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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

    今早南渚下了雨,风却不大。

    谢瓷一起床,饭也不吃,跑到廊下听雨,跪坐在木板上,双手扒着围栏,恨不得把耳朵凑到水面去。

    俞蜃拎着本书在边上陪她,手机时不时震动几下,是宋槐的信息:[俞蜃,明天是周末,我们约了去图书馆写作业,要不要一起?]

    不要。

    俞蜃:[抱歉,向今约了我打球。]

    国庆假期后,俞蜃无法再用手机坏了当借口,在向今的再三催促下,添加了宋槐为好友。当正常人好难,他挑错了人设,俞蜃想。

    幸而宋槐的信息并不频繁,她只在周末和假期出现。

    俞蜃随手把手机丢开,扭头就见谢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了半晌,她说:“哥哥,最近你的信息很频繁。”

    “嗯,认识了新朋友。”

    “是男生还是女生?”

    “女生。”

    谢瓷惊异地睁大眼,跟猫儿似的手脚并用,蹭在木板上,倏地朝他身边蹿来:“真的是女生?是什么样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听俞蜃提起女孩子。

    俞蜃:“安静,有礼貌。”

    谢瓷:“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俞蜃:“不是。”

    谢瓷“诶”了声,露出唇侧小小的梨涡:“原来哥哥有喜欢的类型呀,是什么样的?咦,难道有喜欢的人?”

    俞蜃反问:“什么是喜欢?”

    “嗯?”谢瓷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慢吞吞地说,“喜欢像下雨天,有一点吵,听不清其他声音,但是……”

    “但是什么?”

    “我说不上来。”

    谢瓷丧气地坐回原位,困惑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下午问问向老师吧。那哥哥呢,知道吗?”

    俞蜃盯着她一尘不染的杏眼,说:“可能。”

    谢瓷:“那你怎么确定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俞蜃:“我有方向。”

    谢瓷不高兴,有方向但是不告诉她,哥哥有秘密了!她郁闷地拿起木头,闷头自己刻木雕玩儿,不和俞蜃说话。

    他却不肯。

    “暗室好玩儿吗?”

    俞蜃问。

    谢瓷摇摇头:“小小的一间房,又挤又闷,除了工具什么都没有,闻起来倒是香香的,是我喜欢的味道。你会用吗?”

    俞蜃:“不会,让它空着。”

    谢瓷:“哦,我喜欢宽敞的地方,你不喜欢。”

    俞蜃:“别说话,注意手。”

    谢瓷:“......”

    不想聊就不让她说话!过分!

    谢瓷气呼呼地玩了一上午,下午一觉睡醒,向葵已经到了。她揉了揉闷闷的脸,往书房里走。

    “釉宝不高兴?”向葵一见她就问。

    谢瓷闷声道:“这么明显吗?”

    向葵忍笑,小姑娘睡觉也不知道压到了哪里,脸颊上一大块红印子,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睫毛还蔫巴巴地耷拉着,别提多可爱了。

    “因为什么不高兴?”

    她问。

    谢瓷在桌前坐下,拿过果汁,咬着吸管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打了个小嗝,说:“向老师,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向葵一愣:“喜欢……喜欢是,我想想。”

    向葵想,谢瓷的小脑袋瓜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经常被问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可比上课内容难多了。

    “喜欢分很多种,像釉宝,喜欢哥哥、王管家、赵阿姨,但这里面的喜欢不太一样,有些事,只能和特定的人做。还有一种喜欢呢,怎么形容……和ta在一起,就算整个世界灰暗、充满裂缝都没关系,因为光会照进来。”

    谢瓷诚挚地看着向葵:“是我和哥哥这样吗?”

    向葵皱起眉头,艰难形容:“不太一样,你和哥哥是家人。那种喜欢,不建立在亲情、血缘上,友情和爱情都会带给人这种感觉。”

    友情和爱情。

    谢瓷似乎都没有,她想要有,想看万千世界,想体验不同的情感,还想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她是个贪心鬼。

    谢瓷托着小脸,问:“向老师,我可以出去上学吗?”

    向葵:“外面有视障教育学校,环境相对安全,但我认为,你更适合现在的学习过程。釉宝,你比很多人都聪明。”

    厨房里,王茉莉收到一条短信。

    不一会儿,她敲响书房的门,单独把向葵喊出去,说家里忽然有急事,今天的课到这里结束,课时费照结。

    向葵也没多想,和谢瓷说了两句便匆匆走了。

    她走后,王茉莉也紧跟着离开。

    热闹的家瞬间安静下来。

    谢瓷该上楼去找俞蜃的,但他故意把人都支走,那她也要故意不理他。于是,她往窗沿下一坐,打开窗户,摘了助听器,趴在窗台边,迎着雨丝发呆。

    二楼,俞蜃眼看谢瓷摘了助听器,神经猛跳,发狂的感觉像海水灌入身躯,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炸开了。

    “砰”一声巨响。

    桌子被他掀翻,噼里啪啦一阵响,书散了一地,平板上的画面消失,标本框破碎,玻璃碎片飞出半米远,露出里面艳丽、安静的蝴蝶。

    俞蜃喘了口气,头痛欲裂。

    手才触到书柜,门外忽而响起脚步声,轻轻的,很慢。无数个夜里,他听着她在隔壁这样走来走去。

    他迟缓地清醒过来,跨过满地狼藉。

    谢瓷上楼的时候,嘴里止不住嘀咕:“小气鬼,说两句话就不高兴了,还不下来找我。我还没生气你有小秘密呢。”刚走到门口,她一头撞在坚硬的胸膛上,眼看要被这力道弹出去,俞蜃伸手,一把扯回捂着脑袋的谢瓷,打横抱起,下楼。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谢瓷嘟囔着问。

    俞蜃:“等你。”

    谢瓷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我不出去上学,就是和向老师聊天随口说的,你怎么还生气不理我呢?”

    俞蜃把她当成常人,可她却不能像常人一样去学校上课。她看不见的事反而成了他不能触碰的线,一说就生气。

    俞蜃:“没不理你,在想带你出去玩。”

    谢瓷蹭得在他怀里坐起身,搂着他的脖子问:“现在吗?我可以去踩水玩儿吗?我不想带盲杖。”

    “嗯,带你踩水玩儿。”

    雨天出行对谢瓷来说并不方便,撑伞容易和别人发生碰撞,多数时候她只能穿雨衣出门,即便和俞蜃一起。

    谢瓷自己穿上橙色的雨衣,雨靴,戴上帽子。

    她雨衣很不一样,帽子上耳朵的位置有两道小小的口子,方便露出两只耳朵来,注意听周围的动静。

    “我好了哥哥!”

    她穿戴整齐,在门口蹦跶了两下。

    眼睛月牙儿似的弯着。

    俞蜃换好鞋,拎着伞起身,抬手将她耳后的布料抚平,顺手捏了捏,问她:“和我一起走,还是想走前面?”

    谢瓷:“走前边儿!”

    谢瓷从小就这样,不怕摔跤,看不见也喜欢蹦蹦跳跳,刻木雕也不害怕伤了手。他从不阻拦,只是看着。

    出了门,俞蜃撑着伞,隔着安全距离跟在她身后。

    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一整天,地面上积水很浅,不妨碍通行,她特别喜欢踩水坑,一踩便溅起水花来,发出奇妙清脆的声响。

    “一整条路上都没人吗?”

    谢瓷兴冲冲地回头问。

    俞蜃“嗯”声,看向笔直宽阔、雨雾弥漫的步道,说:“没人,但路上有枯枝,不可以跑。”

    谢瓷:“我想跑。”

    不远处,向葵和向今躲在凉亭的柱子后,偷偷往步道上看。向葵出来得急,忘了带伞,那时下着雨丝,她便没返回去拿,向今是过来送伞的,离开前正好撞见俞蜃和谢瓷出门,鬼使神差的,他们躲在这儿观察起来。

    遥遥望去,谢瓷等在原地,俞蜃俯身捡起沿路的树枝和小石块,从起始一直到尽头,倏地,他们听到一声清脆的哨响,越过雨雾。

    橙色的身影忽而跑动起来,向今下意识想往前,向葵一把拉住他,两人眼看着谢瓷越跑越快,即便快到终点也没停下速度,最后一把扑进俞蜃的怀里,他们听到她兴奋的喊声,她在大声喊哥哥。

    向今忍不住嘀咕:“你之前还说阿蜃奇怪,哪里奇怪了!”

    向葵也纳闷:“我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釉宝每天都挺高兴的,和普通小孩没有区别。现在看来,她被照顾得很好。”

    “当然!阿蜃就是不爱说话,但脾气可好了。”

    “这个年纪不会表达也正常,可能是我想多了。走了,别偷看了,像变态!”

    “再看看!”

    “看个头,趁雨不大,赶紧回去。”

    “......”

    直到走远了,向葵都没想起来,她可是因为他们家里“急事”才离开的,可分明没什么急事。

    步道上,谢瓷微喘着气扑在俞蜃怀里,喘息声鼓震着耳膜,好一会儿她才平息下来,问:“我跑得快不快?”

    俞蜃看她红扑扑的脸:“快。”

    谢瓷笑起来:“长高了会跑更快!你牵我走。”

    她累了,不想一个人走路了,要赖着哥哥。

    俞蜃撑起伞,牵着她,不紧不慢地问:“猜出来了吗?先前给你的小框。”

    “没有!闻也闻不出味道,摸也摸不到。”谢瓷气鼓鼓的,“是照片吗哥哥,我和你的照片。”

    “不是。”

    “那是什么?”

    “是蝴蝶。”

    谢瓷一愣:“和我刻的蝴蝶一样吗?”

    俞蜃:“不一样。它叫小红蛱蝶,能两次横穿撒哈拉沙漠,是目前已知最长的蝴蝶迁徙飞行。”

    谢瓷担忧地问:“它有同伴吗?”

    俞蜃:“它有后代,一起完成这场接力。”

    谢瓷攥紧俞蜃的手,小声道:“以后我不想一个人,想要好朋友,喜欢的人,还有哥哥。不对,哥哥要排在第一位!”

    俞蜃没应声,听她自言自语。

    “再走一圈就回去。”

    “釉宝可以吃冰淇淋吗?”

    “嗯。”

    “那我们走快点儿!”

    “......”

    .

    对谭立风来说,二中的生活和洛京那时天差地别,在这里,他又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了。即便如此,他尽量低调地在六班生存着,纵使有了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不敢轻易敞开心扉,因为俞蜃在这个班。

    几天观察下来,谭立风始终不敢信,俞蜃居然变成了受老师喜爱、同学欢迎,人人都夸赞的人,他待人温和有礼,只是话仍不多,他总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俞蜃似乎不认识他,这个认知让他稍稍安心下来,这样最好,他们就当普通的同班同学,互不干涉。

    谭立风的庆幸止于这天下午的体育课。

    他盯着挡在身前这双雪白、一尘不染的球鞋,握紧了拳,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不问是谁,也不抬头看,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们谈谈。”

    俞蜃说。

    作者有话要说:  啊!妈妈可爱的釉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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