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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风报信闺阁闻轶事 曲流觞泼酒点闵中

    “若是此时我不是七皇子,你不是宰相女。我定然会截你上马,一骑红尘……只可惜……”周衍望着她的一众轿夫和丫头,无奈轻笑。

    “可七殿下又怎么知道,若我抛开了宰相之女的身份,殿下还可以截得住我?”燕灵的话听来算得上是**裸的挑衅,但是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隐秘的苦涩。

    伴着燕灵的话,周衍的笑意分明凝滞了一瞬,却又是突然用自己修长而洁净的手轻刮过燕灵的纤巧鼻梁。

    这使得燕灵睫毛轻颤了一下,她内心偶有惊动,眼眸中透露了片刻在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生动。

    他俯下身对她微笑,答道:“若是你继续这样病怏怏下去,那可就难说了。”

    周衍本就是相貌出众的男子,此时眼中又带着平日难见的暧昧,神情越发显得撩人,一旁的桃叶看着都免不了脸红。

    言罢,不等燕灵回嘴,七皇子便独自上马,从她们身边飞驰而过。

    “这七殿下倒是挺有意思的。”桃叶言罢,只见燕灵朝自己看了一眼,她的眼色中带着些许苦涩,正提步朝轿子的方向走去。

    *****

    回到东院,崔妈妈慎重地让燕灵先回房一趟。燕灵谴了桃叶去库房取些芙蓉蜜雪露来,自己先回了房间。只见白晓青溪都在,还有一名小厮。

    “见过主子!”见燕灵进房,小厮立马向燕灵行礼。

    “墙外又有什么事发生?”燕灵在小厮面前坐下后问道。

    “禀告主子,坊间议论不休的有黄河决堤引出的梨山建坝一事,还有您与薛家姑娘被封女官……”小厮按着早已打好的腹稿,按事情的轻重一一道来。

    “捡我不知道的说便好。”燕灵直言道。

    小厮愣一下,慌忙继续回话:“是,主子不知道的事……”

    他一时想好的话,全被打散了,如此便捡一件说一件:“其一,有人拿着画像向画月楼的妈妈打听您的消息,后被妈妈挡了回去,妈妈自然办事老道,又是拎得清,纵使了多少好处,也没透露半个字。”

    燕灵抬眼问道,“那人什么打扮可能分辨?”

    “据妈妈说好像是相府里的守院。”小厮见燕灵没有追问,继续回话道,“其二,小人因多年倒腾东西,练就了几分眼力。这几日发现市面上出现从宫里流出的物件,多是城西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偷卖的。后经打探人说这家店铺老板的兄弟,是宫里的管事内官。”

    燕灵若有所思。

    小厮见燕灵没有打断细问,便继续言道,“其三,通议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公家的小儿子没了。巧衣阁夏掌柜给做的丧衣。坊间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闲话又传起来,都说文官……”小厮说到这里,以为燕灵会有所反应,却只见燕灵神色太平地调着茶膏。

    但他虑到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自己也没再说下去,点到即止,赶忙换了话题,“其四,中书侍郎韩奕新排了一支歌舞……名叫……”

    “叫什么?”燕灵回过神来专注问道。

    “名叫‘飞燕还巢’。”小厮小心翼翼地答道。

    “想必是以汉宫美人赵飞燕为蓝本所谱。”燕灵不以为然。

    “非也,传闻……”小厮终究下了决心:“传闻是以燕子神偷‘燕还巢’所谱。”

    “哦?”燕灵反倒笑起来,继续问道:“那内容又讲了什么?”

    “传闻,燕还巢之所以能夜盗千户而不被擒,是因为其魅惑家主,趁家主沉溺于温柔乡中,以此作案。更有甚者,言其媚色更甚迷香药饵,玉臂千人枕,朱唇万客尝……”小厮当面提及此事也是颇为尴尬。

    白晓听不过去,替燕灵拍了桌子:“太过分了,那韩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他是不是打算宴请七殿下?”燕灵好奇地问道。

    “不错,想必今日便会下帖。”小厮回道。

    问话完毕,燕灵示意青溪带小厮出门。自己去到梳妆台前,白晓帮着把发髻上的首饰一件一件卸下来。打散了头发,乌黑的头发披在身后。

    “主子,你怎么都不生气?”白晓接过梳子,替她梳发。

    “我就算在这里火冒三丈,那韩奕又瞧不着,气不着,没有半点损失。我又何必伤肝动火呢?”燕灵想要起身去取些水来洁面。

    “那主子怎么知道韩老头请了七殿下?”白晓眼力好,快燕灵一步,替燕灵取来铜盆,并拧了条帕子递给她。

    “那韩奕为何会谱这香艳歌舞,自然是为了取悦男人。而被我光顾过的达官显贵中,今日又风头正盛的便是七皇子周衍了,若是韩奕又打听到什么七皇子追查燕还巢过往的音信,那便更加肯定了。”燕灵用清水卸去妆容,用铜镜左右细看自己的素颜,的确相比往日多了几分倦容。

    这宅门深闺的勾心斗角可比刀光剑影更加催人。

    这时,桃叶兴匆匆地送来芙蓉蜜雪露,燕灵接过膏盒,取了一点轻轻柔柔地在脸上抹开。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要不要白晓现在就杀过去,去吓一吓那韩老头!让他趁早撤了这场宴会!”白晓一腔热血无处散发,正愁多久没有她拔刀相向的时候。

    “不妥。”燕灵当下便是阻止道,“这场宴会不仅和七殿下有关,还和三殿下有关,是必须办下去的。”

    “那……”白晓扶燕灵退去了女官官服,换上了寝衣。

    “他不是要演我的故事吗?自然要我亲自品鉴才行。”燕灵语气淡然,令白晓一听便知她心中已有盘算。“白晓,今日还麻烦你走一趟,去画月楼的妈妈那里帮我弄张宴会请帖来,只要末席的即可。”

    “好,姑娘放心!”白晓领命便是风风火火地出去。

    留下燕灵和桃叶,桃叶见燕灵这么早便换上了寝衣,不解地问道:“姑娘,时候尚早。您怎么这么早便换上寝衣了呢?”

    “傻桃叶,我自然是想睡了。”燕灵说着便是真的长叹了一口气,“最近还真的是乏得很。老是这样病怏怏地也不好。”

    桃叶抿嘴轻笑:“没想到殿下说的话,这么管用啊。”见燕灵掀开被子的手突然停住了,桃叶这才自己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忙道歉道:“奴婢多话了,姑娘莫要生气……”

    燕灵轻弹了一下她的额,终于躲进久违的床被中,沉沉地睡了一觉。

    *****

    三皇子府中。

    周晃对月独饮。他望着北面的天际,默默出神。

    直至荆平带上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

    “参见三殿下”书生向周晃行礼。

    “不必见外。”周晃亲自扶起他。并许他与自己同席而坐,并且亲自为其人斟酒。

    书生亦是惶恐,端着酒杯却是不敢先饮。

    周晃说的十分诚恳,他倒了一杯酒,敬道:“闵兄,明日可否替我走一趟韩奕府上?”

    “韩奕?就是那善于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小人……不知殿下想要我闵中做什么?”闵中谈及此人一脸不耻之色。

    “我知闵兄画技精湛,可否替我临摹出夜宴上韩奕及其宾客醉生梦死之态呢?”周晃一时饮尽杯中之酒,把酒杯轻搁与石桌,“我已养了太多闲人,黎明即起,是该好好洒扫庭除……”

    “三殿下,闵中自当鞠躬尽瘁,为殿下效力。”言罢,闵中虽面有不甘,但终究还是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荆平在一旁为其奉上请帖。

    闵中是老实本分人。不敢久留,了了几语后,便告辞退下。细心准备去了。

    空旷的院中,又只剩周晃和荆平。

    “殿下,您为何不亲自走着这一趟?”荆平问道。

    “听闻此番宴会是韩奕特地为七弟准备的,我贸然前去与情不合,那些蛇鼠之辈也就不会那么尽兴了。况且,我和韩奕毕竟还没有撕破脸……这场宴会我只想知道,她口中所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荆平疑问,“是主子今日在永日亭所见之人吗?”

    周晃微微点头,或许是借着酒气,周晃酣畅直言:“她直言我门客中有内奸工贼,还说要助我谋取天下。”

    “恭喜主子今日得正身明镜!”荆平恭贺道,他跟从周晃十余年,却从未见过周晃如此欣喜,以至于眼中带着似火般的灼光。

    “你言她是‘当世魏征’吗?”周晃语气里带着荆平参不透的情绪。

    “荆平所言有失吗?”

    静默片刻,周晃却又是赞同道:“倒是有几分魏老夫子的风骨。”

    *****

    另一头,七皇子府中。

    书房里的灯火已照的通亮。

    荆安手拿着韩府人送来的请帖,蹑手蹑脚地步入书房之中。远远地便见周衍执笔在侧理纸细心描绘着什么。走近却见周衍眉眼间露着喜色,哪怕只穿着家常的云锻袍子,也是不同于人的出采,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

    荆安他看着都入了迷。

    “怎么了?”却是周衍先出了声,手腕轻提,收了末笔的笔锋。

    “爷,韩府托人送来帖子邀您三日后前去参加府中夜宴。”

    “不去。”尚未等荆安把话讲完,周衍便拒绝的干脆利落。

    荆安被周衍堵了话,咽下一口唾沫,接着为难地说道:“但是……人家硬塞给了我银子,说不管七殿下去或不去,都让我见到七殿下,务必要把话讲完……”荆安讲到这里,故意停顿看周衍的态度,见他默然认同了,这才接着说道:“他说韩老爷新排了一出歌舞,名叫‘飞燕还巢’,讲的是当今的燕子神偷‘燕还巢’的故事。”

    荆安讲到这里,见周衍怀疑地抬眼看自己,于是将请帖奉置周衍面前,果不其然周衍接过帖子。荆安暗想,不过是个小贼,神秘莫测了些,何劳自家主子如此记挂于心?

    周衍看完合了帖子。又是露出笑意。

    荆安知道周衍改变了主意,这是打算去一趟了。荆安接过帖子却是不走,直盯着周衍的画作,问道:“爷,您画这个做什么?”

    “和你手上的帖子用处无二。”周衍回道。

    “嗯?”荆安纳闷,但见周衍这样一门心思地用功,倒也不敢多加打扰,于是又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

    三日后,黄昏时分。

    白晓按燕灵的吩咐,从画月楼中取得了一五品员外郎的帖子。

    于是燕灵带白晓各换上一身男装。燕灵着了一身沁绿百文袍,手持一把折扇,峨冠博带,面如傅粉,唇若施脂,当真如同一傅粉何郎。白晓则是一身小厮打扮,却也是不俗。光看她腰带上嵌的明珠,便知主家的富贵。

    青溪帮衬着替她们整理衣冠。直夸她们:英姿飒飒,翩然临风。

    两人轻装简行来到韩府。白晓奉上华礼与请帖,给了门外迎客的小厮老仆应给的打赏。

    白晓打探道:“我家公子是姑苏富甲,平日少来京都,却听闻韩大人的夜宴可谓一帖难求,这特砸下万金前来,却只得末席……还请老丈提点这夜宴的诸多妙处……方不虚此行啊。”

    老仆掂了掂手中的银两,他看出这是两位女扮男装的俏倬姑娘家,却并未言破。只是眼高于顶,故作玄虚地言道:“曲水流觞,谈笑鸿儒,清音雅乐,绝色佳人,意趣之地也。”

    白晓差点就当着老仆的面翻了白眼。暗想,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还真不值给了那些银子。

    这时身旁也走来一位宾客,燕灵瞧着他一身简朴的青衫,背着一竹书箱,想来定是艺高人穷之辈。果然只见他递了一张请帖,再无其他周到礼数,弄得迎客的家仆都对他嗤之以鼻,他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一个沉不住气的小厮拦住了他的去路,伸手问道:“你的礼呢?”

    “无礼。”他一脸不屑为伍的模样。

    “就你这等无礼之辈还想进我们韩府的大门?额呸!”小厮言罢,便是往地上吐了一口痰,“这帖子多半是你捡漏了,还是你偷的吧!”一个“偷”字便是喷出满嘴的唾沫星子。

    男子目光冷冷地直盯着那小厮,他身量算是瘦削,但拳头却紧紧握着。

    这时,小厮面前出现了一个闪亮亮的银锭,打破了气氛。

    燕灵亲手把银锭塞给小厮,说道:“大好的日子……这位小哥莫要动气……不值当的很。”然后用折扇掩着,凑近说道:“说不定这位仁兄是替哪位金主前来呢……那就不好说了。”

    燕灵的话说给小厮听,目光却是注视着那位书生。

    书生回望眼前这位瘦弱贵公子瞧自己的眼神,五分真诚,三分喜色,一分欣赏。暗自揣度她的话,心下却是略感不安,仿佛自己的来意已被她看穿。

    小厮尚在犹豫,却被老生捉去咬了耳朵,“你银子也拿了,还拦着她们作甚。跟了我许久,原是个没眼力的。那穷书生无关紧要,但是旁边那二位,你竟看不出是两位姑娘。只怕又是哪家千金乔装出游寻趣,而敢做这等出格事且出手阔绰的女子,家室非富即贵,岂是你好招惹拿捏的!快快见好就收,别给自己惹事。”

    小厮听了这一席话如梦方醒,终归消了气,语气也温和了些,“今日便算了,三位跟着来!”

    然而,燕灵并未向书生邀功,甚至没有过问他姓甚名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自顾自地跟着引路的步入韩府的大门。

    书生自己也说不上来对这位公子的感觉,只能怀着一颗五味杂陈的心,跟着后头寻座。

    *****

    渐渐走近韩府的宴客场所,才发现别有洞天。才明了刚刚老仆所言的“曲水流觞,谈笑鸿儒,清音雅乐,绝色佳人,意趣之地也。”

    只见宴席在一露天别院之中,四周遍种兰草山椒,茂林修竹。

    又在各席之间开凿一四方水渠,渠上行驶多叶小舟,来往各席之间。如此精致餐食也跟着小舟随波逐流。最后由丫头从舟上取下食物奉置几上,供宾客享用。

    席间一时也是热闹,宾客或举杯畅饮,或击缶而歌,或纵情嬉游。

    “男女糅杂,巟淫之极。这哪里是‘流觞曲水’的本意?如此生搬硬套,东施效颦,真污了古人的雅意!”

    燕灵侧目瞧了替自己说出心里话的那名书生,一笑对其言道:“闵兄,真是巧了,我们同席……快入座吧。”

    闵中一愣,随即作揖,收敛了自己的愤激之态,好奇问道:“公子如何得知鄙人所姓?”

    “你的书箱保护得宜,并无刮痕损坏,却是用刀单刻了一个‘闵’字,若不是你的姓氏,又会是什么?”燕灵一边说一边接过韩府丫头斟的酒,一饮而尽。白晓刚想阻止燕灵饮酒,却是被燕灵一抬手拒了。

    “公子好眼力。”闵中迟疑地在燕灵身旁坐下。

    燕灵并未对他的赞赏有动容,而是带着笑意,似是无意言道:“闵兄若是一味拘泥于小节,恐怕终会有负三殿下所托。”

    “你?!”闵中重新打量着这位比自己还要瘦弱的公子哥,他想遍三皇子门客中的所有人,但却不得结果,如果不是三皇子的门客,那他究竟会是谁?是敌,还是友?

    “我并无恶意。”燕灵恰好回答他盘旋在心间的问题,又像是劝解地说道:“闵兄嫉恶如仇的性子对于如今的三殿下而言,可算是百害而无一利,但殿下仍是敬着闵兄,足以看出他对闵兄的看重……那么,闵兄为了三殿下又是否能做到敛其锋芒,做一把深藏于刀鞘中的利刃呢?”

    “你……”闵中恍然,却是被其堵得无话可说。的确,他空有安邦之才,科举已过殿试,但无奈被三殿下雪藏至今,只能做替人画像的微末之事。

    闵中正皱眉兴叹之时,从未想到燕灵会突然迎面泼了他一杯酒。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燕灵神态自若地又斟满一杯,又泼了自己的身上。这分明就是侮辱!

    “你……”闵中强忍心中的不满,紧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

    白晓立马护在燕灵面前。

    却见燕灵轻然笑着,用方才行事的酒杯继续斟酒来喝,眼眸清冷含光,批驳道:“就连一个小厮都懂些在贵胄宅门中的韬光养晦之道,知道如何独善潜修。闵兄却不以为然,可知闵兄的刚锐之气只会害了三殿下,更会让自己粉身碎骨。”

    闵中脸上满是酒水,却是愣愣地看着燕灵。这无疑折辱了他的性情,更是从头到脚浇灭了他的一腔热忱与年少轻狂。

    燕灵至此轻叹了口气,言道:“汉之张良,当年博浪沙中孤注一掷,结果又如何呢?”

    听此,仿佛一语惊醒了闵中,他的眼里隐隐波动,紧紧握着的拳头终是松开,然后当即向燕灵叩首,伏在地上言道:“潜龙在渊,君子待时而动。闵中受教了。”

    燕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让他起身。

    闵中起身,自行用袖子抚去面上的酒水,开始他的正事,燕灵见他取出册子开始细心记录下将今日夜宴上的众人。

    其实燕灵刚刚也是在赌,赌的是眼前这个人的器量与前程。所幸,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