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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颗

    不仅是在场几个人,就连江聆自己也是一怔。

    一瞬的慌乱,连带心尖都跟着狠狠颤了下。

    明明是只有两面之缘的人。

    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这时,碰巧谢寻星手机响了下,他低下头按亮屏幕。

    江聆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小步再靠近了病床一点。

    谢寻星头也没抬,在她站定后,一只手打字,另一只手往病床旁边的柜子上伸长过去,极为随意道:“伸手。”

    江聆跟着他的指令照做,掌心一重,忽然传来点凉意。

    多了一颗橘子。

    “赔礼。”谢寻星言简意赅。

    江聆讷讷地收回手,心里还因为唤她那声“喃喃”耿耿于怀。

    周明颖见他这幅明摆着偏心的模样,双眸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你这就帮我赔礼了?就算认识,也不一定能保证她没偷吧?”

    说着,她回头给陈锐宁了一个眼神。

    陈锐宁迫于压力,硬着头皮帮腔:“是啊,老谢,两边都是朋友,你总不能偏袒哪一方吧?”

    “……”

    谢寻星这才舍得大发慈悲睨过去一眼,下颌微抬,“那你看看你兜里是什么?”

    陈锐宁疑惑地低头看。

    从裤兜处伸出一截银色的链条。

    他表情先是一滞,而后恍然大悟,从兜里把缠着的耳机一起掏了出来。

    空气里霎时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我这记性。”陈锐宁干笑两声,“当时小颖把东西落车里了,我没来得及喊她,就先揣自己兜里,结果一揣就给忘了……”

    陈锐宁越说越没底气,在接收到来自周明颖的死亡凝视后,更是还没说完就闭了嘴。

    “……”

    好一会儿,他才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对着周明颖哈腰:“好姐姐,你就原谅我吧,下次我请你吃饭,成不成?”

    周明颖压根儿没理会陈锐宁,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仍不死心:“可是她一直跟着我们是事实啊……”

    陈锐宁扯扯她衣服,示意她少说点:“不都是认识的吗,只是刚巧和我们一样来看老谢吧——诶小颖你帽子里装着什么?”

    他眼睛一转,突然发现周明颖帽子有点异样。

    周明颖皱眉:“我没放东西啊……”

    “那这是什么?”

    陈锐宁把钥匙掏出来,给周明颖看。

    在周明颖摇头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扭了下脖子,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钥匙,再看看江聆。

    “……你的?”

    江聆点点头,安静地过去拿回钥匙。

    ……

    真相大白。

    周明颖表情这下彻底绷不住了,就算有口罩遮挡,仍能感受到情绪上的裂痕。

    她偏头咳嗽一声,转身:“我去趟洗手间。”

    “等等。”

    谢寻星叫住她,“先道歉。”

    周明颖停了脚步,不情不愿说了声对不起。

    “陈锐宁怎么跟你道歉的?”

    “……”

    -

    道完歉,周明颖是红着眼睛跑出病房的。

    江聆不敢跟着她离开,怕她现在正生气,在外面撞见了又会有什么矛盾,于是知趣地缩在病房角落剥手里的橘子,准备剥完再走。

    短暂的寂静之后,陈锐宁有些责怪地看向谢寻星:“你别那么不近人情啊,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要说就私下里说两句得了……”

    谢寻星眉间挑起一个无所谓的弧度。

    他放下手机,凉凉道:“长点教训。”

    “……”

    “让她以后,别再不分青红皂白欺负小姑娘。”

    最后三个字落得轻飘飘的,指向性明确。

    ……

    被点到名的“小姑娘”江聆剥橘子的手一顿,头发丝跟着颤了颤。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把手里握着的几块橘子皮扔垃圾桶里,跟几个人挥了挥手后,离开病房。

    走之前,耳边传来一声浅淡的:“注意安全啊。”

    她侧头。

    谢寻星没在看她,耷拉着眼睫,又不知从哪里扯了本杂志在看。

    只是无心地随口说了句。

    收敛眼神,江聆心绪沉沉浮浮了好一会儿。

    直到出了门,靠在墙边,后脑勺碰上冰凉的墙面时,她摘下口罩,顺便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脸烫得吓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扩散,她一边缓慢地朝外面走,一边摘了瓣橘子肉,送进嘴里。

    橘子不应季,有点酸。

    却意外的解渴。

    江聆忽略那点酸意,一瓣一瓣往嘴里送。

    这一段路的走廊很空旷,外面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钻进窗口,照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斑驳的浮光。

    就像那些悄然发酵的喜欢,细细碎碎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模样。

    -

    把钥匙拿去了放射科后,江聆回家歪倒在沙发上,左思右想了半天,总觉得自己当时一直干站在那里,实在有点没礼貌。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算下午的时候回去解释一下。

    顺便问问……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

    脑海里响起那声似笑非笑的“喃喃”。

    “……”

    她耳朵尖红了红,一下扯过旁边的抱枕,紧紧抱住。

    午饭是沈红缨从食堂打回来的。

    今天食堂有梅菜扣肉,她特地多打了点儿。

    母女两个就坐在茶几旁边,一边看电视,一边安安静静吃饭。

    电视里播放的是沈红缨最爱的综艺的回放,她一边看,一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江聆对此兴趣缺缺,心里压着事,只闷头专心吃饭。

    “诶对了,你今天去住院部干什么?”沈红缨夹了一筷子平菇炒肉,突然发问,“血液科那边值班的护士跟我说的。”

    心事被精准戳中,江聆夹菜的手一抖,肉片滑回了一次性饭盒里。

    她迅速摇摇头,放下碗筷跟沈红缨比划。

    “只是去随便逛逛。”

    重新拿起碗,她自己都心虚得要命,就连呼吸都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

    好在沈红缨并没有纠结太多,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不再多问。

    江聆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下午,她没再选择从之前过去的那条路走过去,而是走了另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楼梯。

    那是医院住院部装修前保留的楼梯,阴森且破旧,位置也偏僻,外面便是医院角落的小树林。

    江聆也是小时候玩躲猫猫,机缘巧合下才知道的这个地方。

    顺着熟悉的小路摸索过去时,她远远便望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楼梯口。

    是陈锐宁。

    陈锐宁手里夹着跟正燃着的烟,见到江聆,先是惊讶地张张嘴,而后掐灭了烟,跟她打招呼:“妹妹,你好啊。”

    江聆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他们都走了,我留在这儿等周明颖,她说她还想跟老谢说点什么。”

    陈锐宁跟她解释,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带点敦厚地笑:“你也别把小颖的事放在心上,她这人就是这样,老冲动。那根项链是她磨了她妈好久才到手的,所以丢了有点着急……”

    江聆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抬步上楼。

    这边的楼梯离高级病房更近,拐一个弯就到了,她走过去时,病房门正巧“吱”的一声被推开。

    周明颖背对着她,朝着病房里扬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你,谢寻星,你别以为你跟我说了这些,我就能放弃。”

    这话说得坚定,随着话音落下,周明颖也把门重重关好。

    转过身,就跟等在一旁的江聆打了个照面。

    “……”

    江聆本就是个不爱去窥探别人秘密的人,无意间撞破这事,顿时有些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像,以她现在和周明颖的恩怨,做什么都感觉像是在幸灾乐祸。

    她于是小幅度抬手,想先打个招呼。

    周明颖脸色白了白,又染上淡淡的红。

    她狠狠瞪了江聆一眼,没等人抬起手,便大步朝着楼梯走去。

    脚步仓促,鞋跟打在地砖上,啪啪作响。

    ……

    把脑子里隐约浮现的杂念抛开,江聆先在手机上打了两行字——

    “抱歉,我不能说话,所以今天有些失礼。”

    “顺便,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小名的?”

    打完问题,她才开门进去。

    谢寻星余光瞥见她,淡声问:“落东西了?”

    江聆摇摇头,站到病床边,把屏幕上的字展示给谢寻星看。

    谢寻星眯了一下眼睛,凑得更近了点。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是他的味道。

    近到从江聆的角度,甚至可以看清少年如鸦羽般漂亮的睫毛。

    虽然江聆知道,用“漂亮”形容一个男生其实不太合适,但她实在找不到另外的可以形容的词语。

    正午的太阳光穿过他的黑发,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干净得不可思议。

    原本被压下去的心绪在这一刻又蠢蠢欲动起来。

    江聆手腕有些发软,不争气地抖了两下。

    谢寻星抬手,帮她握住了手机尾端。

    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无意间轻擦过她的皮肤,带起心头一阵不大不小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谢寻星才松开手,靠回床头。

    “抱歉,头有点儿晕,”他淡淡解释道,“可以麻烦你先帮我去倒杯水吗?”

    江聆这时才注意到,他的状态似乎比之前虚弱不少。

    就像是突然一下被抽走了力气,脸色也愈发苍白,几乎看不见一点血色。

    她猛然想起他是个病人的事实,忙跑出门,拿纸杯接了杯水回来。

    中间又怕不够,折返回去多接了一杯。

    回来时,她迎接的是谢寻星几分无奈的目光。

    “我还没说完,”他指了指旁边的玻璃水壶,“用这个装。”

    “……”

    江聆一下子站住,有点愧疚地不知道干什么好。

    手中的两个纸杯被谢寻星接过,他轻声道谢后,倒回了壶里。

    水壶下面接着一个电磁炉,他按开开关后,本就温热的水开始慢慢变得沸腾。

    江聆盯着水里的气泡宛如自己的情绪般上下翻腾,而后便听见谢寻星的声音闯进耳中。

    “喃喃……是叫喃喃吧?你的小名。”

    江聆眨眨眼,点了下头。

    谢寻星轻笑一声,声线依旧很淡。

    “昨天听那小孩儿叫你喃姐姐,就记住了。”

    怪不得。

    江聆了然。

    过了会儿,她低着头,又在屏幕上打下两个字,给谢寻星看。

    “江聆……”谢寻星尾音稍微拖长一点,问,“你的名字?”

    江聆点了下头。

    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谢寻星给自己倒一杯晾凉。

    江聆想去帮忙,谢寻星眼皮都不掀一下,“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做不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名字很好听。”

    你的也很好听。

    江聆唇角不自觉弯起来一点,在心里默默道。

    外面不知道又是谁发出了一阵动静,由远及近。

    一个有点胖胖的女人身影挤进了门,在看见谢寻星的动作时,连忙“哎哟”了一声,“我来我来!”

    倒水时,她又注意到江聆,丝毫不见诧异,十分自然熟道:“寻星的朋友啊,接水的事麻烦你了,我今天没来得及赶过来,那边的老头状态不好……”

    絮叨了一阵,她感受到江聆的疑惑,把口罩拉下来透透气又拉回去,介绍道,“我是这边三病房的护工,之前看寻星这孩子没人照顾,怪可怜的,就偶尔过来帮个忙。”

    没人照顾……?

    江聆忍不住多看了谢寻星一眼。

    少年轻辍一口白开水,正闭眼休憩。

    摘了口罩,鼻梁高挺的轮廓尤为扎眼。

    八院的高级病房,家里没点背景是进不来的,更何况是白血病……

    可为什么,却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可她没有对别人秘密刨根问底的习惯,这个疑惑在心里盘旋了一会儿,便任由它消散。

    女人仍在絮叨:“可是最近那老头子的事太多,我根本走不开……哎,你说要是能有个人照顾寻星,我也不至于天天那么担心来担心去的,更何况过两天他就要开始化疗了,更要注意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聆眼神闪了闪,摁亮屏幕。

    趁着护工还在说话,她悄悄低头打了一行字。

    中途顿了顿,又删删改改好几遍。

    过了会儿,当对方停下碎碎念后,她紧张地攥紧手机,把上面的字给她看。

    “我就住在院里,这段时间很空闲,如果可以的话,我能来帮忙吗?”

    护工小声念了一遍上面的字,惊喜地开口:“真的吗?那小姑娘你真是帮大忙了!”

    她转头问谢寻星:“寻星,她这段时间来照顾你,你觉得怎么样?”

    谢寻星喝了口水,喉结滚动两下,看过来。

    “……”

    江聆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别过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已。

    生怕自己哪里出了差错,抖漏了心思。

    良久,她听见他几分随意轻松的语调——

    “行。”

    谢寻星唇角勾了勾,手撑着下颌,额前的黑发稍有点凌乱。

    “首先说清楚,我可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