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叫，到了周五晚上，程旭东就主动过来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王小玉那儿丢失的自信和尊严在我这儿――准确地说，是楼下士多店老板娘那儿――全找回来了，他没理由不来。

    这个开宝马、拿红牛当凉水喝的家伙成了老板娘眼中的大红人；这个打十次赢七次、堪称常胜将军的家伙成了附近麻友的眼中钉；这个嬉皮笑脸、喜欢吃老板娘豆腐的家伙成了一帮光棍的公敌。我认为，他就算哪天挨了黑砖也不奇怪，为此，我悄悄留意常来士多店打麻将的几个人的身份背景，供日后破案之用。

    士多店这种5块10块的麻将，输赢在几百块，考的不是水平，是心态。程旭东是混不吝性格，几百块输赢根本不放眼里，打起牌来十分放松；其他人胜负心太重，见他这样，越发紧张，打起牌来越发谨慎。结果，结果钱就给他赢去啦。

    大概程旭东也感受到种种敌意，赢了钱，不但自己喝红牛，也请大家喝；请老板娘吃烧烤，也顺手给大家丢两串。这样，至少在表面上，他成了士多店最受欢迎的人。挨黑砖的风险小了许多。

    马斯洛说，人的需求有五个层次：生理，安全，人际交往，尊重和自我实现。在五个层次全部达到后，还有一个更高层次：自我超越。根据这个理论，程旭东没事爱往我这儿蹿，是出于“人际交往”和“尊重”的需求；这两种需求在我这儿得到极大的满足，他不来才怪。

    我为李少林所做种种，其实也是为了满足他“人际交往”和“尊重”的需求。我相信，他的需求得到满足后，必定会在工作中更加勤力，更加替厂里着想。这正是我的目的。

    周五晚上，程旭东又赢了钱，散了一圈红牛后，还要请老板娘吃烧烤。

    我说：“老二，别嘚瑟了，跟我上去。”

    程旭东说：“你先上去，我搬箱啤酒。”

    我知道，这货要跟老板娘起腻，只得由他。

    程旭东上来后，对新搭的凉棚大加赞美，说：“还是我出的主意好吧。”

    我说：“你出的主意是好，害我花了1万5大洋。”

    他说：“1万5，湿湿碎啦！”一下躺到地板上，“今晚就睡这儿了。”

    我说：“今晚没问题，明晚就不行了。”

    他说：“明晚怎么不行？”

    我说：“不但你不行，我也得走。这房子借给李少林住半个月。”

    他说：“李少林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我说：“岂有此理，我认识的为嘛你要认识！我认识埃德森。阿兰特斯。多。纳西门托，你认识吗？”

    他说：“你新勾搭的国外客户？”

    我说：“一位巴西大爷，以前是个踢球的，据说踢得还不赖，现在主要以耍嘴皮子为生，又叫贝利。”

    程旭东笑得直打滚，“李少林又是哪个大爷？”

    我说：“李少林是厂里的员工。”

    他说：“为嘛把房子借给他？”

    我说：“他老婆来了。”

    他说：“那庄心如爸妈来了，你要不要借给她？”

    我说：“不借。”

    他说：“为嘛借给他不借给她？”

    我说：“因为他老婆是本大爷高中同学。”

    程旭东从地上坐起来，指着我，嘴里“哦，哦，哦”，一副识破天机的夸张表情。

    我说：“还曲项向天歌呢。”

    他反应倒快：“白毛浮绿水。”

    我毫不迟疑：“红掌拨清波。”

    他比出一个剪刀手：“耶！”

    我也比出一个剪刀手：“耶——耶你个头。老二，你想歪了。”

    他说：“哥哥，你不用解释，我全知道，王小玉给我说过，马丁，你的女神。对不对？”

    我说：“贤弟，啥不说了，你又对了。”

    这货是顺毛驴，得哄着，明天还指他当司机呢。

    司机的活本打算自己干，后来琢磨，人家两口加孩子分开大半年，一下见着了，还不得儿女情长相见时难，我夹在中间算哪棵葱！得，这活非程旭东干不可。

    我把任务交待完，说：“老二，哥给你说正经的，明天你开车，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当哑巴，一个玩笑不能开，知道不？”

    他说：“咋了，李少林也去？”

    我说：“废话，他老婆来了他能不去吗？”

    他说：“还是那趟车，9点到罗湖？”

    我说：“服了你了，烂笔头不如好记性。”

    他说：“你跟李少林约好，让他明天早上7点半在楼下等我。”

    我给李少林打电话，他说不用派车去接，他也不去。

    我说：“为什么？”

    他说：“她又不是小孩。地址都说清了，有公交直达，用不着兴师动众，还开宝马去。”

    我严厉地说：“她不是小孩，可她带的有小孩，必须接！你也必须到场！”

    他说：“好吧。去就去。”

    我知道，李少林是乐意去的，只是他身上还残留小城男人少有的“大男子主义”和“不求人主义”，因为我派了宝马，他不好意思，就把两种“主义”亮给我看，以抵消他的不好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