楚秀珠和两个小朋友的身边。

    只是在背着楚秀珠的时候，有些落寞。

    腊月二十八，纪扬灵收到一条信息。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已经准备好新年去傅家拜访了。

    自打纪老爷子和傅老爷子走后，两家关系还是不错。

    他虽然不常和楚凝待在一起，但偶尔也会吃个饭，或者他去傅家拜访。

    楚凝待他如朋友，极为坦然，也保持着朋友必须的距离。

    他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他一个人，她也一个人。

    纪扬灵的心底隐隐有一个想法，或许有一天，他们年纪大了，也会搭伙过日子？

    或者就一直这样，不远不近相处着。

    ――但那是纪山姜不回来的情况下。

    要是纪山姜回来了……

    他大概不会让他和楚凝再有相处的机会。

    纪扬灵很纠结，他很难克制自己心里的阴暗，那种希望楚凝永远不要找到纪山姜的阴暗。

    可是半个小时候，他还是拨出了电话，声音轻轻，沙哑又低沉――

    “凝凝，我知道纪山姜在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