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病了，经精神科权威专家确诊，我患了重度抑郁症。具体症状表现为失眠、进食障碍、伤口久不愈合、惊恐、慌张，以及每次和你发生争执时的呕吐、晕眩等等，也许你没发现我极度消瘦，我比三个月前大学毕业体检时，又轻了5公斤。”

    “根据我的精神史和目前的状态，医生建议我换一个环境来更好地接受治疗，所以我不得不离开你们。”

    “二十三年，感谢爸爸妈妈为我做的一切，往后我会照顾好自己，请不要为我担心，也请你们保重身体。”

    “此外，我已经从学校离职，请不要去打扰学校。”

    “我会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电话微信都会停止使用，因此你去打扰任何人都没用，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也不会有人能通知到我。”

    “妈妈，请照顾好自己，我也是。”

    张春坐在女儿的床上，手里的信纸早已捏成团，她展开又看了一遍，气得额头上青筋凸起。

    她下楼来，慌张地找手机，电话已关机，微信毫无反应，彻底和女儿失联了。

    “裴厚德！”她尖叫着给丈夫打电话，哭着说，“你快死回来，女儿跑掉了……”

    天渐渐暗下，张春孤零零地坐在客堂间，透过落地窗，看着铁门外邻居来来往往，下班的买菜的，聪聪妈总是每天按时生煤球炉，那气味，和二十几年前她嫁来时一模一样。

    “前面超市冰冻的水库鸭打折，你们去看看，中秋节么老鸭汤总归要的。”

    “杭州给我寄来的笋干啊，你们过来拿点，还有梅干菜。”

    “汪美丽，你到哪里去了，灶头上汤扑出来了。”

    “来了来了，要死了，现在记性越来越差……”

    在张春看来，这些女人只会在柴米油盐里讨生活，聒噪、琐碎、不上台面，她们的声音就足以刺激她的神经，她们的存在，更让她无比厌恶，从她嫁来的第一天起，就这这些人格格不入。

    “唐志明，今天银行又发什么好东西了？”

    “没什么，一箱猕猴桃一盒月饼，不如往年了。”

    “有总比没有好，我们退休工人什么都没的。”

    “哦哟，退休工人还不满意？”

    外面一阵嬉笑，姚玉芬跑来接她的老公，把猕猴桃分给邻居，又说起孩子的事，大家夸唐姚有出息，夸唐娇越来越漂亮。

    张春满心鄙夷，什么东西，不过是在银行做保安，那些邻居怎么好意思恭维他是在银行上班，儿子也就是个送快递的，女儿更是讨人嫌。

    可当人群散去，突然安静下来的弄堂，又让她感到格外不安，张春下意识地走到了玻璃门前。

    刚好，汪美丽又从门里跑出来，猛地看见对面铁门里，玻璃落地门后站着一个人，她吓了一大跳，但张春很快就拉上了窗帘。

    “吓死人了……”汪美丽自言自语着。

    “美丽，去哪里，不烧晚饭啦？”小路里有邻居打招呼。

    “老公回来了，单位发东西，叫我去帮忙拿。”汪美丽笑眯眯地说，“好像有一箱海鲜，待会儿分分哦，我冰箱里塞不下的。”

    站在窗帘后，张春痛苦地双手抓头发，而后跌跌撞撞跑去沙发边拿手机，再一次给丈夫打电话。

    她带着哭腔尖叫着：“裴厚德，你在哪里，你怎么还不回来？”

    此刻，唐娇也下班了，刚走到电梯厅，就见郭旭东和市场部的老大走出来，两人有商有量，其他职员很自然地给他们让路，电梯门开了，也等他们先走。

    可是进了电梯，见没有人跟上来，郭旭东按着电梯门，用目光询问外面的人，见大家都没有要上去的意思，他笑道：“等下其他公司的人也会挤进来，还不如我们自己人先走？”

    然而大家还是有些谨慎，没有敢第一个吃螃蟹的，唐娇看这电梯僵着也不是办法，里面的人显然比外面更尴尬，于是昂首挺胸第一个走了进去，她这一走，才终于有人跟进来了。

    唐娇故意被“挤”到了郭旭东的身边，俩人胳膊贴着胳膊，她心里很开心，可惜差了点个头，不能用余光看见身边人的表情。

    到达一层，大部分人都下去了，唐娇也要下去，忽然就觉得很不舍，明明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不能打招呼不能说话，她刚才很想和郭旭东手拉手，可就怕被谁看见，到底是忍住了。

    郭旭东和市场部的老大有应酬，唐娇要去林西成家看文文，他们都没空约会，虽然昨天从早到晚黏在一起一整天，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下了电梯，唐娇有些失落，但没走两步，郭旭东就发来消息：今天好漂亮，我想你了。

    唐娇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吊坠，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所有的疲倦和不开心，都烟消云散了。

    转地铁赶来林西成家，哥哥晚了半个小时才到，今晚的饭菜全是林西成掌勺，唐娇很惊讶这个人厨艺那么好，唐姚表示他已经吃过很多次。

    “那文文跟着你，不会饿死了。”唐娇说，“要照顾好她，多给她吃些有营养的，要是能把她养胖一些，你就功德无量了。”

    林西成问：“那你做什么？”

    唐娇愣了愣，一把搂过文文：“负责让她开心呀，负责……给她看韩剧。”

    裴雅含笑吃着东西，可不是吗，沉浸式韩剧，每日更新，不甜不要钱的那种。

    此时，林西成的手机响了，他走去茶几上拿，是妈妈发来的前方线报：裴厚德已经回来，夫妻俩都发现了，但目前那个家里死气沉沉，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估计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

    林西成回复妈妈：让他们去吧，反正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妈妈又发来一张照片，爸爸单位发的海鲜，巨大一只熟冻的帝王蟹，她说冰箱里塞不下，要是放了螃蟹其他东西都不能放了，想让儿子拿走。

    “我爸单位发了一只帝王蟹，不过是熟冻的，你们要吃吗？”林西成问小伙伴，“要的话，我现在就去拿。”

    大家都吃饱了，哪里还有胃口，林西成便和妈妈说，一会儿送唐姚和唐娇回家时，他再顺便拿回来。

    他坐回餐桌边，唐娇就好奇地问：“怎么样，张春爆炸了吗？”

    唐姚踢了妹妹一脚，瞪着她，再怎么样，那也是文文的亲妈，他们是帮文文治病，不是挑唆母女关系。

    唐娇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立刻道歉：“文文，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雅温柔含笑：“我晓得的，其实我妈会怎么样，我都能想象出来。”

    唐娇问：“你给她写信了？”

    回忆起信里的内容，每一个字都极度冷漠，裴雅写完再看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这个家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

    纵然她言辞平淡且礼貌，甚至没有指控父母的任何不好，也一定会惹怒妈妈，一定会挑衅她的神经。

    裴雅淡淡地说：“该说的都说了，但很多话我已经不想提起，所以信很短，就是个通知。”

    唐娇摸摸文文的胳膊，说：“虽然我不喜欢你妈，不过放心，只要她在新康里，我们多少会关心的，万一病了什么的，大家不会不管的。”

    这一边，汪美丽放下手机，又下楼来侦查“敌情”，还没听出些什么动静，就被林国庆抓回去了。

    汪美丽小声抱怨：“是儿子叫我盯着的，你拉我干什么？”

    林国庆说：“你这样被她看见，不就暴露了，儿子关照，你只要什么都不知道，这就足够了。”

    汪美丽有些不安，问老公：“你说文文藏得住吗，张春心里肯定清楚，她女儿没几个朋友能投奔的，肯定要盯着我们儿子上的。”

    林国庆吃着晚饭，慢条斯理地说：“他们有商有量，肯定什么都想好了，我们不要瞎起哄。”

    汪美丽叹道：“那么好的小姑娘，生这种毛病，以后怎么办，我们成成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

    林国庆说：“人家也不会赖着你儿子一辈子的，文文多懂事，她现在就是走投无路，我估计她顶多住几个月，很快会搬走。”

    汪美丽却道：“不着急，有机会我会劝劝她，其实她现在在成成身边，我挺放心的。成成心情不好，一下工作感情都受挫折，我很怕他想不开，有个人需要他照顾，他就不会瞎想，这样蛮好，小孩子互相帮助。”

    若说年轻时看中老婆的美貌和性情，年纪渐长，林国庆就是喜欢妻子的气度和心胸。

    他的老婆很善良，且不傻，能和人翻脸吵架骂脏话，也可以为朋友亲戚两肋插刀义无反顾，林国庆觉得，这辈子和老婆在一起，每天都那么开心。

    汪美丽见丈夫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嫌弃道：“看什么看，毛病。”

    林国庆说：“你今天真好看，好像瘦一点了。”

    汪美丽脸一红，又有点小得意：“这两天是瘦了几斤，我不吃雪糕了，他们说少吃甜的东西就能瘦。”