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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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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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司尧的第一次见面不算愉快,毕竟当时我还在忙着玩儿蚂蚁。

    但因为我父母总加班不能常回来,我还是跟他有了很多接触——比如经常被扔去他家待着。

    其实刚开始我还是挺讨厌他的,才大我四岁就一股小大人的派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

    但我发现他居然愿意和我一起研究蚂蚁。

    这使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我问他,你陪我弄这个你不会被骂啊?我妈都说我残忍不会爱护生物。

    他说没关系,不过还是给我解释了为什么蚂蚁没了头以后还会动的原理。

    我当时就决定跟他和解。

    司尧对我好像是要比那些叽叽喳喳只会哭的小毛头好点。具体表现在会在我父母回来时给我说好话,偷偷给我带东西,还时不时主动敲我家的门。

    后面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好说的。

    非要讲点什么,那大概是司尧让我那兵荒马乱的童年过得好了不少。

    不过我们刚熟起来没多久的时候,楼下有个小姑娘对司尧堪称痴迷,就是那种他干什么都要跟着的类型。不过她家搬家搬得早,我刚来没几天她就跟着父母去了别的地方。她为了表示不舍,还送了司尧一堆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块她家的窗帘布。

    结果第二天我在司尧家看到,问他这是什么,他身上还穿着小学生校服呢,就把那破布往我头上一罩,然后估计是怕我生气,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这布还是半透明的,我能在朦胧中看到司尧背着的手,不耐烦地嚷嚷着让他弄开。

    “什么玩意儿!”

    司尧不仅没给我揭开,还大着胆子笑着凑近了,说:“这是人家给我说的,叫新娘的头纱。”

    “新娘个屁!”

    我胡乱在头上抓了一把,司尧“哎”了一声:“挺好看的,你别动呀。”

    他在我头上拍了拍:“留一会儿,等下给你买冰淇淋。”

    内陆的孩子没见过海,嚷嚷着想去海边玩儿,结果总被一支冰淇淋就轻易地安抚了。

    司尧怎么总是能这么容易地拿捏到我,现在想想真气。

    不过最后的事实就是我真陪他多玩了一会儿。

    还好后来这块窗帘布不知所踪,我得以解放。

    童年的夏天蝉鸣总是吵得烦人,轻轻松松就闹了十年,延续到司尧二十岁时来找我的那个夏天。

    这次算是突然袭击,司尧作为市状元考上了大学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

    好在我跟司尧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两年没回过家,期间我时不时都会发消息,不过他不会经常回。

    十年过得很快,那时候我们都已经不住那里了。

    不过司尧知道我的学校地址,现在想来估计也是为了临时造访做准备。

    以前的时候司尧从不问我类似的话,最爱做的顶多就是逗一下我,看我快要生气了又笑眯眯地哄我。

    也不会问这种听上去有些矫情的“想不想我”。

    我没回答他,他也没追问。

    司尧那天抱了我好久,久到我真闻到了自己身上黏腻的汗味,不自在地想要推开他。

    感受到我的推拒,他便很自然地放开了我,然后揉了一把我的头发——我那时十六岁,正是最讨厌别人薅我头发的年纪,甩了甩头不满道:“干嘛啊干嘛啊薅秃了怎么办。”

    司尧闷声笑了,过了几秒又低声说:“薅秃了我给你拿块窗帘布遮着。”

    我噎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哦一声。

    还好司尧一直很会观察我的情绪,也很会点到即止。他不再逗我,拖动地上大大的行李箱,我看见他白衬衫上果然沾了点汗,他对我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我有些意外,问他:“司尧,你不先回去放行李吗?”

    “顺路,先过来找你。”他的语气很平静,有能让人笃信的意味,“先放你宿舍吧。”

    于是我就不再问了。

    我带着他把箱子拿回去,夏天的老旧宿舍外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陈腐中透出一股生机,是很矛盾的味道。我的房间在四楼,司尧想要自己把箱子搬上去,我说什么都不让,硬是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吭哧吭哧搬上楼。

    司尧无奈:“我自己的箱子自己搬。”

    “那不行,”我无比认真地拒绝,“我打篮球出了一身臭汗,脏就脏了。”

    他那么干净清爽,不能跟我一样。

    更何况高中男生的精力是无穷的,这点运动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他拗不过我,只能一脸愧疚地跟在我后面往上走,整个人还紧张得很,生怕我摔了。

    终于上到四楼,我喘着气放下箱子,有点犯懒,敲了两下门才想起来同寝现在估计都在食堂抢饭,这才摸出钥匙开门。

    打开门我才忘了我宿舍有多乱,这下全被司尧看见了。

    我抓抓头发,看着无从下脚的狭窄空间布满了可乐瓶和白袜子,挺不好意思地说:“没多少地儿,你坐我床上吧,我随便冲一下,换个衣服咱们就走。”

    “好。”司尧把箱子靠在门边,应道。

    我洗完澡,宿舍功率没法用吹风机,捞了块毛巾草草擦了一下头发就出来,刚打开浴室门,就看见司尧盯着窗外发呆。

    听见声响他才像受惊似的转过来,叫了我一声“小锐”。

    “走吧,”我怕他等急了,“我想吃钵钵鸡。”

    “重麻重辣?”司尧弯起眼睛笑,替我接了下一句。

    “嗯嗯嗯。”

    但司尧看起来并不急,他背靠在我宿舍的窗前,又叫了我一声:“小锐。”

    我那时候还矮了他一个头,他站直了我就得仰头看他。不过我好久没见他了,所以心情很好,不计较:“嗯?”

    “没什么。”他笑着看我,“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啊。”

    嘿,明明是他叫了我的名字不说原因,还赖我答应太快了。

    这时候校园傍晚的广播也响起来了,开场曲是一首很小清新的日文歌,木吉他的伴奏和温暖的女声顺着爬山虎一起从关了一半的窗外伸进来,染在司尧身上。

    即使他站在这间一片狼藉的小房间里,脚下是散落一地的运动鞋,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课本,身后的杂物落了灰,我仍然觉得他完全没受这些环境影响,他就是最好的最优秀的司尧,不止是那个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而是那七八年里护着我,其实又带着点小坏,喜欢暗地里逗我的哥哥。

    虽然我从来都叫他真名就是了。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发出一声很轻的喟叹。

    我有些不解,明明他来找我的时候看上去那么急,现在又不是那样了。

    我问他:“司尧,不是要去吃饭吗?”

    他垂下眼,说了声“是啊”,又说了一句奇怪的“你宿舍安静待着舒服”。

    不过最后还是扬起脸走过来:“那走吧。”

    我后来回想,其实这一天的司尧挺奇怪。

    比如吃钵钵鸡的时候全点我喜欢的,自己基本没怎么吃;比如时不时会发呆,好像在看我,又好像不是;比如在我吃得满嘴是油的时候忽然拿手机拍我,还不关闪光灯音效。

    我见不得自己狼狈而对方干净清爽,顶着油汪汪的嘴巴瞪他:“我怎么没发现你以前是这种人?”

    他被瞪了也不生气,只是说我觉得你这几年长得好快。

    “哎呀,真是的,想留个纪念就直说,”我十分大度地拍拍他,擦了擦嘴,打开自己的手机开了前置摄像头,“来合影嘛。”

    司尧的白衬衫上被我溅了几个油点,不过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靠过来跟我合照。

    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合影。

    我们在路边的钵钵鸡店合照,夏天的夜晚总是十分闷热,我随意地穿着圆领t恤,有汗顺着脖子往下流,而司尧的衬衫也皱了一下,我们靠在一起,我挤眉弄眼,他只看着我笑。

    拍完以后我拿给他看,他笑着说还可以,我得意地搭了一把他的肩膀。

    然后听见他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还挺般配的”。

    当时没在意,直到后来才想明白。

    哪个男生看见自己跟朋友的合照会用般配来形容啊。

    他肯定那个时候就对我心怀不轨了,肯定。

    我一直这么想着。

    只可惜那一年后再没看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