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不忍再看他这般悲凉的笑容，忙转移话题问道：

    “佐为，你想不想报仇？”

    然而佐为好奇看着她，关注点完全歪掉了，还伸出手指大胆地去戳她：“狗狗真的会说话欸~”

    结果自然是穿透而过。

    见此，他非常失落地道：“哎，戳不到吗？”

    雪姬以爪掩面，无语黑线。

    过去一个月间的相处里，雪姬已经知道，在除了在围棋相关的事务上态度会分外认真，佐为平时的性子颇有点孩子气，甚至会做出不符合他年龄和贵族身份的举动（她才不承认是借小狗身份窥见的），可仍未想到他能脱线到这种地步。

    现在重点是狗，呸，是她能说话吗？

    亲，你有点自己死掉了，还大仇未报的自觉好不好？

    总感觉悲伤的气氛都被他脱线的举动弄没了_(:3」∠)_

    这时，节子上前解释：“这是雪团儿啦，老师。”

    “雪团儿？”佐为双目圆睁，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怎么可能？雪团儿那么小一只……”

    你这只狗这么大，怎么好意思冒充？

    虽然没说出口，但雪姬就是从佐为眼里看出这样的意味。

    她无奈地举起爪：“我是妖怪。”

    因为是妖怪，所以会说话，变了个模样，都是理所当然。

    不能再顺着佐为的思路走了，再这样下去，她都快忘了此行是来干嘛的了。

    她清咳了两声，昂首挺胸正立，正色问道：“佐为，你想报仇吗？”

    她正视着佐为的双眼，仿佛在告诉他，只要你一句话，就算拼着与平安京大阴阳师战斗，她也会去拧下那人脑袋。

    大妖怪就是如此肆意妄为，只凭心情而动。

    佐为怔楞一瞬，明白了雪姬话里的意思，他眼神逐渐飘移到很遥远的地方，幽幽叹了口气：“报了仇又如何，我已经不能下棋了……”

    最开始，在对局中发现菅原显忠有偷子的举动时，他愤怒于对方对围棋的亵渎，以至于御前失仪，被对方反将了一军，反而诬陷他作弊。

    怒火扰乱了他的思绪，无法冷静的他结果输掉了这场人生至关重要的棋局，被钉在耻辱架上，放逐出京，此生不得返还。

    这无异于夺走了他的围棋，而围棋就是藤原佐为的全部，可背上作弊污名的他，被众人唾弃，再也不会有名手愿意与他对弈了。

    怀着这样绝望的心情，他徒步走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望着鸭川看似平静，其实暗藏汹涌的流水，他默默地做下定了决定。

    ……

    可如今看到为他而来的节子、雪团儿、博雅大人和安倍大人，看到节子的眼泪，听到雪团儿的问询，佐为忽然醒悟到，他这个决定做得太草率了。

    这世上，还有人会为了他的逝去而伤心。

    “谢谢你们，谢谢你，雪团儿。”

    佐为微抿嘴角，温柔地笑了。

    “我并不想让任何人偿命。我死去时没有仇恨，只是遗憾，遗憾还没有下足够多局棋。如果可以，我真想去海那边的国度看看啊，听说在那里强者如云，要是能与他们对弈，哪怕只是一局，我都心满意足了。”

    “啊啊，就猜到你会这样说。”

    雪姬挠了挠头，无可奈何道。

    佐为这个棋痴，不会恨人的笨蛋，温柔的大傻瓜。

    别以为她不知道，安倍晴明那个老狐狸故意让佐为的灵魂清醒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阻止她妖性大发，大开杀戒。以佐为的性子，会记恨到想杀人才奇怪，根本不可能同意别人为他报仇。

    但是，佐为不愿意是一回事，她自己想杀又是另一回事了。反正随便哪天等阴阳师不注意，她去把人脑袋拧了也一样，一个小小的棋手，她才不相信阴阳师有精力时刻注意着他呢。

    “啊，不过……回头想想，还是会很不甘呢，”佐为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虽然我不想要他的命，但菅原他必须得道歉。”

    说到这件事，他神色分外严肃起来。

    “他必须向他侮辱的围棋道歉，为他曾经的作弊行为真切忏悔！”

    雪姬不假思索地道：“这个简单，我去把他抓过来，让他当面跪地向你忏悔好了。”如果他不愿意，她打断他双腿骨头，让他不跪也得跪。

    不想佐为果决地否定：“我不要！”

    “欸？”

    还不待雪姬疑问，佐为气鼓鼓道：“不是发自内心的道歉与忏悔没有意义，我希望他能真切反省到错误，改邪归正，再也不作出此等劣行。”

    雪姬：“……我觉得你这个要求，除了佛祖没人能办到了。”

    感化恶人，令其发自真心的忏悔、向受害人道歉。

    抱歉，这不在大妖怪的作业范围内呢。

    “对了！”佐为越说越兴奋，不知不觉又扯回到最爱的围棋领域，“让我下棋，让我可以拿起棋子和他堂堂正正对决一局，我要击败他！我才不想背着输给这种人的名声去死呢呜呜……”

    死去之后不能触碰实物，不能触碰到棋盘棋子，是佐为最伤心的事情了，一想到如此，他顿时悲从中来，掩面大哭起来。

    雪姬：“……”

    就不说她现在妖力没恢复抱歉，请提一些妖怪力所能及的事情。”

    摔，这完全是阴阳师的领域嘛！

    她只好扭头看向某人。

    被看的晴明微微一笑，双指并住一个小纸人道：“乐意效劳。”

    *

    菅原显忠是被冷风吹醒的。

    他明明记得，上一刻他正在享受这辈子最高光时刻过后的一天。

    终于解决掉那个碍眼的藤原佐为，真是太好了！

    独自在屋里喝庆贺酒的他，恨不得手舞足蹈，为此高歌一曲。

    可等他喝酒到中途忽然断片，失去意识再醒来，下一刻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昏沉的破庙里，唯一光源只有佛像前那一点烛光。

    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

    正当他疑神疑鬼，担心受怕地左右张望时，一只体型大如狼的白犬忽地跃进屋内，菅原显忠心生恐惧，下意识往后窜逃。

    可破庙虽破，后面墙壁却没真破出个洞，逃生无望的他只能瑟缩在佛像背后。

    “菅原显忠。”

    仿佛是幻觉一般，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有些耳熟。

    传说在夜晚千万不能随便应人的呼呼，因为你不知道喊你的到底是人是鬼。

    何况还是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之下，菅原显忠心神俱裂，完全不敢出声，恨不得直接昏过去，还能少受几分煎熬。

    似乎是对他的毫不回应感到十分为难，那个声音又道：“菅原显忠，你出来吧，雪团儿不会吃人的。”

    *

    站在佐为身边的雪姬翻了个白眼。

    谁要吃他这种奸险小人，又柴又臭，吃了定会黑心肝。

    她只不过是吓他一吓，为佐为收点利息而已。

    自众人决定实现佐为心愿，让他释怀遗憾，好方便去往生，雪姬以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潜回京城，找到在自家院里喝酒的菅原显忠，果断一爪子拍晕之。再趁着夜黑风高无人注意，叼着他返回位于平安京十里外山上的一座破庙里。

    这座破庙是她临时找到的，离鸭川最近的无人建筑，经由安倍晴明施展除尘之术，再驱使式神快速清理，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成方便人落脚的样子。

    她一将菅原显忠带来，众人先掩藏好身形，由晴明悄然施法将其唤醒，好让佐为能与他对局。

    （顺便说一句，棋盘棋子是晴明临时用木头和石子变的，对于阴阳师到底能变多少东西，雪姬真的很好奇。）

    此刻见对方害怕得龟缩不出，雪姬直接几步跃上前，叼住他衣服后领，将他从佛像后拖了出来，一把甩到佐为身前。

    *

    菅原显忠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就见一双贵族款式的黑色靴子停在眼前。

    他抬首一望，忽然手不颤抖心也不害怕了。

    “藤原佐为，原来是你！”

    并不知道佐为死讯的他，认定藤原佐为在装神弄鬼。

    在他的观念里，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失去所有的藤原佐为对他已无任何威胁，一时竟将刚才见到庞大白犬都抛掷脑后了。

    他站起厉叱道：“藤原佐为，这都是你搞得鬼？想要报复，你只能使出这种背后害人的手段！”

    乍然进入安倍大人用纸人制作的身体，藤原佐为还颇有几分不适应，动作不如活着的时候灵活，他甚至趁着雪姬去带回菅原显忠的时间，练习了一下拿棋子，免得在对局中失手落子。

    可听到菅原显忠如此明显的倒打一耙，他终于忍不住迈前一步，冷然道：“我不是你，从不做背后害人的伎俩。菅原显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会暴露你内心的黑暗。”

    熊熊战意战意燃起，他凛然看向菅原显忠，宣战道：

    “来战吧，菅原，棋手的对话，就让我们在棋盘上一决胜负！”

    作者有话要说：　　佐为真是这样不会想报仇的人，他只是一个想下棋的棋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