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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冷歌残,几忘幽明异路

    与之前那缕渺若游丝的箫音相比,这语调悲凉的吟诵虽然声音苍老,但远远传来仍显得中气十足只是,即使声音大了许多,但几分孤愤之意却溢于言表,配合着身周野外黯然无光的黑色夜幕,直让醒言觉得阴风飒飒鬼气森森

    而在他身侧的琼肜雪宜,现在则紧紧抓住他的手掌——无论她俩身手如何高强,往日如何胆大,到这时也终于显露出女孩儿家的本性,一左一右紧紧靠住醒言,心神腿脚俱颤,一动都不敢动!

    本来醒言心里也有些打鼓,但感觉出身旁两个柔软身躯急促的颤抖,便终于也清醒过来,记起自己是三人之首,此刻实在不该是他害怕的时候于是,醒言静下心神,凝起双目,朝刚才那吟哦之声传来之处望去

    过了这一阵,他已渐渐习惯了周围的黑暗现在注目望去,正见到在他们左前方大约百步开处,有一株蓬蓬如盖的松树在树下,依稀有个淡淡的人影,正坐在一方石头上,斜斜倚靠在树干上

    见到有人,醒言便不那么害怕;咳了一声,给自己略壮了壮胆,便要朝那边喊话

    正在这当儿,那处松树下突然亮起一团火光,然后便听到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顺风传入耳中:“长夜未央,行旅孤寂,几位清客何不暂息征尘,前来与老朽一叙?”

    听到这条理分明的话语,又看见那处打起灯笼,醒言立即就把所有害怕心思都抛到九霄云外品了品松下老者的话语,觉得甚是古雅,他便也动了攀谈的心思

    心念及此,醒言就从琼肜雪宜手里挣脱,朝那灯光闪动处拱了拱手,朗朗应了一声:“好,那我等就搅扰了!”

    说罢,他就拉起两位还有些瑟缩的女孩儿,朝那火光跳动处大踏步走去等到了近前,醒言才看见这松树下青石边坐着一位面貌清癯的老者,身着灰色旧袍,手执乌紫箫管,正含笑看着他们三人一只圆团的灯笼挂在他头顶松枝上,正随风轻轻摇荡,将一团桔黄的柔光洒在树下方寸之地上

    望见这团温暖的灯光,本来心中还有惕惕然的琼肜雪宜二女,也安定下心神来,全都乖巧的立在堂主身后,听他如何与外人讲谈

    见他们三人应邀而来,这长衫老者也甚是欣喜待看清三人样貌,发现都不似村俗蠢钝之人,便更是高兴,就开始热情寒暄起来待一番攀谈之后,醒言也发现这位觌面相逢的老者,谈吐见识甚是不俗,倒与他当年的启蒙恩师季老学究差不多想来,这老者也应是书生儒士一流

    如此一来,原本这夜晚孤寂,错过了宿处,醒言正是无聊;现在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居然碰到一个之士,自然要大谈特谈认真说起来,自他上了罗浮山之后,很久都没像今晚这样,碰到可以一起说说诗书义理的合适谈天对象

    又往来寒暄一阵,熟络了许多,醒言便自然提到刚才听到的那阵箫声赞过老者箫艺精湛之后,醒言倒底少年气盛,便直言方才老者这箫曲,奏得未免太过凄清,几乎有如鬼哭;若要是经斥样吹奏,不免便会伤了心神元气——现在这侃侃而谈的少年,已与当年在饶州时不可同日而语;看多了道家典籍,不知不觉间醒言便已有了融会贯通之意,知道这养生之理无处不在,礼乐之事自也与它大有干系

    只是,听他这样好心的建议,那老者却只是笑笑,并未直接作答,反而问醒言是否真听过“鬼哭”于是二人话题,就这样扯到神鬼幽明之事上不知怎么,说得一阵,醒言与那老者就开始争论起这世上有鬼没鬼来

    与儒衫老者不同,醒言执言这世上本无鬼,纯粹是民间捕风捉影而来有此立论,倒不是因他真仔细琢磨过这事很大程度上,倒是因为生怕身后那两个女孩儿惊恐到这时醒言终于明白,原来胆大包天的小琼肜,杀人淡淡然的寇雪宜,竟然都会怕鬼!

    因此,反正这长夜孤寂,正需要找个话题长聊,醒言便开始和那个儒衫老者就这世间有鬼无鬼之事,争论个不亦乐乎憋了这么多时,从小就被他爹教诲着有意培养口才的饶州少年,终于有机会一逞词锋;滔滔不绝说上一阵,倒把那位原本从容淡定的长者,给说得好生焦急只见他古脖项辩白道:“小兄弟此言差矣!你说世上无鬼,就如你今晚行路百里,一路都未碰到住宿处,那是否就能说这世间从无客栈居屋?又或你打猎终日,没猎得一样野物,那是否就能说这山间没有鸟兽藏伏?其实这鬼魂之事也是如此;不能因为小哥以前没见过,就能断言世上真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少年倒也低头略想了想,俄顷便抬头应道:“前辈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只不过既然这样,那小子也可说:路行千里,未遇宿处,固然不可言世上绝无客栈,但也不能说明这世上就有客栈!”

    “…”

    没想这清俊少年思路如此敏捷,倒把这当年的大儒给说得一时愣住想了好一阵,他才得又续上话题

    今晚这一番款谈,醒言固然是谈兴蓬勃,把自己的口才发挥到极致;而那位老者,在和他言语交锋中,不知不觉也忘却了开始的凄怆悲痛,全身心投入到这场暗藏机锋的辩论中来

    被这一老一少热火朝天的辩论感染,渐渐那两位不说话的女孩儿,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中当然,不用说,琼肜雪宜自然是坚决站在醒言这一边,一心替堂主想办法证明世上真没鬼——当然这结论也是她俩由衷消的只不过,这当中琼肜小妹妹虽然一片好心,但说话风格还是一向的夹缠不清;有好几次她天真的说辞,也不知是在帮她堂主哥哥,还是在替她口中的“老爷爷”帮忙

    当然,虽然有这小妹妹帮倒忙,但最终还是上清宫四海堂获得了胜利见终于说服这位前辈,醒言也甚是高兴,便记起开始听到的那首诗歌来于是,他便对眼前委靡不振的老先生说道:“前辈,虽然这世上无鬼,但您那首咏鬼诗还是很有味道的那我也来揣摩其中意趣,凑趣吟上一首还望先生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老朽自当洗耳恭听——我说小哥,其实虽然这世上无鬼,但吟诵幽明神鬼之事,还是很容易出好诗歌的!”

    “那是那是~好了,前辈请听好——”

    今晚这番清谈醒言大获全胜,正是意气风发,文思如泉,当即便急就一首只听他清声吟道:旧埋香处草离离,

    今对夕阳听乌啼

    沧桑几劫茔仍绿,

    **千年梦尚疑…

    听他抑扬顿挫的吟罢,那位萍水相逢的儒衫老者,略品过诗中沧桑之意,也禁不住手拍箫管,赞叹不已

    见他回味一阵,又突似记起什么重要事儿,便望了望东方天际,然后对眼前兴致盎然的少年躬身一揖,衷心谢道:“今日有缘,得遇足下,实乃老夫平生幸事;若非阁下,老朽便要懵懂千年,以为这世上真的有鬼——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好了,今日天光不早,老朽便欲告辞;消日后再有机缘,能与小哥再来彻夜长谈好,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便见这老者拱了拱手,然后就——

    于是在少年目瞪口呆之中,这位执箫老者突然萎身于地,转眼就澌然不见!

    “…”

    “老爷爷再见!”

    见老者消失,小琼肜却卦兴奋的摇着小手,朝他消散的地面晃个不停用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声音跟老爷爷道别之后,琼肜便回过头来,问道:“醒言哥哥,我们是不是也…”

    “咦?哥哥你脸怎么变得这么白?”

    …

    过得许久,呆若木鸡的少年才终于缓过神来捉住琼肜正在眼前不住摇晃的手儿,又使劲揉了揉眼睛朝方才老者消失之处打量良久,醒言才颓然说道:“罢了,妹妹,原来这世上真有鬼!”

    听他这么说,琼肜倒大为惊奇:“咦?不会呀!刚才不是连那位不认识的老爷爷,也都说没鬼了吗?”

    “呃…”

    望着这天真烂漫的小丫头,醒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正出神时,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就彷佛在替魂不守舍的少年作答:“有鬼!”

    一听这声呼叫,醒言立即便回过神来此刻置身于这片“有鬼”的旷野中,他再也不敢怠慢,赶紧便极目朝呼救声传来之处看去——原来在数十丈之外,有一位道装之人正在旷野中独行,只是行走间身形摇摇晃晃,如遭魔侵梦魇一见这情形,醒言立即一声清叱,瞬即运起旭耀煊华诀,朝那个被鬼魇之人冲去;在他身后,琼肜雪宜也各出兵刃,紧紧相随

    三人这一番冲杀,气势煞是惊人;还没等浑身光焰闪动的少年奔到近处,就看到那个双目紧阖的道士,一下子便委顿在地,一动不动见他如此,醒言赶紧跑过去,却发现恰在他走到近前之时,这位干瘦的老道已经醒来

    待他略略清醒了一些,醒言一问才知,原来这老道听说这荒野中闹鬼,便过来准备劾治鬼怪,好得附近村民赏钱谁曾想,还没等他动手,冥冥中便已被二鬼左右挟持,往来奔走不止,真是苦不堪言!直到被人相救,他才从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狂奔中解脱出来

    把这尴尬晦气事儿说完,这位疲惫不堪的捉鬼道士,便扯住少年衣袖,说为了报答他们救命之恩,一定要赠送几张自己精制的辟邪灵符——虽然这位道友盛情难却,但醒言想了想,最后还是婉言谢绝

    经过这一番折腾,转眼就听到远处村落中雄鸡唱晓的啼鸣,再望望东边,看到那东天里的云空也现出几分鱼肚白看来,这位失魂落魄的道爷现在已经安全于是醒言便客气的道了别,和琼肜雪宜重又踏上路途又走过几个村镇,刚经过一晚“鬼事”的上清四海堂三人,便听说前面竟真有处神秘的庄寨,其中家家户户,都能通灵役鬼,驱使鬼魂!这处能沟通幽明的神秘之地,名号为:“镇阴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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