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寿园。
苏老太君半靠在床榻上，身后垫着两三个软枕头，织绣坐在她对面，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一口接一口地喂给她。
苏凝雪被丫鬟引进来，离床榻一米处站定，盈盈施礼，“凝雪给祖母请安。”
“嗯，你怎么来了？”苏老太君神色淡淡。这么短的时间，她不知道苏凝雪已经得到消息了，苏凝雪浅浅笑着，往她床前又走了一步，道：“是听闻祖母不想接我娘亲回府了，特地过来确认一下。”
“嗯？”苏老太君一愣，下一瞬才反应过来苏凝雪说了什么，她诧异地看织绣。织绣也愣了愣，消息传得这么快，颐寿园里有苏凝雪的眼线啊。
“你听谁说的？我既然答应你，岂会出尔反尔。”
“祖母不会才好，凝雪过来也是确认一下。顺带告诉祖母，这事我拜托王爷帮忙了，毕竟接娘亲回来是大事，我与哥哥生怕出错，有王爷安排人盯着，以后我若嫁进王府，不会丢王爷的脸面。”
“你-”
苏凝雪笑意盈盈地说完，苏老太君一口药汁堵在喉咙口，差点没咽下去。
她这是前有狼后有虎啊，蔡氏那边逼得她退步，苏凝雪这边又逼着她往前，她就一个快死的老太太，这么折腾她真的好吗？
苏凝雪又关心她几句，离开颐寿园。她前脚刚走，后脚苏老太君捂着心口道：“去，你跟她好好说，别让她坏了我的好事。”
“是。”织绣放下药碗，追出园子。
苏凝雪走得很慢，像是在等织绣嬷嬷一样，织绣眉头稍动，略有疑惑，依旧抬脚走过去，“大小姐。”
“嬷嬷来了。”
果然在等她。
“大小姐，您既然都知道了，又何苦跟老夫人过不去。在苏府，有老夫人护着，您才过得舒坦，若没有老夫人在，您的处境何等艰难。”
“凝雪不明白嬷嬷的意思。”苏凝雪淡笑。
她明明懂的，她一直都懂才会心甘情愿替苏老太君对付蔡氏。织绣无奈，不得不言明，“佑佳夫人已经去世了，您将她接回来又如何？她是嫡夫人，您是嫡女，现状已经如此不是么？她的牌位回来了便能护着您吗？不会的。”
织绣语重心长，“您迟早要嫁出去的，嫡夫人的灵位供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就是苏府嫡长女，老夫人只认您这个嫡长女且愿意护着您。
小姐，您真当嫁到王府就飞上枝头变凤凰吗？二小姐的情况您又不是没看到。不管嫁到哪儿，有娘家支持，您在王府才能好过啊。”
说到真心处，织绣忍不住上前握住苏凝雪的手，紧紧，紧紧地握着。
苏凝雪浅浅勾起嘴角，却是道：“可是嬷嬷，我在乎啊。我在乎我娘葬在哪里，我在乎她是否被供在苏家祠堂，这是苏府欠她的，我并不觉得你们还给她，有什么错。
早前我孤身回来，你们不提便罢了，如今祖母主动提起来，皇上圣旨都下了，我绝不允许你们再用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抹黑我娘。
再者，王爷主动进宫请旨，嬷嬷还认为王爷不在意吗？”
苏凝雪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诺大的苏府，除了身边伺候的几个人，她曾经以为织绣嬷嬷对她至少是有几分真情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涉及到大事，织绣嬷嬷连最简单的是非黑白都辩不清楚。
单从苏老太君的种种反应，苏凝雪就能断定当年苏老太君一定做了对不起佑佳淑宁，对不起苏剑武的事儿。可织绣嬷嬷却一叶障目，只一味地遵循苏老太君的意思。
“嬷嬷若还有一丝良心，念着我娘曾经的好，就不要再为虎作伥。”
“住口！”织绣冷色，“大小姐！你对老夫人怎么能如此态度。”
苏凝雪无语，将手抽回来，淡淡道：“我对她态度如何取决于她站在哪一边。劳烦嬷嬷代为转告，我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织绣回到屋里将话原封不动说给苏老太君听。“你没告诉她，我们的计划吗？”苏老太君反问。
织绣摇摇头，黯然道：“依奴婢看，大小姐是越快将佑佳夫人接回来越好。而且奴婢瞧着大小姐的态度，似乎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将计划告诉她，只怕她也不会配合，反倒…...”
更加坐实了她们心里有鬼。
“该死的贱丫头！”苏老太君低咒一声，不得已将计划提前一些，又说给织绣听。
佑淑园。
苏凝雪刚踏进去，“大小姐，您回来了。”小冯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向她行礼。
苏凝雪扬起一抹笑，领他进去，小冯连忙将昨晚回去问道的消息一点点说给苏凝雪听。
“大小姐，小的娘回忆说，当年老爷跟佑佳夫人吵得挺厉害的，老爷在屋里摔了不少东西呢。连夫人亲自挑选且送给老爷的，一套青花瓷茶具都砸碎了。”
“有说原因吗？”
“有。”小冯道：“小的娘说，她当时负责打扫前院，所以碰巧听到些。似乎是夫人嘲讽老爷的感情可笑，说老爷三心二意，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爱根本经不起一点诱惑。老爷埋怨夫人不识趣，不懂珍惜，还说夫人心里藏着人，身子不干净，不配嫁给他为妻。”
心里藏着人？这是夫妻双方双双出轨了？
苏凝雪怔住了，忽然不想知道真相了怎么办？
“还有说什么吗？关于苏老太君的？”
“嗯……”小冯想了想，面色稍显为难，“这事小的娘真不清楚。她说老太君很少来佑淑园，唯一来的两次，一次是佑佳夫人产子，一次是佑佳夫人离府。其他时候都是佑佳夫人去颐寿园请安。”
这么说，还得从颐寿园调查。
苏凝雪凝眉，门外，素锦走进来道：“小姐，大少爷来了。”
苏哲？
苏凝雪愣了下才想起来，她昨天拜托苏哲调查事情了，“快请大哥进来。”苏凝雪起身，亲自去迎接苏哲。
苏哲坐在轮椅上，脸色不太好看，可能这两天事情多，他累着了。孤鹜在他身后推着他，苏凝雪自然地走过去，接替孤鹜的工作，“大哥，是有消息了吗？”
“嗯。”
“小人见过大少爷。”小冯陪着小心。
这位大少爷在苏府实在是个特别的存在，唯一的嫡子，人却很低调，低调也没事，可偏偏冷冰冰的，不说话都瞧着有点吓人。
“你先在门外候着，我想到什么再问你。”苏凝雪开口。
她知道苏哲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再说小冯站在这儿直打颤，她也没法好好聊天。
将苏哲推到书桌旁，苏凝雪刚坐下来，苏哲便道：“当年…娘心里确实有别人，不过，据调查来看，父亲娶她时是知道的，且并不在意，才一意孤行将她娶进府里。”
“那怎么后来介意了？”刚才被小冯震惊过了，现在她平静多了。
“有感情了吧。”苏哲淡淡说道，“父亲当时娶她，只是一心爱慕，下定决心要得到。可是放在身边久了，父亲是征战沙场的男子岂能容忍枕边人心里藏着另外一个人。”
“可我听小冯所说，娘的心里不像没有父亲啊？”
如果真的不在意，干嘛指责苏剑武三心二意？就是因为在意了，才会难过，才会发脾气。
“况且，娘先后生了你我，以我对女人的了解，若不是真爱一个男人，不会心甘情愿替他生儿育女的。就算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总不能还是意外吧。”
苏哲点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那个女人十几年前将他抛弃，他想过无数次，他是意外，所以不重要，所以可以随意丢弃。
但后来他想明白了，或许不是他不够重要，而是他娘亲没有选择，苏府至今为止只有他一个长子，可以想象当时，佑佳淑宁仅凭一人之力想带走一个男孩子有多难。
她不是不想带，是带不了。
苏哲没想过，他怨了那么多年的人，最后是以这样的方式释然。
他和苏凝雪都不是意外，他只是悲哀在生而为子，若他跟苏凝雪一样是女子，怕是不用经历那么寂寞无助的童年。
“还有其他的消息吗？”苏凝雪问。
“暂时没有。祖母为何针对…娘，一点头绪没有。她跟蔡氏之间藏着什么也查不出异常，只能确定与蔡氏圆房这件事有关。”
“为何？”
“你可知蔡氏当年进府并不是立马跟父亲圆房的，祖母一直瞧不上蔡氏，可某天忽然瞧上了，主动提让他们圆房。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
这中间绝壁藏了事。
送走苏哲，苏凝雪趴在窗台上一个人继续瞎琢磨，玲拢看她愁眉苦脸的主动出主意道：“小姐，不如您去找大夫人问问吧，大夫人想说不敢说，您私下问，说不准她会告诉您呢。”
苏凝雪摇摇头，“之前我也觉得蔡氏是要跟苏老太君闹个你死我活。可昨天那事一出，我就觉得，她不会说了。她想要的是保住大夫人的位置，更甚至她会趁热打铁，夺回掌中馈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