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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明明还是小孩呀。...)

    第三十二章

    -

    大叔看着余思归――和她手里的签名板, 诚恳道谢:

    “谢谢你小同学,你真是帮大忙了。”

    “……”

    余思归捏着笔,呆呆看着大叔将那张画着小王八的订单郑重收回怀中, 人生遭受前所未有的暴击,简直像是被十多名壮汉轮番暴打,喃喃着求证:

    “这、这只乌龟,是……是他提的要求吧?”

    大叔道:“哈哈这是啥话呢?小姑娘受伤不轻, 好好贴膏药!”

    这膏药创可贴都够我贴到六十岁腰椎间盘突出了……大叔对归归的问题避而不答, 拿着袋子塞进归归手里一塞就要走人。

    那袋子异常沉重,余思归一下被坠得咕唧一声, 大叔又忙给归老师朝上一拽,绅士地给小同学把那袋近十多斤的膏药药酒深海鱼油维生素一并送进了家里,还顺手拎了归老师放在门口的外卖垃圾袋, 真诚道:

    “小同学, 记得给个五星好评!”

    余同学人都要傻了:“但、但下单的不是我呀……?”

    “和他说说,”大叔非常勤劳,“没关系,多美言两句, 先谢过了。”

    思归:“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大叔热情奔放, “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这袋垃圾我给你拎……”

    大叔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囡囡?”

    那声音还挺困惑,“这是在做什么?”

    余思归心中登时一凛!宅急送大叔听了这声音, 迟疑地回过头去。

    大叔这一回头, 露出余思归的一角角脑袋,于是柳敏看见了女儿额头上的那个圆滚滚的创可贴。

    “……”

    归归惶恐地, 小小地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柳敏在倾盆大雨里愤怒吼道:

    “谁干的!!!”

    -

    “我就走了两天……”

    柳敏气急败坏,在客厅绕着圈走来走去:“余思归,我就走了两天!!”

    归归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瑟缩道:“……妈妈我、我错了……”

    “你也知道我是你妈?”柳敏怒不可遏,“你今年多大了还放学跟人打架?余思归你有没有问过你自己的良心你打得过谁?”

    余思归气场非常小:“谁都……”

    “谁都打不过,”她妈嘲道,“我一指头就给你推一个骨碌。”

    她闺女气场非常小地把话说完:

    “谁都打不败我。”

    柳敏:“……”

    柳敏气得简直要当场生出个高血压来,捂了下自己的后脖颈,问:“怎么,我还得夸夸你?”

    “……”

    思归不说话了。

    “微信不回,”柳敏说,“我还当你昨晚睡了,搞半天出去跟人打架,您今年到底多大了啊?”

    余思归委屈地道:“……十、十六了。”

    “你也知道你十六了,”柳敏气消了点却仍然暴躁,踢了踢地上的塑料袋:“你看这一地外卖袋子……这是几盒?外面的东西干不干净卫不卫生你自己能不能重视一点?不想做饭的话自己步行出去吃不行吗?”

    归归心中落泪,心想宅急送大叔属实配不上五星好评,看到柳敏丢下外卖袋子就跑了……一点骨气都没有!

    然后说:“我下次一定。”

    “你下次一定个屁。”柳敏气道,“还有这袋……”

    “……”

    柳敏女士看着那药店大袋子定了定神,又说:“……这袋。”

    ――这袋提手被拽成了一条塑料线、还有半盒跌打损伤膏药扎出来的、膨隆蜿蜒如□□所写的“铁的兽脊”的,沉重的海王星辰塑料袋。归归心中一片空白,毫无意识,惨痛地闭了下眼。

    “这是什么?”她妈竭力镇定地问,“囡,你托人去抢了药店?”

    归归声线微微发抖:“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她妈:“……”

    柳敏蹲下身,拉着塑料袋,把膏药一盒盒往外搬,那感觉简直像是在工地搬砖。

    “……是我同桌来着,”思归诚实地说,“听说我受伤之后刚刚问我在不在家,我说在呀怎么了,过了会儿那个大叔就抢劫了一家药店来敲门了……”

    思归妈问:“你回复你同桌,不回复你妈我?”

    余思归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妈妈剁,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敢再刚,颤颤地低下脑袋认错:“对不起妈……”

    “――你告诉你同桌你受伤了,”

    柳敏语气变得非常恐怖:

    “不告诉你妈我?”

    余思归心里咯噔一声!

    当闺女的立刻喊道:“妈妈我好、好痛哦!”

    柳敏:“……”

    “他、他也是担心我啦,”归归竭力据理力争,“妈妈你看,一下字买了那么多药,说明我真的伤、伤得很严重……”

    柳敏握着一个蔽光棕玻璃瓶,静静地说:

    “闺女,深海鱼油是补脑子的。”

    余思归:“……”

    思归被勾起极度惨痛的记忆,将双眼闭了起来……

    “他不会说你笨吧?”柳敏冷冷地问。

    余思归立即为盛淅说话:“不可能!”

    柳敏静了静。

    当妈的人放下那五六七八瓶精致高贵深海鱼油,走到沙发上,坐到自家闺女身边。

    余思归战战兢兢,生怕妈妈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忽然暴起给自己两锤,低眉顺目地把手放在了膝盖上。

    下一秒,余思归脑袋上的毛被揪了揪。

    “……不能,”柳敏纠结道,“怎么着也不能是笨,顶多是好忽悠。”

    被妈揪毛的余思归:“????”

    “不笨。”归归妈按一按那撮毛,坚定道,“笨的人不敢跟你一样学习。”

    思归呆呆的:“不是这个和笨不笨有什么关系……”

    “你那个刚转来的同桌?”

    柳敏不与女儿废话,但火气神秘地消失无踪,问:“姓盛的那个?”

    归归稍稍松了口气,认真地点点头:“你见过吗?”

    柳敏说:“没。回头我开家长会留意一下。”

    留意他做什么,归归完全没懂,柳敏只淡淡道:“你们班主任告诉我这人挺高的?”

    “挺、挺高的……”余思归努力地让自己听上去有点愧疚,“他告诉我他一米八六呢。”

    柳敏哦了一声:“那确实挺高。”

    “学习也还可以?”柳敏专注地望着自己女儿:“你们班主任当时告诉我你同桌看上去相当靠谱,能镇得住你。”

    思归眼睛绕成蚊香:“什么镇得住镇不住……?学习还可以啦,比我差一点点。”

    柳敏听了立即凶恶地问:“差在哪?”

    “?”

    1993年高考理科全省第五开始咄咄逼人,她女儿发自内心地颤栗,说:“……他学、学政治。我看不起他。”

    “……”

    当年的省第五权衡片刻,而后很淡地道:

    “确实。”

    又很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毛。

    余思归不懂亲妈刚刚在亢奋什么,也不知道她为啥突然就不生气了,过了会儿她妈忽然托起女儿的脸看了看,还用手捏捏龟龟面颊,按按揉揉闺女的小腮帮。

    余思归大为惶恐……

    但是归归理亏在先不敢造次,柳敏女士对着女儿捏了又捏,仿佛在过手瘾,而后茫然道:

    “……明明还是小孩呀。”

    思归终于听懂一回,脾气顿起,喊道:“我不小了!”

    她妈十分敷衍:“好,可以。”

    余思归又觉得自己说了多少次没屁用。不过也许父母都这样吧……她有点难过地想,无论多大都觉得我是小孩,并不把我的话当真。

    雨水自天穹落了下来,梧桐叶柔和地贴在玻璃窗上。

    “谁干的?”思归妈妈忽然道。

    余思归一怔。

    -

    妈妈一手正按在女儿额角的创可贴上,邦迪下透出丝丝青紫的红肿――那块破皮的挫伤经过了一天时间的沉淀,成为了当之无愧的一块血肿。

    最狰狞之处已被遮了,可那仍然是痛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何况这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我去学校找他们。”

    柳敏静静道,以虎口轻轻抵着女儿额角的血肿。

    “囡,说下这次的班级姓名。”

    余思归那一瞬间甚至有些想哭,鼻尖泛起很淡的酸。

    “是、是初中和我打过架的人……”思归竭力忍着泪意,对妈妈说,“有几个去隔壁十三中了……还有那、那个曲若,是他们干的。”

    柳敏记性显然很好,一下报了一长串:“汤宏远、陈平和段史觉?还有那个老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丫头片子曲若?”

    记得好清楚!余思归使劲点了点头。

    “不在本校了比较难办……”她妈露出苦手的神色,“不过这个气我们是受不得的。”

    余思归含泪心想妈妈说得真好!这个气谁要受谁受,但断不可能是我家!所以本来是要和妈妈一起想办法把他们砌进一中墙里的……不过把他们在桌球厅里暴揍一顿也还可以。归归勉强接受。

    归归有点开心,眉眼弯弯,抬头看着妈妈,想问晚上怎么吃饭。

    ――然而下一秒,柳敏的手机忽然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这从不是个好兆头,思归一愣。柳敏见到来信人眉头当即拧成了麻花,对女儿打了个暂离的手势,拿着手机离座。

    “……”

    妈妈再开口时是一个相当官方的语气:“哎!您好陈院长。”

    “……啊,”柳敏拿着手机,在客厅里踱步,“是的,刚从南京回来。”

    那头似乎又说了什么。

    思归怔怔看着,她妈在屋里绕着圈,话筒里的声音飘渺不清。

    窗外大雨哗啦啦兜头砸下,将本就模糊的对话砸得七零八落。

    “……仪器订购这闹剧怎么还没结束……”柳敏语气里有种说不清的烦躁,“行,陈院长我这就过去一趟。”

    那头嗯嗯地说了点什么,应该是“好”。

    柳敏沉着地看了眼表:“现在三点四十二,我四点十分左右到会议室,让他们等我来了当面和我说。”

    那头松了口气。

    余思归面无表情地看着妈妈,电话里两人又简短地说了点什么,然后思归妈将电话挂了。

    客厅里十分安静,只剩窗外唰唰的雨声。

    -

    母女二人一言不发,余思归干脆别开脸,连看都不看她。

    “……又有事。”柳敏叹了口气,“归归,晚上自己吃饭?”

    余思归闭了下眼睛:“好。”

    “大概七点多就回来了。”思归妈看了看腕表,仿佛补偿般道:“别饿着自己,吃饭的时候出去吃,不要总点外卖……人家上门很辛苦的。”

    余思归平静地闭着眼,说:“好。”

    “……”

    仿佛把受伤的女儿留在家里令她非常不安似的,柳敏迟迟没有动步子。余思归听不见妈妈的动静,却连眼都不屑于睁。

    妈妈试探着问:“……囡囡,自己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余思归闭着眼一笑,反问:“是一两次么?”

    “……”

    那很难说是不是怼人,仿佛只是一句最普通的闲聊,但思归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母亲站在客厅里,女孩子耳畔传来早春的风雨声。

    余思归没有看她,然后听见她妈妈装傻充愣一般,对女儿说:

    “那妈妈赶时间,先走了。”

    余思归很浅地笑了一声,带着一丝很淡的嘲讽意味,合着眼道:

    “再见。”

    下一秒,步伐声轻轻响起。

    ――学到了吗,余思归心里一个声音道,这就是装傻充愣。

    她知道这是不好的,知道这是会伤害我的,知道此时我是孤独且需要她的……但是当我对她说出那句“再见”,她就会装作自己听不懂我的生气,听不懂里面的挽留,听不懂我在想她,装傻认定那是我在对她道别。

    然后毅然离我而去。

    她妈在门厅处翻了翻车钥匙,拎起门口她死活看不顺眼的外卖袋子,趿上刚脱下的长靴,然后吱呀一声推开了门。接着一把雨伞砰地撑开,嘣开无数水珠。

    门吱呀关上,门舌咔哒弹响,在黑暗中。思归听见脚步远去。

    -

    又是这样。

    甚至不需要睁眼,你都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归老师睁开眼,对着客厅非常怅然地叹了口气,心想我妈真的太考验我了,一回来就给我出大难题……

    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我们小孩每天想着法子叛逆也很累的啊!你们中年人到底还行不行了,能不能学着少给儿女添堵,小心哪天把苏大强贴你脸上……

    越不让我订外卖我今晚偏要定,余思归恶毒地拿起手机点开能够毒杀盛淅的两个APP,不仅要订外卖,我还要订麻辣小龙虾神仙桶和老谢烧烤王妈炸串,吃完还要把串串一根根插在你养的仙人掌上!

    反正你忙成这样,明年你都发现不了仙人掌刺已经被龟龟换过一轮……

    余思归这么想了一通,心里还是难过。

    柳敏什么都问了,还说了一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还是小孩”,追问盛淅,但却没问她为什么会和这帮人起纷争,仿佛这完全不重要似的。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而且你关心盛淅做什么,他又不是你生的。

    余思归难过地戳戳手机手机,发现盛大少爷居然鸽了她最后一条消息,迄今两个多小时了,一字未回。

    那一瞬间,归归悲伤滚滚而来。

    五十多盒膏药,足够把余思归贴成一只粽子还有得剩,贴成粽子还能拿药酒咕嘟着把粽子煮熟,还用乌龟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转学生作恶多端,惹得归老师羞耻难当,却连一句消息都不回。

    是不是有别的小姑娘勾引你,归归含泪想,你最好是祈祷自己死了!

    然而盛淅却坚决没有要发消息、或者主动与归归说话的迹象。他只是很平静地一言不发,仿佛这事儿告一段落了。

    没有告一段落!他还逼着我签了一只乌龟,这个仇我们没有完!而且为什么不回复!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余思归想和他聊天,抱着手机纠结又痛苦――痛苦到恨不能食淅肉啖淅血,将姓盛的戳在仙人掌上。

    但转学生就是安安静静。

    归老师拿他没办法,一个人蹲在那座山一样的药前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十分想把盛淅扬了,却又恍惚地想起自己打不过他,他太能打了。

    真和同桌闹起来的话,会被他按在地上反杀也说不定……

    余思归怅然叹气,心想老贺说的也许真的没错,盛淅确实镇得住我。

    她蹲在地上,开始收拾那座山一样的膏药。

    下一瞬间,余思归忽然在袋子里摸到了一个不小的泡沫箱。

    余思归:“?”

    袋子里的药实在是太多了,这么大一个泡沫箱都被埋没在里头,没仔细翻找的话恐怕很难看见。

    归归十分困惑,将泡沫箱拿了出来。

    泡沫箱还挺新,恐怕没经过几个人的手,可能是下午现装的,只以一根麻绳松松系过,以免内容物洒出来。

    余思归坐在地上,好奇地掀开泡沫箱盖儿。

    ――里头整整齐齐一箱红彤彤、圆滚滚的车厘子。

    余思归:“……”

    归归老师这辈子没见过这场面,大为震撼,将泡沫箱盖翻到一边去,发现整齐车厘子上轻飘飘地放了张字迹矫健有力的纸条:

    「等伯母回来了,你们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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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淅的笔迹,墨迹未干。

    那个刚刚抢走了归归妈几乎全部注意力的家伙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