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想，其实她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当时仓促被送去顶替几天，要求全程和小朋友用英文对话，那位姐姐很忙的样子，也就刚开始和最后见了两次，可能早也不记得她了。

    正值午餐时间，形形色色的上班族从身边穿梭而过，看得裴雅眼花缭乱，可是当唐娇走出来，她不由得眼前一亮。

    平时就觉得娇娇好看，现在再加一层闺蜜滤镜，她眼中娇娇的美丽，是能在人群里发光的，只不过一套并不张扬的通勤风裙装，在她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

    裴雅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也是娇娇给她的，可是挂在她身上，就黯然失色。

    但唐娇并不这么认为，跑来笑道：“今天真漂亮，你再学学化妆就好了。”

    裴雅以前不喜欢化妆，是因为妈妈每次一化妆，气势更强，眼眉更凶，她会害怕，看见妈妈在镜前涂口红的背影，她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可重遇娇娇后，妆发带来的美丽和赏心悦目，让她开始改变喜好，不惜撒谎，也要保住娇娇送她的那一支口红。

    唐娇带她进去，说着：“本来应该带你从那个门进去，还能逛逛下面的商场，但是工作日，在那里逛又不买的话，被同事撞见或者撞见别人，都很尴尬的。”

    裴雅说：“有这么麻烦吗？”

    唐娇笑道：“也不是麻烦，反正我是自己死要面子，人家到底怎么想我不太清楚。”

    她们直达银河食堂层，裴雅想象中和见识过的食堂，就是学校里那样的，可这里好像一家对外营业的美食城，但比美食城的装修风格更高档，每个就餐区域都有各自的主题，连餐具都很好看，还有一大排江景位置。

    转了一大圈，裴雅挑花了眼，最后选了一个酸菜肥牛锅，她想着再添两碗米饭就够了，可娇娇来来回回，又添了好几个菜。

    “吃不完的？”

    “怎么可能，我平时就吃这么多。”

    裴雅笑了，想起娇娇发脾气时，说她在家里吃得最少，妈妈还每个月不忘提醒她该交饭钱。

    心情好，食物送进口中，就没意识到自己在吃东西这件事，等唐娇问她有没有味道，裴雅才回过神。

    一来空腹体检饿坏了，再来和娇娇在一起开心，原本吃东西就不该是那么刻意的事情，正常人都只有在咽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反应，现在不知不觉，她已经吃了半碗米饭。

    见文文吃得好，唐娇又去买来两碗芋圆，而甜味是裴雅目前最敏感的味觉，这一碗甜品，她吃得太舒服。

    唐娇见她吃得好，来劲了，问道：“还想吃什么吗？我去买。”

    裴雅连连摇头：“实在吃不下了，娇娇，你带我来真的可以吗，这是你们的员工福利。”

    唐娇说：“员工手册上写了可以的呀，而且我看到过同事在这里招待朋友，只要不打包外带和不浪费食物就可以了。听说除夕晚上这里也是营业的，在外地工作不回家的同事，甚至本地人不想做饭的话，都可以来吃，有时候运气好，还会碰到老总来发红包。”

    裴雅感慨：“就算我不上班，也知道经济不景气，现在还能有这么好的福利，真不容易。”

    唐娇四下看了眼，骄傲地说：“所以我拼了命应聘进来，到底是大财团，我同事说大老板其实已经无所谓生意了，做做慈善，顺便做做生意，是进入某种境界的。但其实现在的CEO特别拼，上任这些年，同事们的工资涨了又涨，他可不是做慈善的。”

    裴雅忽然想起在楼下看见的人，提到给她迪士尼票子的姐姐，因为怕生，她没敢去打招呼。

    唐娇满眼羡慕：“那种有钱人家的太太，肯定是去楼下买东西了，我的人生愿望就是，哪一天能站在那些店里，跟店员说，从这里到哪里，全给我包起来。”

    她冲着裴雅比划时，郭旭东也和同事下来吃饭，一进门就看见唐娇，这个姑娘身上仿佛被聚光灯打亮，郭旭东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总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她。

    见她和坐在对面的人有说有笑，一如既往满桌子的食物，郭旭东莫名其妙地放心了，他好像是在担心唐娇，怕她无法和同事友好相处。

    而他吃到一半的时候，唐娇和那个姑娘走了，两人手挽着手格外亲昵，虽然女生之间这样的举动很常见，但那种亲昵的感觉装不出来，郭旭东一直看着，直到她们走出去。

    唐娇把文文送到楼下，原本要送她去地铁口，被裴雅再三拒绝，要她上楼去休息会儿，毕竟下午还有很长的工作时间。但走上步行天桥，还看到娇娇在门口目送她，裴雅挥了挥手，赶紧走远。

    这个时间，大多是吃了饭回来的上班族们，逆行的裴雅在人群中很突兀，于是她让到了边上，沿着天桥的围栏走。

    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桥底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发呆。

    她记得上一次，站在类似的位置往下看，是妈妈宣布生意失败，家里没钱供她去留学，安排了教师职位要带她去应聘的时候。

    满心期待出国后可以暂时和妈妈分开的人，失望地走出家门，爬上了家附近的人行天桥。

    她在桥上站了很久很久，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觉得从天桥下过去的司机都是无辜的，她不能连累别人。

    一阵热风刮过，微微出汗的肌肤一阵微凉，从痛苦的回忆里抽身，裴雅看了眼娇娇工作的大楼，眼角有了淡淡的笑意，她转身离开，继续往地铁口走。

    准时赶到学校，遇见了下午来上游泳课的学生，体育馆里沸反盈天，回声都传到外面来。

    裴雅在校园里巡视时，和她搭班的老师笑问：“你会游泳吗？我是去年夏天跟着沈老师学的，我们好几个老师一起学，很快就学会了，沈老师特别厉害。”

    裴雅摇头：“我不会游泳。”

    搭班老师说：“那就学吧，我们学校现在也算是游泳特色学校了，运动会的时候，老师也有比赛项目，游泳接力赛。”

    裴雅心里很纠结，难道真的要为了合群来学游泳？可她对于合群与否，本身就无所谓，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也没想要交新的朋友。

    好在，主任来的电话，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但主任却通知她，下学期接初一，要她可以去领初一的教材，开始准备起来。

    “不是预备班吗？”裴雅在电话里问，“接初一的话，恐怕家长们不会认可我。”

    主任却说：“家长只认可成绩，你英文水平那么好，不会有问题。”

    “可是……”

    电话里并没有给商量的余地，说道：“原来的英文老师怀孕了，本来打算继续上班，但是她现在状态不好必须在家里保胎，开学你先教起来，之后会再做安排，可能状态好了，又会回来上班。”

    的确，当时妈妈带着她来应聘时，几位老师测试她的英文能力，初三中考的卷子在她看来就跟念中文三字经一样简单，她的英文水平完全超过当时几位在座的老师，所以即便只是本科生，她也很快就被录取了。

    回家的路上，妈妈得意洋洋地说：“请个外教什么代价，他们肯定选你呀，你看妈妈以前逼你背英文，你还哭，现在知道有用了吧？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能一路顺畅，就是妈妈的功劳，将来你要回报给妈妈，你要知道……”

    “裴老师？裴老师？”搭班老师走来拍拍她的肩膀，关心道，“你没事吧？”

    裴雅回过神，应道：“我没事，就是主任让我接初一班级的学生。”

    搭班老师说：“我听说你英文特别好，要不是没有教学经验，估计都想让你带初三毕业班了。”

    裴雅说：“带预备班我可能没那么紧张，因为家长和我一样都是新来的。”

    搭班老师笑道：“没关系的，我们学校的生源本来就挺好，除了学区对口，有三成都是考进来的优秀孩子。”

    裴雅说了她顶替哪一位老师，搭班老师说：“那是重点班，里面都是考进来的孩子，你放心，素质很好的。”

    “我……”她欲言又止，她不是不放心孩子和家长的素质，她是不放心自己。

    这天下班前，她去领了英语教材，现在的书本已经和十几年前不一样，回忆起来，应该比自己小时候要难一些，词汇量更丰富更高级。

    不过当时她已经在外面念辅导班，在初一就把中考要求的词汇量全背完了，后来转到更好的初中去，她是以英语数学满分，总分第一的成绩，为自己争取到市重点高中的保送名额。

    但即便这样优秀了，妈妈还是很少表扬她，只会告诉她还远远不够，为她增加更难的课程和更高的要求，让她时时刻刻都处在自我反省和紧迫焦虑中。

    她像那些玩游戏刷关卡的人一样，挑战一次又一次的考试，拿回一张又一张证书和奖状，但不论她做得多好，妈妈永远不会满意，也不会多看一眼她的成绩。

    下了班，裴雅一步步走回新康里，她特别羡慕小伙伴，汪阿姨、姚阿姨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儿女骄傲。

    “裴老师，练习册掉了。”身后传来声音，同样下班了的沈凡，从地上捡起英语练习册追过来，笑道，“放包里吧，拿着容易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