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很惊讶，以他对校领导的了解，学校绝不会因为裴雅身体不好开除她，这么急地离开，多半是自身原因了。

    “病得很严重吗？”他紧张地问，“是要住院治疗吗？”

    “学校会对其他老师说是我身体不好，我想其他老师也不会过多在乎我到底怎么了，毕竟相处时间很短。”裴雅说道，“但沈老师是我在学校最熟悉的人，上个月值班的时候能和你一起，我真的很感谢。”

    沈凡很失落：“不用谢我……”

    裴雅说：“所以不想让你太担心，还是要具体告诉你我怎么了。”

    得知裴雅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上周五晕倒也是因为进食障碍导致的低血糖，为了不在日后发病时吓到学生，也为了更好地治疗休养，她选择了离职。

    沈凡说：“你没了工作，医保怎么办，其实可以和学校商量休长病假，这个医院能开证明的吧。”

    裴雅诚恳地说：“我对学校没有任何贡献，不应该占用资源和福利，沈老师，你放心，会有人照顾我，我会尽快好起来。”

    沈凡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很可能今日一别，再也没机会看见裴雅。

    “那个人看起来很可靠，是你喜欢的人吧。”沈凡说，“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你，一定也很喜欢你。裴老师，祝福你们，也希望你尽快好起来。”

    裴雅怔怔地看着沈凡，谁喜欢她？她喜欢谁……沈凡在说什么？

    然而，等待上体育课的学生已经列队整齐，她不能耽误沈凡工作，于是再一次道别，说以后康复了一定告诉他，便转身走开了。

    沈凡凝视了片刻，转身走向篮球场，孩子们起哄，认为看到了不得了的八卦，他心里一阵苦笑，说道：“裴老师是有男朋友的，你们不要乱起哄。”

    回到办公室，裴雅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发现桌上有两本练习簿，封面上画了花和小动物，里面每一页都是两个班级学生的留言，除了祝福她早日康复，还有男生向她表白说，裴老师太漂亮了。

    翻着翻着，裴雅眼眶湿润了，边上没课的老师告诉她，是课代表们送来的，但是没等到裴老师，只能先去上课了。

    此刻，林西成在公司完成了所有交接，正如他说的，交出所有账户、密码和项目资料，他就可以走了。

    但按照之前最新签约的合同，他不提前一个月辞职，需要给公司赔偿，但又有竞业协议，林西成之后一年内不能从事同行业，而这一年内，公司同样需要给予他一定补偿。

    林西成知道，公司很可能一年后就不存在了，到时候竞业协议也会自动解除，所以同意了公司的协商决定，他不赔偿公司，但抵扣竞业协议中的补偿，当然他还需要遵守一年内不从事同行业工作的规定。

    办完所有的事，回到办公室，他的助理就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他，技术排查出那封泄密邮件从哪里发出去的，就是林西成升职前，另一组的主管。

    助理说：“他已经被上面叫去谈话了，要是情节严重，据说是犯法的。”

    林西成说：“公司不会这么不近人情，传出去了也不好听。”

    助理问：“林总，你真的要走吗，你这一走，人家会觉得你是……”

    林西成笑道：“畏罪潜逃吗？”

    助理无奈地点头，说：“还有就是，我们怎么办呢？”

    林西成朝玻璃墙外看了眼，平静地说：“公司会安排，至少今年上半年，我已经为大家争取到了相当于去年一年的奖金，大家还是能有底气去找新的工作。你来我这里，也就一年多，可见换工作也好，职位调动也好，都是很正常的事，我很感激大家，也很感谢你，但现在对我来说，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

    助理一脸的迷茫，对现下对未来，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好坏都是她个人的，林西成的确没义务来为他们负责。

    “大家都在说，是因为你和袁总分手了。”助理说，“不如你去解释一下，何必让他们在背后说你。

    “没关系，也许过几年，他们连我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林西成淡淡一笑，“这一年多，谢谢你了，这是给你的礼物，我的朋友帮我挑的香水和口红，其实我觉得送女同事这些东西不太合适，但她说女孩子都会喜欢，喜欢比合适更重要，何况我要走了。”

    “这怎么好意思，不用的……”助理不敢收下。

    “是我朋友挑选的，希望你喜欢。”林西成笑道，“以后工作上有问题，还是可以联系我的，大家同事一场，也是朋友一场，你的工作还会因为我受到影响，我很过意不去”

    助理想了想，收下了礼物：“希望大家之后，都能一切顺利。”

    走出办公大楼，正是午休热闹的时候，林西成好像还是第一次环顾四周，看看高楼大厦，看看来往的人群，去听一听擦肩而过的人正在说什么。

    雨后的天空清澈明朗，视线能看去很远的地方，林西成觉得他的世界，变得更宽阔了。

    今天特地没有开车来，就想在走的时候，看看这里的一切，小时候看电视剧里离职的人捧着箱子满身落寞，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他，竟如此得神清气爽。

    回家的地铁上，林西成收到了文文的消息，她已经回新康里了，家里没有人在，但她要先确认妈妈在哪里，防止她突然跑回来。

    林西成便给妈妈打了电话，又通知了唐姚，汪美丽跑去北门和邻居坐在路边削地梨，唐姚买了香烟来南门和阿福叔聊天，两头都有人放风。

    裴雅拉了两只行李箱，背了一只巨大的双肩包，在桌上留下了给妈妈的信。

    原本她想把诊断书复印一份，可担心妈妈跑去医院找麻烦，想着妈妈若要相信怎么都信，不信就算医生在面前，她也不会信，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很快，林西成联络的专车司机到了，车子停在小路口，司机下车来帮忙搬东西。

    虽然速度很快，还是被邻居看见她大包小包地从家里出去，而司机也是陌生人，又不是出租车，一时不好判断是朋友还是什么。

    “文文，你去旅游啊？”

    “文文你到哪里去？学校不上班了吗？”

    裴雅温和地应付着，说学校安排她去培训，之后匆匆上车，一路从北门出去时，她看见了坐在路边的汪阿姨，但汪阿姨看都没看车子一眼，只和边上的人嘻嘻哈哈。

    十年前，离开新康里，裴雅抱着娃娃问汪阿姨，西成哥哥去哪儿了，汪阿姨说会告诉西成哥哥，让他给自己打电话，可是整整十年，他们再没有联系。

    谁能想到，十年后再次离开这里，在另一头等待她的人，就是西成哥哥。

    林西成等在楼下，短短二十分钟，漫长得仿佛两个世纪，无法想象文文如果在出走途中遇见她妈被阻拦，对她的精神会造成多大的打击，不到亲眼见到文文的那一刻，都无法安心。

    十年前补课回到家，看见裴家人去楼空，妈妈说文文走之前找他，可他打电话，电话被销号，没有地址、没有QQ，连电子邮箱都是原先学校里的账号，更不知道她后来去了什么学校。

    明明已经在通讯发达的年代，竟然都能断了联络，林西成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文文。

    车子到了，瘦弱的人下车，看见门前的他，便露出明朗的笑容：“西成哥哥，我来了。”

    林西成的心终于落下，仿佛梗了十年的愧疚也释怀了，他同样露出了笑容。

    司机帮忙卸下行李，林西成赶紧用现金支付额外的费用，但司机坚持说搬运行李本就包涵在专车费用里，不论如何都不肯收钱，确认东西都拿下车后，赶紧离开了。

    “我最近，总是遇见好人，走到哪里都是好人。”裴雅对林西成说，“西成哥哥，我的病一定会好的，就先麻烦你，借宿一下了。”

    林西成温和地笑着：“上楼吧，唐姚走后，姚阿姨把我家打扫得都快秃皮了，你放心住，真的很干净很干净……”

    裴雅笑道：“以后家务事我来做，抵扣房租好吗。”

    两人拖着行李箱进电梯，林西成说：“你是来养病的，等下安顿好了，我们商量一下之后怎么生活。”

    他们出电梯时，遇到同楼的邻居，见这阵仗，阿姨笑眯眯地问：“小林，要讨新娘子了吗？”

    裴雅脸一红，林西成大大方方地说：“是朋友，暂时来借住的。”

    可邻居一副很懂的表情，客气了几句就下电梯去了，林西成对裴雅说：“别紧张，其实一年也碰不上几次的，不能和弄堂里比。”

    裴雅说：“我在之前的家里住了十年，都不认识同一层邻居的脸，我知道的，平时碰不到。”

    他们进家门，裴雅去洗手，出来见林西成等在客厅，朝她笑道：“给你准备了个礼物，希望你喜欢。”

    裴雅跟随他来到小房间，赫然看见飘窗前的电钢琴，她惊喜不已，径直跑来，翻开了琴盖。

    就在半个小时前，即将离开家，她站在钢琴前，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做了道别，她实在没办法把钢琴带走，没办法带走陪了她二十年的老朋友。

    “西成哥哥……”裴雅哽咽了。

    “琴行的人推荐的，你看看行吗？”林西成说，“我想你闷在家里太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