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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术真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在天虞山待了这么久, 白小谷修为一直没什么进益,有个最大的原因是他找不到方向。

    剑修、法修,他不喜欢。

    体修、气修, 他也不喜欢。

    虽然去了不少秘境, 虽然斩杀了不少凶兽, 但他骨子里抵触着所有攻击型术法。他不愿伤害人, 也不喜欢被伤害, 而手中执剑等同于在告诉旁人――

    你的剑可以刺进我的胸腔。

    如今看到这神乎其技的幻术, 白小谷头一次有了认真修习的冲动。

    他喜欢这美丽的幻术,喜欢这随心所欲的变化,喜欢这不舞刀弄枪却仍能够保护人的力量!

    黎繁活着。这个秘境的危险也被秦九寂拔除。

    白小谷再也没了留恋, 跟着师父离开此地, 离开他徘徊了数年的天虞山。

    秦九寂带白小谷去了俗世, 这是小骷髅第一次来到俗世, 第一次看到寿命只有短短几十载的凡人。

    白小谷处处惊奇, 处处新鲜,只是一个偏隅小镇都让他眼花缭乱。

    好多人!

    但都不是修士……

    好多房子!

    但都脆得像用纸糊的……

    好多美食!

    嗨呀, 这个是真的好看好闻好……呜,骨尝不到味道。

    白小谷问过秦九寂:“师父, 为什么要带徒儿来俗世?”

    秦九寂握拳咳了一会儿, 压着胸腔的猩甜道:“俗世百态, 千人千面。虽然他们寿命仅有数十载, 但生命的精彩不亚于一位千年修士。”

    “我带你入凡世, 为得是让你观察和感受。”

    “幻术的真实在于走遍世界,你需要观察这片天地, 感受这份真实,了解深藏其中的灵。”

    “不止生灵有灵, 万物皆有灵:土地、岩石、人造的房屋、木桌、椅凳乃至衣裳……你需要感受到它们的灵,明悟他们的存在,才能幻化出真实的一切。”

    白小谷听得极其认真,连连点头之余又忍不住问道:“幻化出来的怎么会是真实?”

    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幻化注定是假的,师父又怎么会说幻化出真实的一切?

    秦九寂深深看他一眼,淡声道:“施展幻术时,你必须认定一切皆真。”

    白小谷心莫名一紧,又问:“若是施术者把幻术当真,走不出来怎么办?”

    秦九寂垂眸:“这便是幻术的反噬。”

    逆天而为的强悍术法皆有反噬。

    就像符、咒术那般,幻术的反噬是迷失。

    施术者一旦心志不够坚定,一旦对真实没有眷恋,便会堕入永恒的虚假。

    白小谷警惕道:“骨一定能分清真假。”

    秦九寂:“嗯。”

    师徒二人大隐隐于市,秦九寂带着他走遍了俗世的山河国度,领他了解脚下的世界,引着他结实俗世众人。

    他们见识过王侯将相,体会过平民百姓,结交过富商豪杰也一脚踏入深山看过山匪和隐士。

    看完俗世,秦九寂又带他走遍了十二仙山,看招摇山、看太华山、看姬峰山、看令丘山……

    白小谷了解了剑修、法修甚至是魔修、鬼修。

    见多识广的小骷髅,幻术与日俱增,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秦九寂这副身体孱弱,能吃的东西不多,还偏好一口烈酒。

    白小谷勤快能干,为了哄师父吃些有营养的羹汤也是费尽心机。这日他喜滋滋地搬了一坛子好酒,招呼侧靠在竹椅中的男人:“师父,骨酿的桃花酿可以喝了!”

    秦九寂瞥了一眼,淡淡应了声:“嗯。”人却是坐了起来,显然是期待的。

    白小谷将酒坛子踏踏实实放在桌面,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套酒具,这是不久前他们在山下买的,酒壶做工精巧,壶肚处有个大大的凹陷,可以用来放热水和冰块。

    冬天想饮热酒可倒入热水烫酒;夏天想喝些冰的也可以放上冰块来冰镇。

    酒壶巧妙,酒杯也是别具匠心,最让白小谷喜欢的是匠人在杯底雕刻两个字:他的酒杯下刻着骨字,师父的杯下刻着云字。

    这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一个巧合。

    骨字是骨瓷的意思,云是瓷厂的字号。

    ――云记骨瓷。

    白小谷对这套酒具一见钟情,买回来后用的次数却不多,主要是他管着师父,不让他过量饮酒,虽然他师父偷摸喝的酒并不少……

    今天白小谷一反常态,一杯酒一杯酒地倒着,不知不觉一坛子桃花酿过半了。

    秦九寂:“……”

    白小谷笑眯眯的:“师父,要不要再喝点。”秦九寂:“把幻术撤了。”

    白小谷:“!”

    还是被识破了恪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白小谷这幻术造诣的确惊人。

    秦九寂起初没看出来,若非白小谷自个儿暴露了,他恐怕真要喝完这坛子桃胶鸡羹!

    白小谷撤了幻术,扑鼻的桃花酒香气变成了鸡汤的鲜香,纯白如雨水的酒也变成熬煮成奶白色的鸡汤。

    坛子是真,酒具是真,人亦是真,唯有这酒……是假酒!

    白小谷嘿嘿笑道:“还是师父厉害,轻松看穿了徒儿的幻术。”

    并不轻松,否则秦九寂不会喝了半坛子鸡汤!

    秦九寂看他:“你可知这幻术有何问题?”

    这是要复盘呀,白小谷忙集中精神回答问题,从布置到器具再到自己的演技……

    秦九寂一语道破:“逻辑。”

    白小谷眨眼:“啊?”

    秦九寂解释:“你的逻辑有问题,你平日会让我喝这么多酒?”

    一语惊醒梦中人,白小谷:“哎呀,骨失策了!”

    他平日里天天管着师父喝酒,能喝一口绝不让喝半杯,能喝半杯绝不让喝一杯――今天他为了让师父多喝点鸡汤,巴不得他喝完一坛子。

    反倒让师父察觉到了。

    秦九寂点他脑门:“拿酒去。”

    白小谷当没听见,继续反思:“也不对……徒儿不能拦着,徒儿还想您多喝一碗鸡汤呢……”

    他若是拦着,秦九寂只喝个两小盅鸡汤有什么用?

    虽说现在也被识破了,但好歹师父喝了半坛子呢!

    秦九寂嗤笑:“你若次次给鸡汤施了幻术,我次次当成喝酒,岂不……”

    他没说完,白小谷也听懂了,他懊悔道:“是哦!”是他短视了,忘了这般长远之计,若他沉住气别露馅,次次只让秦九寂喝一两盅鸡汤,最后不仅是能喝不少鸡汤,还能把酒给戒了!

    一箭双雕的大好事,他搞砸了!

    白小谷又想到一茬:“也不一定,您喝鸡汤怎么也不会醉,到时候还是会察觉……”

    秦九寂看向他:“你怎知喝鸡汤不会醉。”

    白小谷一怔。

    秦九寂点到即止:“真实的幻术,已成真实。”

    白小谷眼中生辉,显然是悟到了。

    正所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后来的后来,连秦九寂也分不清自己喝的是桃花酿还是桃胶鸡汤了!

    他们师徒二人相处了三十余年,这期间他们聊过很多,包括彼此的过去。

    白小谷对师父没有任何隐瞒,把自己交代得明明白白:“骨不知道自己诞生自何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个山谷中,嗯……骨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甚至连忘记什么这件事都快要忘记了。”

    秦九寂听得手指微颤。

    白小谷又道:“但感受还在!”

    秦九寂:“……”

    白小谷在这方面的悟性是真的高,只听他说:“是师父教给骨的:感受是最重要的,感受是错不了的,感受也是忘不掉的。”

    就像他欣赏过的山河美景,他已经忘了那山究竟有多高,树木草丛有多少,河水的流向和走势……

    但他记得‘重峦叠嶂’,记得‘郁郁葱葱’,记得‘清澈见底’;记得群山像女神的裙摆,记得树木是裙摆上镶嵌的翠绿翡翠,记得河流如牛奶般孕育着万物生灵。

    细节遗落在记忆深处,唯有当时的感受铭记于心。

    白小谷转头,对着秦九寂灿然一笑:“骨不会忘记的!”

    他记得心底的感受,记得那份难以形容的温暖,记得那浸泡了全身的融融爱意。

    他记得那忘记姓名的人,记得带他离开山谷的苏御,记得给了他新生的师父,记得……

    “有时候,”白小谷对秦九寂说,“骨会有个十分荒谬的念头。”

    秦九寂:“嗯?”

    白小谷轻声道:“好像……一直在。”

    秦九寂心一揪。

    白小谷面颊微红,慢慢说道:“好像,您一直都在。”

    梦中人、苏御、师父……

    给他的感受都是一样的。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毫无联系的人,可白小谷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关怀与爱意。

    他们看向他的视线,始终如一。

    秦九寂好久没听到白小谷的心里话了。

    见多了世事的小家伙,已经不会在心底自言自语了。

    如今倒是又听了个明明白白。

    白小谷的幻术登峰造极,源于他超强的感受力。

    哪怕记忆没了,心却始终如一。

    这是幸是祸,秦九寂不知道。

    秦九寂不是故意离开的,他做的这副身体仅有二十年寿命,能够陪伴白小谷三十有余,已经是拼尽全力。

    云少照舍不得白小谷,白小谷舍不得云少照。

    然而命运注定的分别终将落下。

    正如真实的他们。

    秦九寂病重,时日无多的他已无力下床。

    白小谷日夜守着他,连眼睛都不敢闭上,生怕一睁眼,师父已羽化飞仙。

    秦九寂虚弱地唤他:“小谷。”

    白小谷连忙握着他无力的手:“师父……”

    秦九寂:“为师教你最后一课。”

    白小谷眼中噙满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他不是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白骨了,他知道自己的眼泪刺伤的是爱他的人。

    ――他哭了,师父会难过。

    他不能哭。

    秦九寂拍拍他手背,慢声说道:“死亡并不可怕……”

    白小谷咬着下唇,压着心中哽咽:“师父……”

    秦九寂看向雪白的床帏,用这副残破的身体推演着离别之痛:“这世间没有转世,死亡既是永恒的消弭。”

    “可正是这样,人生才值得。”

    “没有下一次,这一生便是永恒的唯一。”

    他转头看向白小谷,温声道:“此生,我很圆满。”

    白小谷眼泪布满眼眶,却还在努力笑着:“师父,骨……骨很开心能……能遇到您。”

    秦九寂笑了笑:“乖。”

    白小谷伏在塌前,哭得泣不成声。

    不需要再忍耐了:珍惜他眼泪,怜惜他哭泣,不愿他伤心的人已经离开。

    冰冷的身体,冰冷的床榻,冰冷的竹林。

    白小谷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仿佛天地间只他一人。

    许久之后,他收起了无用的泪水,踏上了新的旅程。

    他记得心中的感受,他相信自己的感受,他知道在某个地方、在某一处、在某个时间,他还会遇到他。

    遇到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