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门嫡女

相门嫡女 > 030臣有女善笔不善琴 借水经直谏批逆鳞

030臣有女善笔不善琴 借水经直谏批逆鳞

    皇帝的视线也跟着落在燕灵身上。看着她起身与回座的薛凤栖擦肩而过,彼此轻行一礼。

    “那便是顾公的嫡亲女儿——顾燕灵。”皇后在皇帝耳边温柔地说道:“当年流落民间,今朝失而复得。可见上天怜悯顾公。”

    皇帝点头,口中喃喃道:“任雍的嫡亲女儿定是谢庭兰玉之辈……”

    “又听闻此女善古琴,会《川上吟》……”皇后试探地说道,“记得当年阳平也是将笄之年,才学被赞有谢庭咏雪之态,她的古琴之音臣妾至今都还记得……”

    皇帝听此颇有几分动容,却是摸不透喜怒,只望向那个质傲清霜的女子。

    *****

    殿内宽阔,燕灵孑然站在殿中。她始终低垂着眼帘,整个人仪静体闲,温文有礼。

    “你就是顾家的沧海遗珠?”皇帝的语气亲切,那双睥睨一切的眼睛此时显得很温柔。“抬头让朕看看你的模样。”

    “臣女顾燕灵,恭请圣安。”燕灵行礼后便抬起头来,毫不扭捏做作。

    皇帝满意一笑,如期问道:“你的才艺为何?”

    “臣女不才,”燕灵的声音在揽英殿中响起,在场的人把她的话听得清楚。她说:“唯书法尚可。望陛下赐臣女笔墨。”

    唯书法尚可?

    皇帝心里疑惑,收了动容之色,掩了期待之情。他轻瞥一眼皇后。后向燕灵发问道:“你不弹琴?”

    “臣女自觉六艺之中唯书法尚可。”燕灵的声音一如往常。

    而皇后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想要自圆其说:“本宫倒是听闻你善琴……”

    “娘娘明鉴,臣女人前人后皆未言过‘善琴’二字。”燕灵说的坦然。

    只是此言一出,孙氏面色却是一沉,孙黎低眸沉思,孙瑛一脸愤恨,而薛凤栖莞尔一笑。

    “罢了,赐笔墨!”皇帝自然也懒得追究,无非只是一个丫头罢了。

    只待侍官予其文房四宝。

    燕灵左手轻撩烟纱广袖,露右手半截皓腕,玉手执墨笔于纸上,笔法婉转流畅,意态纵横。发髻上的步摇也跟着微微摆动。整个人气定神闲,庄重自持。

    她写到:《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灭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故《穆天子传》曰:北登孟门,九河之隥。孟门,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河之巨阸,兼孟门津之名矣。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迭,迄于下口。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

    此时殿中寂静,只能听闻殿外大雨瓢泼,簌簌而下,愈演愈烈。

    “索然无味。”五皇子周元基用这四字评价燕灵的才艺。他平时最烦舞文弄墨,这书法又毫无看点可言。他此时与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百无聊赖,于是剥一颗紫葡萄入口。

    *****

    直到燕灵搁笔,朝侍官点了点头。

    身旁的侍官刚想拿起桌上的纸。

    “燕灵,”皇后笑意盈盈地叫住她,“不如由你亲自奉上更显诚意。”皇后一身赤金百凤袍,头戴九尾凤冠,数对金玉龙凤钗,显得整个人高贵雍华,母仪天下。

    燕灵一时之间也是愣住,一时已止住血的左手伤口,似乎被火灼烧般发烫。

    “怎么了?不可吗?”皇后的语气低沉下来。

    燕灵赶快反应过来,“自然无不可……久闻陛下钟情翰墨,特设国子监弘文馆教授书法。内宫妃嫔女官也皆崇文尚德,才情卓著,可见陛下用心。臣女不过尔尔之辈,自当亲自奉上,请陛下及娘娘一观,以作品鉴……”她一边应对,一边用衣袖掩着,赶忙掏出帕子在手上绕了几圈,遮住血迹。

    燕灵从侍官手里接过纸张,双手奉之。从侧走上主位席,缓缓走到皇帝皇后面前。

    四面静得出奇,静得有几分诡异。

    “臣女拙作,请陛下一观。”燕灵言罢,便准备跪下,以表恭敬。

    就在半跪半蹲的情况下。

    只听哐当一声,一杯茶水掷于地上,热水,茶末,连同瓷片渣子皆在皇帝脚下。水渍溅在皇帝的龙靴之上。

    皇后一皱眉,那个端茶宫婢甚至连话多没有说一句就被人带走了。

    “臣女拙作,请陛下一观。”可是燕灵并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直接跪在碎片渣子上。

    皇帝没有让她起来,只审视着这个丫头。既然她已经跪了,多一会儿,少一会儿,也就没有什么区别。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皇帝却也是好奇,她究竟是如何练就这近乎残忍的心性的。

    *****

    皇帝看了一遍她的书法,倒也明了几分。她的字凛凛英断,脱去铅华脂粉气味,袭王羲之偶有的方折,虽有不足,但在这个年纪已是难得非常。皇帝点头,赞道:“你倒习得一手男儿字。”

    他再看第二遍,脸色表情却变得很是奇怪,似笑非笑。最后又看了一遍,才问道:“你可知你写的是什么?”

    “北魏朝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河水》卷四其中章节。”燕灵回答详尽,“描写的是黄河奔腾澎湃之景。”

    “有何用意?”皇帝目光注视着燕灵缠在手上的绢帕。

    “今日天降大雨,臣女恐江河决堤,祸及田地,如同文中所述,却以人命为代价,赏江河崩浪万寻,悬流千丈之盛景……”

    燕灵反瞧皇帝看自己的眼神。他虽然笑着,但是周围散发出的寒意,却是在告诉着燕灵,他的高高在上,他不容任何人侵犯的权威。而燕灵知道此刻自己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问题出于上流分支鄞县西首……若陛下……”

    “女子可不该妄议朝政。”皇帝以笑代怒,他眼里的期待与欣赏,此时全然变成肃杀之气。

    “陛下,这无关朝政,此为民生。”燕灵语气很淡,无需任何语气帮助解释。

    “退下吧。”皇帝把纸还给她。一脸漠然。

    燕灵没有接住,纸落在了地面上的茶水里,沾到就是化开了一大片,上面的笔迹便是再也认不清了。即便上面书法精绝,现在也如同一张废纸。

    “谢陛下。”燕灵却仍是捧至齐眉处恭敬退下。起身时,衣裙已湿一片,还沾着些许茶叶与碎渣。

    孝阳公主已是呆住,她的眼神里也有愧疚之色。她用一双小手护着燕灵起身,她是从未见过自己父皇如此严厉的样子。

    “谢公主。”她听到燕灵小声地对自己说道。

    *****

    回女眷席的路上,燕灵看见顾任雍端坐在席间,闭目养神。看见燕韫的担忧,周晃的怜惜,周元基的怀疑,薛钊的愕然,还有周衍那莫名其妙的认同。

    台下女子多为同情,或是可怜。也有如同孙瑛之流,暗自嘲笑着。

    但燕灵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席间坐下。

    “妹妹好胆识。”只有薛凤栖夸赞道。

    “姐姐哪的话,我可是一败涂地。姐姐刚刚也该看见我被陛下训斥时的样子吧。”燕灵一边把周衍的绢帕解下来,一边说道。

    “妹妹既能如此说,便证明妹妹并没有输。”薛凤栖肌骨莹润,容貌丰美,可谓“群芳之冠”,不知世间多少男子对其动了艳羡之心。“凡是祸福相依,圣意又岂是能妄加揣测的呢……”

    *****

    这时,一个女子从燕灵身边翩然而过,芬芳袭人,经久不散。女子身着青衣,半遮芳颜,臂挽轻纱,转至殿中,朝皇帝皇后裣衽一礼。

    之后乐曲响起,女子轻甩水袖,莲步姗姗,姿态曼妙绝伦。她的腰肢极软,身量轻盈。此时,殿上的那方酸梨木桌尚在,女子飞身于桌上,以桌面一角,翩翩起舞,手如拈花,身似杨柳,扬袖临空,好似要乘风飞去一般。

    她像是一只翩跹的青蝶,嬉戏人间。众人皆是被其吸引,神态痴迷,意乱情迷。忘记了前面众女子所有的精彩,此刻只留她一人在眼中。

    一曲舞罢,意犹未尽。她抛臂纱于空,臣服于天子脚下。

    “赐酒。”皇帝命侍官端上美酒一杯。如此便是赢得了帝王的激赏与钦慕。

    “谢陛下。”她掀开面纱,遥敬圣上,引众人感叹,其美艳无双,一时风头无二。

    她就是雍安侯之女,蒋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