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家里，林国庆给老婆做了红烧带鱼，炒了丝瓜毛豆、青椒炒鸡蛋，还煮了一大碗番茄冬瓜汤，像像样样地摆了一桌，汪美丽一面吃一面夸老公手艺好，说等他退休，自己就打算吃现成饭了。

    林国庆说：“本来就想好，退休了在家烧饭给你吃，就怕你吃不惯。”

    汪美丽笑眯眯地说：“有现成饭还怕吃不惯，不要太享福。”

    林国庆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额头：“等下再量个血压，明天后天都不要烧饭了，要么出去吃，要么买点熟小菜。”

    汪美丽摇头：“我没事，你放心，我身体很好。”

    林国庆夹了最大的一块带鱼，把两边的刺剔掉后，放在妻子碗里：“我知道，你身体没事，你是心里有事，你的脾气从来也藏不住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摆在脸上，现在儿子和袁小姐谈恋爱，你一万个不放心，怎么会开心呢。”

    汪美丽哀怨地看了眼老公，低头说：“那我能怎么办，今天早上去儿子那里，一进门满桌子的啤酒罐，整整喝空了两瓶红酒。唐姚说都是我们儿子喝的，他一个人喝这么多，和我结婚那天，你也没喝这么多吧。”

    林国庆不禁蹙眉：“他今天要出差，还喝通宵？”

    汪美丽这才解释儿子为什么突然跑去北京，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儿子肯定是和女朋友发生什么矛盾了。

    她很弱气地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可是……你想想，现在才刚刚谈朋友，儿子就被这么随叫随到，对，她是大小姐，我们儿子算什么？”

    林国庆劝道：“要是儿子自己想去呢，你不要瞎想。”

    汪美丽说：“所以我才讲，我不该这么想，但我心里忍不住的，你懂吗？”

    “懂，那天一起吃过饭后，你就没再开心过。”林国庆说，

    “不然新康里早就知道，你儿子谈朋友了。”

    汪美丽放下筷子，今天实在没什么胃口，拿起手机看了看，儿子没任何消息，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怎么样了。

    只听有人在楼梯下喊：“汪阿姨……”

    林国庆起身去开门，见是文文在楼梯下，热情地说：“文文啊，上来上来，来吃饭。”

    汪美丽探出身子，问道：“文文，有事情吗？”

    裴雅笨拙地爬了几格楼梯，递上袋子说：“娇娇说你今天不舒服，血压有点高，我们办公室的老师说喝点菊花茶能降压，我买了一点点给你。”

    “哦哟，小姑娘……”汪美丽很是开心，“阿姨家里有的，你西成哥哥知道我有高血压后，买这个买那个，血压计就买了两台，菊花茶到后来都放坏掉了，喝不完。”

    “文文的心意，你说这么多干嘛。”林国庆接了过去，笑道：“上来吃饭，家里没人吧，一起吃点，今天爷叔烧的，来尝尝味道。”

    裴雅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下去了，说道：“我还要备课，明天第一天就有四节英语课，我蛮紧张的。”

    汪美丽说：“你一定行，别紧张，小时候你比唐娇他们小，还给他们当小老师呢。”

    裴雅笑道：“那是他们陪我玩的，什么都让着我，阿姨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下楼梯小心点，国庆你去送送，文文爬不惯我们这边的楼梯。”汪美丽说着，接过菊花茶，让老公送孩子下去。

    比起裴雅家独门独户，这边一个门里多的要住四五家人，内部结构几经改建，没有装楼梯的空间，于是台阶极其陡峭，裴雅从小和唐娇他们来西成哥哥家玩，都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

    林国庆把孩子送到楼下，看到对门黑洞洞，挺大的房子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心里可怜文文没人照顾，说着：“下次有时间，过来吃饭。”

    裴雅谢过，正要回去，只见唐娇穿着拖鞋从里头跑出来，一面和林国庆打招呼，一面递给裴雅一只半新的手机：“我都清理好了，你随便用吧。”

    林国庆问文文：“手机坏了吗？”

    裴雅说：“要和学生家长联系的，我另外开个微信。”

    林国庆表示理解：“辛苦了，我们文文有出息，当人民教师了。”

    唐娇问：“文文是高大上，那我是什么啦？”

    林国庆想了想说：“不是白骨精吗？”

    唐娇大笑：“这都几百年前的流行词了，现在都叫996。”

    裴雅怕耽误国庆叔叔吃饭，确认家里没人，就拉着唐娇进去，没多久再跟着娇娇去她家里，好给她上钢琴课。

    知道文文吃不下饭菜，唐娇特地让妈妈烧的烂糊面，但吃东西的裴雅坚决不靠近钢琴，坐在门边，一面吃，一面提醒娇娇不要折指。

    姚玉芬送来削好的本地密梨，看见女儿一本正经地弹钢琴，对文文笑道：“你看看她这次能坚持多久？”

    唐娇没好气地说：“你赔我踏步机，你干嘛送去老年活动室？”

    姚玉芬不和女儿理论，让文文别太辛苦，转身就上去了。

    “今天就先学到这里，我也吃饱了。”裴雅很感激，说道，“明天一下子就有四节课，我很紧张，我要回去备课了。”

    唐娇眼眉弯弯，红着脸说：“我也要跟他打电话了。”

    裴雅捏了捏她的脸颊，提醒她小心些别让叔叔阿姨听见，下楼后，生怕被妈妈撞见，匆匆回家去。

    好在爸爸妈妈又不知去了哪里，等她洗完澡洗好衣服，都不见人回来，她擦干手来摆弄手机，和两个班的班主任新加了微信，进入了学生家长群。

    一个重点班，生源大部分是考进来的，或是花赞助费买进来的，都是盼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另一个普通班级，都是户籍对口招进来的，家长们显然佛系很多。

    重点班的家长听说新老师来了，消息瞬间刷屏，但仔细看看，其实也就几个人比较“热情”，她们不停地问很多很多问题，对裴雅的能力充满了质疑。

    还有些家长，第一时间就发来添加请求，裴雅忙得团团转着，再回头一看，竟然有家长直接在微信上给她发红包，吓得她目瞪口呆。

    向两位班主任求助，老师们赶紧说红包千万不能收，这她当然知道，然后苏老师又说，今天第一天，大家比较热情，让她别害怕，之后没有考试，大部分家长还是比较正常的。

    就弄个微信，足足忙了一个多小时，裴雅心想这要是往后都这样，她还有时间改作业备课吗？

    除了微信家长群，这个月里她还学了很多“新技能”，比如怎么在网上布置作业，还比如连改卷子有时候都是扫描进电脑，直接批改存档。

    终于熄掉手机屏幕，累得头昏脑涨，却听见楼下铁门开动的声响，她趴到窗口偷偷看了眼，是妈妈回来了。

    她这里，还有一件大事没解决，要对妈妈说，她和相亲对象性格不合，合不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把心一横，下楼来。

    张春进进出出拿衣服准备洗澡，问女儿家里有什么可以吃的，裴雅一手抓着楼梯扶手，鼓起勇气说：“妈妈，他给我打电话了，说我们性格和不来，不要再见面了。”

    她的心砰砰直跳，绝望地低下头，准备面对狂风暴雨。

    没想到，张春竟然不在乎，呵呵一笑：“没关系，我刚刚还在烦，怎么拒绝那边。”

    裴雅抬起头：“妈妈？”

    张春眼眉飞扬：“今天你赵阿姨又给你说了一家人，这家真的厉害了，家里是上市公司啊，上亿身价。当然了，是个二婚头，三十几岁，还带个女儿。”

    就刚才的一瞬，在裴雅心中亮起的星点微光，瞬间被黑暗吞噬，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天真，难道妈妈会在乎她？

    张春走近女儿，一脸的贪欲：“文文，你嫁过去，生个儿子，那就不得了了。他跟前面那个老婆，生了两个都是女儿，那个女的后来不能生了，带着小女儿拿了一千万离婚的，离个婚一千万啊。”

    裴雅的眼睛是死的，问道：“妈妈，你和你的朋友，都是去哪里认识这些有钱人的？”

    张春白了女儿一眼：“你妈我二十年白混的？我这次就是栽了，妈妈那个时候身价也不得了的，什么好的没给你，你哪个朋友家里用保姆用阿姨，24小时照顾你？”

    她说着，抬头看了下自家，得意地一笑：“等动迁了，我们家至少也能拿个一千多万，我们家可是和这里那帮穷鬼不一样的，你别跟他们搭讪。”

    裴雅无话可说，只能敷衍：“妈妈，你洗澡吧，我给你下个馄饨。”

    张春笑道：“这个人不谈就不谈了，我还看不上他们呢，那个在安排时间，对方只要求长得好看些就行，这样将来生出来的儿子也好看。”

    看着妈妈往浴室去，裴雅眼前一黑，跌坐在楼梯上，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堵得她喘不过气。

    她没有去给妈妈下馄饨，而是爬上楼找手机，给唐娇打语音通话。

    徐医生说，她只要还有清醒的意识，不论何时，一旦痛苦得想死，就要给亲朋好友打电话，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

    语音通话通了，裴雅痛苦地说：“娇娇，我妈妈又给我找相亲的人，要我给人家生个儿子。”

    手机那头，却传来林西成的声音：“文文？你说什么？”

    此时此刻，林西成已经离开了又晴住的酒店，拉着行李箱的他，正坐在马路边发呆，突然接到文文的语音通话请求，他不假思索地就接了。

    “文文？”

    “西、西成哥哥……我打错了。”

    裴雅慌张地挂了电话，三个小伙伴和他们的群，都被她在列表置顶了，刚才太过痛苦，双眼昏花，竟然搓手点了林西成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