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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南临感到困惑与焦急。

    他不明白小竹为什么会忽然离开,一股失控的焦虑溢满南临的心头,这似乎超过了他认识小竹的时间所该有的反应。

    小竹不一样,这是南临从凡界回来以后才感觉到的,所以他明白小竹必然有些与之相关的特别之处。南临本来想要慢慢探寻与发现,却没有料到小竹会忽然离开。

    待从管事哪里拿到小竹这两日的轮值安排,亲眼看见上面最近一处清晰的名字,南临猛地想起昨日宴请时站在上首位置旁边那个躲在廊柱下的身影,那竟是小竹。

    管事仙子并不知道神君忽然关切一个小仙的去留是为何,但是想到这两日小竹先是被望姝神女亲自点名侍奉,现在又有神君介入,必然不是一般的小事了。

    更何况此时神君的面色复杂难言,神威隐隐外露。管事仙子胆颤,恐怕自己耽误事,在旁吐露说:“晚宴的侍奉安排是神女点了他的。”

    话落音,南临倏然看向管事仙子,吓得她立时垂头,不敢与南临对看,身子隐隐发抖,唯恐南临怪罪。

    南临心中却风起云涌。

    他母亲要小竹侍奉,他母亲知道小竹,又刻意这样做是为什么?望姝神女从不会随意行事,如无必要,她压根不会把小竹放在眼里。

    串联起自己历劫中途被忽然打断,南临已知这必然与他母亲有很大的关联。然而他偏偏没有那部分关键的记忆,仿佛因此他越发被人愚弄在掌心,南临心中涌起由衷怒意,未曾按仪礼请示便径直到了望姝神女府上。

    南临一身肃杀,望姝神女府上迎出来的小仙都惊骇得不敢随意上前侍奉。

    他如此一路走到内殿,这才有仙典出面稍稍拦住南临。

    “神君请止步。”

    南临敛容:“我要见神女。”

    仙典面色一肃,正要同南临摆正态度讲一讲这规矩礼仪,却听墙内忽然传出望姝的声音:“让他进来。”

    如此一来,纵使是仙典也只得无言退让。

    南临拂袖快步走进内院,见得望姝神女正将手中的一小把鸟食送到雀鸟的口中,模样透出几分悠闲。

    “母亲打断我历劫,是因为小竹吗?”南临问得直截了当。

    她将小竹安排在那样的位置,又似乎刻意说了许多话,其中必然是有关联的,加上小竹因此忽然离开,南临很容易就往这个方向猜测。

    望姝将鸟食放在托盘上,慢条斯理洗完手后才回头道:“没错。”

    “他不过是一个怯弱小仙,母亲何必为难他?”想到望姝平素严正法典的行事风格,小竹到底是自己离开还是遭遇了什么都不清楚,南临心尖如同被热刀穿过,语气中自然也多了几分急怒。

    “哦?”望姝神女反问,“一个怯弱小仙胆敢在你历劫时刻意引诱,一个怯弱小仙能够动摇你的心境,一个怯弱小仙在你回归以后依旧敢三番五次对你投怀,使你念念不忘?”

    “我分府已久,母亲却对我的动向如此了若指掌,着实使我吃惊,”南临说,“不管小竹的身份如何,只要他不是你为我定下的神侣人选,即便他是上神,你又会满意不成?如今他去了哪里,还望母亲尽早告诉我。”

    母子两人之间的氛围瞬时剑拔弩张,神威涌动不休,在院内几乎卷起风波,周遭生灵纷纷噤若寒蝉。

    “你怕我杀了他么?”望姝面露嘲讽,“可别冤枉了我,我可觉得他懂事贴心。”

    南临这才想到,依照他母亲的性子,的确不屑于和小竹这样品阶的小仙有冲突,从这个层面讲,小竹的安全无虞。

    南临的心情有所平复。从刚才望姝的话里就可以知道,他必然是在凡界的时候与小竹就有了纠葛,所以南临才会在回到上界以后重见小竹的第一次起就感觉那样不寻常。

    “如若没有母亲插手,他又为何远走?”

    “我早说过,”望姝轻笑一声,“你和你父亲果然,果然……”最后重复的两声果然好似轻叹,却使得南临的目光锐利地望向她。

    “母亲近来三番两次提起父亲,却从不叫我晓得父亲当年做过什么事,母亲不妨直接告诉我,父亲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你父亲,”望姝的眼中无波无澜,但却真的开口告诉了南临,“当年在与我也是上界中命定的神侣,然而他却与一小神有了私情,妄想打破血脉禁锢与之成配,后为保那小神,他答应与我成婚,不料那小神难产而亡,你父亲终被罚入无界。”

    为此清河神君这四个字几乎在上界消失,无论是这还是南临记忆中明显被抹除的有关于父亲的那一块,都显然是几个有古神血脉的家族中为了惩罚这个违逆者而刻意使之消亡的手段。

    南临是第一次知道从前那段内情,一时也怔住。

    望姝的心情和语气却是一般的,她和清河神君之间没有爱,她也从未求过爱。之所以与清河成婚,也不过是因为清河血脉最强,无关其他。而她在从前那段往事里,望姝神女也一如现在这样冷漠倨傲,高高在上看着清河。

    南临透过她此刻的神情,仿佛看见了灵音。

    南临心中情绪翻涌,他知道自己母亲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他同情她,可她同时又是旧秩序的坚定维护者。

    在他母亲看来,他和他父亲的相似之处就在于他们同样对一个地位远不及他们的人动了心念,这就是万万不该。

    然而南临不是他父亲,他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我不会像父亲那样的,”南临说,“母亲不必多虑。”

    他没有说自己是不会为了一个小神坚持,还是不会被支配胁迫。但南临坚定的口吻让望姝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改变,以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了解,望姝也知道南临与他父亲根本的不同。

    即便同样喜欢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仙,南临是有宁为玉碎的决绝的。

    望姝神女心中下了决断,开口说:“上界与下界无法与凡界直接相通,无论上神还是小仙都不可随意进入,而他为什么能够出入自如这一点你想过吗?”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含义非凡,带上了足可以令人产生无限想象的,极具目的性的意涵。

    的确,若无许可,即便是生活在下界,小竹那样的小仙是很难出入凡界的,那其中手续必然繁琐,还需要有正当理由。但小竹私自下凡,自然没有这样的流程。然而小竹办到了,他顺利跟着南临来回了凡间与上界。

    除非有人给他开了方便之门。

    “我觉得他懂事又贴心。”这句话回响在南临脑海中。

    南临不敢相信地抬眸看向望姝,想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提到清河神君时候的讥诮。

    “是你?”南临问。

    望姝神女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捡起鸟事,唇边微露笑意,这在南临眼里却已经几近默认。

    他的母亲如此肯定他会重蹈父亲的覆辙,是因为他的每一份倾心从开始就不是偶然?

    南临心里忽然涌现了一股巨大的讽刺。

    怪不得小竹会对自己的靠近有退却与抗拒,怪不得小竹分明在凡界与自己有过结缘,却又认为灵音才是自己的良配,怪不得小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

    南临想,那时候他刻意变出的空白卡片,那句“神君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在小竹听来大约不知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