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这是秦相渐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妈妈”这两个字眼。

    他紧紧抱住我，昏暗的光线下我隐隐能够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神里写着满满的惆怅和深深的忧伤。

    “对不起。”我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因为生怕我勾起他心底最深的痛。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轻声问我，手不停在我手臂上摩挲，“晚上你冲进家门的那一刻，也让我想到了我妈妈。江恨晚，今晚我最期望的，就是你别出现。”

    “为什么？如果我今晚没出现，他们不知道会怎么针对你。很明显，他们就是来找我寻仇的。”我惊讶不已。

    “没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已经是万幸。这一切，多亏你认识了一个本事通天的朋友。”秦相渐的话里透着浓浓的怅然，还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恐惧。

    或许是今晚的一切，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我不知道他的恐惧从何而来，但是我想，一切一定与他父母当年的去世有关。

    “你指的是阿凌？”我问。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意味深长的说，“江恨晚，你有没有觉得，人有时候无论多么努力想出人头地都没有用？”

    “为什么这么说？”我感觉到今晚的他格外沮丧。

    “因为再怎么从底层挣扎着爬起来，再怎样爬到高的位置，都一样有比你更高更本事通天的人。”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条路，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那是因为人的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知道满足。”我说。

    “可是有一种人，他不需要爬，他从一出生就占据了高位。江恨晚，你羡慕这种人吗？”秦相渐问我。

    “曾几何时羡慕过，现在渐渐明白人各有命。”我趴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他心底浓浓的失落与愤慨，于是用力抱紧他。

    “嗯。”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的手环住我的手，一动不动躺在我的旁边，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我以为他带着满满的不甘进入了梦乡，生怕我熟睡后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于是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可是刚一动他就环住我的腰不让我起来，他在我耳边低声喃喃道：“江恨晚，其实这个世界上，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并肩同行的人，很好。”

    原来他并没有睡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指我，但是那一瞬间我心惊肉跳了一下。

    他的手久久环住我的手，我再也不敢动，直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而均匀，我才终于确定他是真的入睡了。

    我一直没有睡着，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心有余悸，我内心激荡不已久久难以入睡，然后突然之间，秦相渐似乎做了什么梦，梦里他一直不断呢喃着：“你们滚开！你们给我滚开！你们不要碰我妈妈！你们给我滚！”

    他喊的声音很大，可是他像是陷入梦靥之中一般毫无知觉，手脚都不停挣扎，他喊出来的语调就好像是一个孩子的呼喊，虽然声音是他自己的，可是那种语调根本就不是他平常的语调。

    “秦相渐，秦相渐！”我试图叫醒他，却看到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溢了出来。

    他梦了一会儿再度陷入了沉睡之中，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梦中回忆着不堪忍受的回忆。那一刻，我不由自主攥住他的手，而当我握住他的手时，他竟在睡梦中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可是，他并没有醒来。

    我没忍心继续唤醒他，因为我怕他醒来后面对刚才的梦会心生窘迫。我从前也一度梦靥过，每一次睡梦中都梦到15岁那年韩奕平对我所做的一切，就像一个恐怖电影片段不断在我的梦中重播，每一次我醒来都是泪流满面，直到现在如果白天遭受了什么刺激，那个噩梦便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从秦相渐的喊声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也突然明白了他晚上的种种变化，一个人不管伪装得多么坚强，总需要在某一个人的面前卸下他的伪装然后示弱，再强大的男人都是如此。

    待他渐渐平静之后，我也闭上了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睡梦之中。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被护士叫醒，护士要给秦相渐做检查，我这才发觉天已经全亮了。

    秦相渐身上内外伤很多，算大腿上被扎的那一处最为严重，导致他接下来一周时间只能躺在床上。护士刚做完检查，黄友亮就带着一大帮人呼啦都来医院了，一个个手里提着花篮、水果、营养品之类，活生生把场面搞得像是探望领导一般。

    他们这帮人一来，就起哄开始喊我“嫂子”，见秦相渐也不制止，他们就喊得更凶了。

    黄友亮手底下这帮兄弟的性格和黄友亮差不多，都是那种咋咋呼呼、乐乐呵呵的人。他们一来，医院就像是赶集一样热闹。

    我白天要回去上班，黄友亮安排了人在医院照顾秦相渐，我下了班就匆匆忙忙往医院赶，结果一赶到医院发现，秦相渐躺在床上和他几个哥们玩着斗地主，那副模样压根就不像是在住院，倒像是游手好闲的街头混混。一开始护士医生还经常进来嚷嚷，让他们别吵到其他病人休息，后来这帮人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笼络了护士们，护士们也不管他们了。

    秦相渐在医院住了两周的院，他的兄弟们每天两个轮流陪护，各种汤汤水水按时按点送上，各种水果削好递给他，也推着他去各个科室做检查，根本就不需要我操什么心。

    秦相渐心里的那道伤口，大概慢慢被这样一份浓郁的真情慢慢填补，后来再也没有过梦靥，也似乎忘记了那一天的失落与怅然，又回到了从前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我每天被他们嫂子长嫂子短喊来喊去，以至于袁筝来看秦相渐的时候都懵了，还以为我和秦相渐真的好上了。

    袁筝给秦相渐送了束花，和秦相渐互相调侃了几句，然后便把我拽到了外面说心事。

    “小晚，我越来越爱阿凌了，你说怎么办？我现在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他，我从前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袁筝苦恼的说道。

    “可能是因为得不到吧，所以就更想要，是不是这样？”我问道。

    “也不纯粹是，我就是喜欢他。”袁筝摇了摇头，随后说，“不过我也打听了阿凌的身世，阿凌的爸妈好像背景很了不得。不过，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

    袁筝说完，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尉迟凌父母的背景。我听到后，心里猛地一怔。

    “这是真的？”我不禁问。

    袁筝点了点头：“嗯，但是阿凌很低调，他现在一个人单独住在公寓里，也不和父母一起。不过他家里就他一个孩子，他终究还是要听从他父母的安排吧？你说我和他，会不会根本就没戏？”

    “没想到万人迷，也会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当我听她这么说，我不禁笑着调侃道。

    “我父亲不过是老中医，妈妈也不过就是普通职工，拿什么去和人家的家世比。小晚，你说这个社会怎么就这么现实？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没想到根本就高攀不上。”袁筝惆怅的说道。

    我料到尉迟凌背景不凡，可是我从未想过，他的背景原来如此雄厚。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不禁问她。

    “知难而退不是我的个性，迎难而上才是我的性格。小晚，我喜欢的，我一定要得到手。最近，你以前在做的工作，我在为他做。”袁筝说道。

    “阿凌和我说过这件事，他最近在调查什么？”我问。

    “他在调查一批假冒伪劣化妆品，据说现在金城很多人在网上开店售卖假冒伪劣化妆品，收集大量名牌化妆品空瓶，然后重新加工，当做正品售卖，价格比正品低很多，网上现在生意一片火爆，但是假货的源头隐藏得很隐秘，很难找到。我现在在帮阿凌想办法收集线索，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袁筝笑得一脸花痴状。

    陷入情爱中的女人，大抵都是这样面带桃花。

    “阿凌没和我说这件事，那他现在是还在摸底还是有线索了？”我问。

    “这我不知道，你也了解的，他话很少很少，除了偶尔玩游戏激动一下之外，他平常都是酷酷的。不过就算他酷酷的，我也很喜欢。小晚，我对他就算掩饰不住的喜欢。”袁筝再度强调道。

    “你帮他收集线索，自己也要当心一点，千万别暴露了自己，免得被人打击报复。”我见她这副模样，于是连忙提醒，生怕她会重蹈我的覆辙。

    “我你就放心吧，以前给你也提供过不少，我已经算是半个职业线人了，你们这行的规矩我门儿清。”她对我眨了眨眼，然后笑着说道。

    我们站在病房外聊了十来分钟，就听到秦相渐那帮兄弟在里边喊我：“嫂子！嫂子!表哥该换药了！”

    “住个院就把你像陀螺似的使唤，矫情不矫情。”袁筝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行了，你进去吧，我就先回去了。”

    我于是和袁筝告了别，转身回去了病房。一进去，病房里那几个已经和我混熟的小弟们一阵哄笑，秦相渐躺在病床上抱着双手笑嘻嘻望着我，从他们的表情里我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